「住手!」容治不满道,他看着张炳生:「哪里有你这样断案的?竟然不给他一句分辨的机会。」
张炳生连忙陪笑:「也不是下关不给他分辨的机会。这人下官也认识,他叫徐三,是有名的刺头,修堤坝的时候就经常闹事,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容治并不搭理他,他看着徐三,指着另一个青年问道:「他说的是否属实?」
徐三半点不怕:「是又怎么样?难道还说错了不成?他们好狠的心啊,用半斗米就想要换走一个活生生的大姑娘。」
「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价钱,你有什么不满,你找你爹娘去,你来找我做什么?米都给你们家了,现在想要把人带回去,哪里有这样的事情?」那个青年不忿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还有你们这样贱买这些小娘子和大姑娘,就是为了把他送去做家妓,用来讨好这些当官的。青天白日的你们做这些腌臜时,也不怕下地狱吗?」徐三怒道。
张炳生面容一改,当即厉呵道:「都还愣着干什么,我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带下去。」
官兵也知不好,连忙将徐三带下去。徐三满口咒骂道:「你们这些不要脸的下流东西,你们做这样的事情,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动作快……」张炳生催促的话还没说完,李盛袭就冲了上去,长剑并未出鞘,但是足以解决这些官吏。
「你是何人?」张炳生质问完,又猛地看着容治。
「本官还在这里,张县令就要这般三番五次的僭越吗?」容治面色不善。
「下官不敢。」
容治面色冷然,对着张炳生质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的是否属实?什么叫做用来讨好官员?张县令还不一一说来。难不成你想不胡县令的后尘?」
胡县令就是因为决堤而被摘掉官帽的先县令。
张炳生面色讪讪,赶忙陪笑说道:「巡按久在京中,不知这边地事。每逢灾年,常有人家售卖自己的儿女,这是常事,有何为怪。其实不只是边地,放眼天下,父母因为活不下去卖儿,卖女的事情也并不少见呀。至于徐三这小子刚才说的讨好官员的事情。他纯粹是因为徐杏娘卖的贱不忿罢了……」
「你放屁——」徐三怒骂。
张炳生不理徐三的咒骂,继续说道:「这些被卖的男孩女孩都是没身为奴,尤其是女孩子,有些姿色的很容易就被富贵人家买去做妾或是家妓,妾通卖买,赠妾赠婢是常有之事,何来讨好一说?」
李盛袭心头一沉,看着张炳生的目光越发的冷冽。容治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可是他们一时之间都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张炳生所说的一切都是世道公认,让人挑不出毛病。饥荒年间卖儿鬻女是常事,至于赠妾赠婢哪怕是在太平盛世也是常事。
可是正因为是常事,容治会李盛袭才会更加心里不舒服。
容治就是被卖掉,险些为奴的孩子。他的父母死后,他自己沦为孤儿,投奔舅父之后,被舅父所卖。唯一幸运的就是,买下他的人是袁景。袁景买下他,只看中了他的天资,想要将他培养成能够匡扶北齐的栋梁。所以他才没有成为奴。
他是幸运的,和那些被卖掉的孩子相比。
至于李盛袭,她是险些被赠出的那个婢妾。在她十三岁的那一年,西戎和南晋和谈,西戎给出了令南晋难以拒绝的条件,向南晋求娶公主。彼时,她唯一的侄女儿才不过三四岁。她是先帝幺女,她的姐姐们或年岁太大,或因为牵扯进四王之乱而死。
她是南晋唯一适龄的公主,西戎给出的条件十分令人心动,求取公主也足矣提现诚意。纵然西戎王有妻,纵然西戎王比她年长了四十
多岁,但是使者也允诺,西戎王会以平妻之礼娶之敬之。
满朝都在劝。就算他自己内心有千般的不愿,她也无可否认,遣妾一身的确可以安社稷。是阿兄顶住了所有的压力,她才没能去和亲。也因为那一次,她接下了追求她已久的穆栩的橄榄枝。
虽然没有牺牲自己去和亲,但是她仍旧用自己的婚姻去安定朝局。
她不知道这样算幸运还是不幸。或许算是幸运吧,毕竟比起远嫁西戎,嫁与穆氏的确要好上许多。
可是正因为他们是幸运的,所以他们难以坐视这样的不幸发生。更加没有办法默然这样的不幸,甚至认为这样的不幸是理所当然。
「住口!」容治呵斥道,他一向温润的脸庞上难得浮现几分戾色,「现在都是什么关头了?还整日想着赠妾赠婢,你们将百姓置于何地?」
「可是……」
「如今是非常时期,纵容他们这么行事,张县令是想要引起边关大乱吗?」容治有些「胡搅蛮缠」的质问道,他又指着徐杏娘说道:「你说卖儿卖女是常事,可是他的父母能因为半斗米卖掉她,那是因为什么?那是因为他缺少柴米钱粮。张县令,赈灾的事情你是怎么处理的?为什么会让百姓苦到要卖儿卖女的地步,这难道不是你的失职吗?竟然还说这是寻常之事,你难道没有半分自省吗?」
「下官不敢。只是……」张炳生似乎没有想到容治会这么鸡蛋里挑骨头,爹娘卖儿卖女,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是圣上来了都说不了他什么,没成想容治一个小小的巡按却那么的难缠。
「只是什么只是?张县令还想辩解什么?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你难道还不知道要反省吗?」容治沉了脸,似乎不再欲与之争辩,叫人放了徐三与徐杏娘,又叫人拿了半斗米给另一个人,此事才算是平息。
只是就算平息了这件事,他的脸色依旧不是很好看。
心情沉重的也不止他一个。
只要控制好了再行让百姓不再挨饿,吃人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但是卖儿卖女,赠妾赠婢,这样的事情又应该如何制止?
所向披靡如李盛袭,此刻心中也涌现出深深的无力。
幸运又如何?
仍然是不幸。
李盛袭的天空非常广袤,可是她本就应该有这么广袤的天空,她天生就应该有。可是这样广袤的天空却并不是她天生来的,而是别人赠予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