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符芸昭睁开眼来,神思恍惚了一阵,脑子里全然是自己与费景庭过往的点点滴滴。
一旁的关熙怡却再也忍不住,追问道:“芸昭,如何了?”
符芸昭摇了摇头:“无事,景庭哥哥在天上挺好的。”
听了这话关熙怡嘴角直抽抽。往常里,这等话都是说给过世先人听的,也都是美化之后的言语, 哪里想到有朝一日这话变得如此实实在在?
不管怎么说,听闻费景庭安然无恙,关熙怡放心了许多,开口便道:“菩萨保佑,景庭可得尽早回来。”
符芸昭乐了:“关姐姐, 你已经修了道,以后可不好再求菩萨了,还是好好求三清吧。”
“就你话多!”关熙怡瞪了其一眼, 心中却毫不在意。
没修道之前,心中尚且对漫天神佛多少有些敬意,可越是修道,这敬意便愈发的淡薄了。盖因费景庭平日里灌输,神乃仙所敕封,佛不过是虚妄,且修不成阴神根本就没有来世。
便有如那黄邃之道长,油尽灯枯之际施展秘法转生寄魂,到底出了差错,魂魄虽然全然寄生在小儿体内,却失了记忆,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符芸昭嘿嘿笑着,施了小术法净了手,抄起筷子继续大快朵颐。山中本就清净,一家子就这么几个人, 家长里短说完,便说起这俩月外间的大事来。
关熙怡气哼哼的说:“五月末英国人打死了不少人,六月里又来了一遭。这些洋鬼子就没安好心,我看就得跟景庭说的一样,团结起来将这帮洋鬼子都赶出去。”
五卅之后,英国人又在羊城弄出了沙基惨案。一战过去几年,英国似乎正在复苏,正将力量重新部署在亚洲。不是有那句话吗?虎死不倒威。
虽然一战将英国佬的家底彻底掏空了,可好歹按住了蠢蠢欲动的二德子,这会儿明面上没有哪国不开眼的敢惹英国……除了被封锁的苏俄。
等到了二战,英国佬才彻底被三德子扒了底裤,从此一蹶不振。以至于百年之后连三哥都瞧不上英国佬,一直憋着急要把丫挺的撵出五常。
六月末因着两起惨案,省港工人罢工,然后这几日为了声援省港,津门海员发起了罢工。
稚嫩的组织展现了力量,也消耗了自身力量,并且让民党中不少人忌惮不已。所以清理事件不是临时起意,绝对是蓄谋已久。
专心干饭的符芸昭将饭菜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个干净,抹了抹嘴,这才说道:“外面乱不乱的咱们也管不着,我也不想管。关姐姐真要是看不惯,那就抓紧修行吧。”
“哈?这也能跟修行扯上关系?”
符芸昭理所应当道:“等你修成仙,眼里便再也没有这种憋屈事了。”
关熙怡被噎得无话可说,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
“好了好了,你就别想了。对了,她跑去哪儿了?”
那个她自然说的就是张乐瑶。进门之前约法三章,起初倒是坚持了一阵。可后来架不住费景庭软磨硬泡,到底松了口。如今那房子早就退了,一帮子人住在一起。
可符芸昭与张乐瑶只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内心里提防得紧,可谓相看两厌。
关熙怡回过神来说道:“昨儿下了雨,乐瑶去山里采蘑菇去了。”顿了顿,关熙怡便皱着眉头说道:“这离了景庭真是不方便,吃喝用度都得去城里采买。芸昭,回头还得劳烦你跑一趟,家里没什么菜了。”
符芸昭却高兴道:“好啊好啊,正好馋烤鸭子了,回头去便宜坊买上几只。”
费景庭不在,这买东西自然要符芸昭与张乐瑶俩人轮着来。
没了袖里乾坤的手段,采买的东西便只能让小白蛇先吞进腹中。
此时的张乐瑶确在林中拾取蘑菇,小白蛇符蛟跟在一旁,比起闹起来无法无天的符芸昭,小白蛇更喜欢贴近性子娴静的张乐瑶。
一捧菌子丢进竹筐里,小白蛇喜滋滋用烟酒嗓道:“晚上做一道菌子蛋花汤,想来一定很鲜美。”
张乐瑶回头看了其一眼,笑道:“你啊,一天天心思全用在吃上了。”
小白蛇哼哼两声,说道:“不吃又如何?总归这辈子也修行到头了。总不能学关外姓常的化蛟吧?化蛟之后就得走龙,走龙又哪里那么容易?这天地元炁断绝,我怕到头来姓常的两口子谋划一场,到底成了竹篮打水。”
顿了顿,又道:“漫说是我,你看胡七姑可曾刻苦修行了?不跟我一样打着一样的主意?”
