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遍地裸露着地底矿石的矿场中,最中央的位置,竟然有着一个和周边完全不搭的大型科技建筑物,通体为圆形,散发着泛蓝的光泽,高度仅有十几米,分为地上两层。
第一层是全开放的,摆放着数百个“张着嘴”的机器,坦隆尔人将开采出来的矿石投放进去,位于地底的工厂就会自动将矿石原石分解成需要的金属或者其他矿物——坦隆尔人的苦力劳动,实际上没有一点价值,如果星际人愿意使用他们的那些机器,会得到更多。
第二层是放置星际人的高科技机器的位置,包括且不限于各种矿车,甚至还有小型飞行器、地底检测器、医疗修复器材等等,但很可惜,哪怕是监管者,也仅有一辆矿车的使用权限。
帕克处理完阿库利的尸体之后,来到了这座小型矿物处理基地当中,以往他当然也来过,就像是那些佝偻着腰身扛着一块块不规则矿石的矿工们一样,所以他从未仔细打量过这个建筑。
看不出来任何缝隙、仿佛浑然一体的墙壁,能够人脸识别不需要测量就能计算出每块矿石的质量的机器,单看这里,甚至比遥远异世界的地球还要繁华兴盛,可视线落在旁边,那些衣不蔽体,裸露着大半身体的坦隆尔人们,却让这份繁华显得格外可笑。
他们甚至不认识那一块块透明屏幕上的图案是什么,他们明明还处在愚昧无知的冷兵器时代,这些高科技却强硬的插入了他们的生命里,如枷锁般将他们彻底封锁在蒙昧之中。
“接下来小心一点。”拾柒突然出声提醒。
“你能携带的数据体量太小了,我做不到篡改整个基地,不小心一点,很容易被察觉到问题。”
帕克沉默的点了下头,算是回答。
拾柒则是有些可惜,这个基地很好,但用处不大,尤其是对陌岚来说,跨越太高的科技,使用方法很简单,理解起来却很难。
就像是让地球上千年前的古人学开车,只要手脚协调就没有什么难度,可让千年前的古人去研究怎么制作一辆车,那就不是手脚协调的问题了。
对陌岚来说,星际人的这个基地和其中的高科技机器,使用起来没有任何难度,可怎么研究出同样的机器却是一个难题,如果不能自己掌握技术,只是能借用星际人的科技,她还不如专心搞自己的虫族了。
一名矿工沉默的从帕克身边领过,他去往的位置是领取物资的机器,以陌岚的眼光来看,这机器有些像地球上的自动贩卖机,只要站在前面,扫描一下面部,就会弹出他今天的工作量,然后换算成营养膏的数量。
【当前记录:1936KG,可兑换:193.6g】
100g的营养膏,差不多整好够一个坦隆尔星球的成年男人一天的正常消耗,不过像挖矿这种重体力劳动,需要150g-180g营养膏才能保证有足够的体力。
如果这名矿工的家里只有他自己,或者只有他和他的妻子两个人,这些营养膏已经足够了,可从他的表情当中,能看出,他家绝不只有两个人。
帕克安静的看着对方,虽然不认字,但大部分的矿工都明白那一个个图案所代表的意思。
没有叹息,没有绝望,那名矿工只是麻木的领走了上面的营养膏,然后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去,步伐踉跄,能看见他的一条腿仿佛没了知觉一样,拖在地上,偶尔还有血液滴落。
他受伤了……帕克收回视线,难怪只换取到这么一点的营养膏。
“你是想做些什么吗?”拾柒问,身处在帕克的精神网络中,它能感觉到帕克的情感,如爆发之前的火山一般,正在酝酿着,只不过大部分时候,它都不能很好的理解人类的想法和做法,那太复杂了。
“我知道的,在这里不行。”帕克抬眼看向了房顶上灵活转动着的监控摄像头,多亏了女王陛下在脑海中传达给他的知识,所以他认得这东西是什么,也清楚这东西的作用。
安抚了一下脑海中的拾柒,帕克收回视线,迈步走向基地的二层,忍耐,他会忍耐的。
二楼的地方很大,都是存放各种机器的地方,没有获得授权,帕克并不能轻易进入,只有一个房间是他可以进去的,是历代监管者居住的地方。
在这里居住,冬暖夏凉,气候自动调节,比居住在那些废弃矿洞里要好上许多,所以大部分监管者都会选择住在这里,但比较残忍的一点就是,这里只允许监管者进入,监管者的家人或者是其他亲属都是没有资格进入的,一人得道也只有一人升天。
身为监管者,唯一能为家人带来的好处就是,可以为家人提供足够量的营养膏,让家人不再继续挨饿,也不必再继续那些辛苦的工作,但如果监管者想把食物分给更多的人的话,手环就会给他提醒,并给他扣分,甚至剥夺他监管者的身份。
善良对于监管者而言,并不是一项好的品质。
帕克先去领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监管者制服换上,这种由星际人的机器制作出来出来的统一制服,有特殊的恒温效果,夏天不怕热,冬天不怕冷,有一定的防护功能,但不夸张,不然阿库利也不会死的那么容易。
对于星际人来说,监管者也只是一种消耗品,根本不担心会有什么意外事故出现,反正只要换个监管者就好了,又不麻烦。
阿库利身上的监管者制服被帕克扒了下来送回了家中,陌岚虽然想要几件人类的衣服穿,却看不上这种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心里根本无法接受,而帕克的家人就明显不在意这种事了,对于连衣服都很少有的坦隆尔人来说,死人穿过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洗的干净就行,总比受冻要好。
按照拾柒的指示,帕克在整个基地的二层转了一圈,把拾柒需要的情报都探查了一遍,这种行为并没有引起整个系统的警告,因为以往的其他监管者上