“呵,你就是惫懒。”
小白蛇摇头晃脑,很是得意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论是老爷得了道,还是姐姐得了道,总归有我的好处。此间没了元炁,说不得天上还有,到时候再勤加修炼也不迟。”
“你倒是通透。”张乐瑶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既不服输。她与符芸昭明里暗里不知过了多少招,她平素本就不服人,哪里会让符芸昭比过去?
只可惜雷法修行讲究悟性,不是苦修就成的。上次不分胜负,还助符芸昭晋升了,待回头她晋升人仙,这比斗总要分出个胜负来。
正要说些什么,张乐瑶却陡然停下,朝着远处张望过去。那轻微的响动,显然是有人疾速而行。
定睛观望,却是个穿着袄裙的十多岁小姑娘,身形纵跃如飞,踩在树干上没一会儿就靠近过来。
纵跃之中全凭一口丹田气提着,小姑娘却没想到这荒山野岭的居然有人在,惊了一下,丹田气散了,当即惊呼之中摔落下来。
张乐瑶心中疑惑,出手一托将小姑娘接下来,略略感知,这小姑娘修为却是不低,竟然不在关熙怡之下。
她蹙眉问道:“小姑娘,你师父是谁?”
“哈?”完颜童记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我没师父,倒是有个教我修行的姐姐。”顿了顿,看着张乐瑶的容颜,完颜童记道:“大姐姐,你也是修行之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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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无界。
静心凝神,收了和合咒,费景庭略略感知,神魂内留存的真气便已经消耗去了大半。
感知之中,那红线早已隐去,术法便没了效果。想来人世间的符芸昭应该已经收到自己的报信了吧?
暂且将杂乱心思丢在一旁,费景庭苦思着继续修行的办法。
这虚无界浩瀚无边,下方能见到底,便是那魂魄海洋,朝上感知,却因着感知范围有限,不知情形到底如何。
费景庭不敢再胡乱走动了,方才那地府碎片里的应龙真是吓人,真要是跑不出来,只怕就得成了那应龙的肥料。
真是凶险啊。
要说虚无界灵机如此充裕,那应龙随便吞吐一阵便能吃饱,何至于如此饥不择食啊?
却说参同契功法直指地仙,可有关地仙的修行却只是按部就班,根本就没记录如何神魂入虚无界来修行。在大上清宫的道藏里也没发现有关的记载,所以这修行便只能费景庭自行探索。
实际上费景庭对参同契功法的后半部分极为怀疑。张三丰真人道号玄玄子,传闻元末明初之人,活了不少年岁。问题是费景庭如果无疾而终的话,估计活的年岁不比张真人少多少。
所以费
若是地仙也就罢了,若到最后只修成了人仙,那这功法从此就没用了。
暂且将疑惑抛在一旁,费景庭琢磨着如何在虚无界继续修行。这肉身修行,但凡是要修行内丹之术,都要冲破经脉,或者以点连线再成面,或者反其道而行之。
这神魂既无经脉,也无丹田,总不能凭空造出一套来吧?
诶?你猜怎么着?费景庭琢磨不出法子来,干脆就按照这种本办法,静立虚无界中,以那一点真气、灵机为引,生生在神魂里开辟丹田与经脉。
神魂一体,分隔出去便痛不欲生,这在神魂里开辟经脉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只是略略尝试,那痛彻骨髓的痛苦便激得费景庭神魂震荡。好在费景修行日久,好在人仙之后神魂凝练,不然一个经受不住,这种在神魂内开辟经脉的办法,很可能便会让费景庭魂飞魄散。
他生生忍耐着,仗着那一点毅力,以及对自身构造的熟悉,一点点的在神魂里开辟了一处丹田。
虚无界中无参照,也不知过了多久,长久的痛不欲生之后,这丹田总算开辟出来,费景庭却也无以为继。他神魂不稳,心知只怕继续下去就会神魂崩散。
无奈之下,只好停下来静待神魂稳定。
便在此时,一团光团从远处游走过来,主动探过来一缕神念:“我是杨轨山,你又是谁?”
嗯?莫非这是个人?
费景庭紧忙一缕神念探过去:“在下费景庭。”
原以为那光球会停下来与之交流一二,不想,那光球好似浑然没听到一般,继续飘远。路过别的光球,便主动探过去一缕神念。
还没出费景庭的感知范围,也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个大光球,根本就不讲道理,胀起来径直将那传话的光球吞了进去。
费景庭瞠目结舌,悄然游走了老远,感知着那大光球四下冲撞,大杀四方,然后慢慢脱离感知范围。
哎,好不容易碰到个能说话的,也不知是不是神魂出了问题,自己打招呼了竟然不搭理。
神魂依旧不稳,费景庭便只能静下来等待。
不一会儿,又有一团光球飘过来,探过来一缕神念:“我是杨轨山,你是谁?”
费景庭:“……”
撞鬼了吗?莫非是自己修行出了岔子,还是说这光球具备时空之能,让时间倒流了?
自己明明感知到这货被吞了吧?仔细感知,费景庭却发现不对。这团光球看大小比方才小了不少,费景庭以真气凝聚成网,将其止住身形。
仔细观量,其内核只有零散的七个魂魄,始终无法聚合在一起,而且看着根本就没有神志。这东西莫非是有人强行捏合而成?
左右暂时也不能继续开拓经脉,莫不如去查探一番。这东西自那便飘荡过来,费景庭便松开那光球,朝着反方向追了过去。
也不知追出去多远,路途中也遇到了几个差不多的光球,都在传递同一个信息:“我是杨轨山,你是谁?”
天杀的杨轨山,这是跟虚无界里炸鱼呢?
费景庭突然犹豫起来,也不知那杨轨山是不是在钓鱼。自己要是贸贸然冲上去,万一被人家给吞了怎么办?
恰好此时神魂重新圆满凝聚,他便停将下来,开始开拓第一条经脉。
这开拓经脉却是比开拓丹田痛苦小了不少,费景庭正费劲的开拓着呢,感知之中一团光球疾速飞过来,停在费景庭身前,而后一道不讲道理的神念探了过来:“我是杨轨山,你是谁?”
那光球过了半晌,又是一道神念过来:“复读鸡是何物?能吃吗?”
“诶?”费景庭慌忙停下修行,神识感知之中,一团硕大的光球就停在身前。
“你就是杨轨山?”
神识丢过去,跟着对方反馈回来:“你还没说呢,复读鸡到底是什么?”
“不重要了,你是人?”
那光球沉默了一阵:“以前是,现在却不好说了。”
费景庭很是开心啊,之前与符芸昭用和合咒,便说明地上过去了足足五十天。至于现在,起码俩月打底。这么老长时间,他在虚无界里倒是碰到过有神智的东西。
可不论是那些缝合怪一般的光球,还是地府碎片里的应龙,都是充满了暴戾。一言不合……不对,根本就不发话,看你弱小就冲过来要吞了你。
不容易了,飘荡这么久,总算碰到个能正常交流的了。就算打听不到修行的法子,哪怕打听打听这虚无界的消息也是好的啊。
他心情激动之下,探过去神念说道:“见过前辈,在下净明费景庭,不知前辈何门何派,又是哪朝哪代的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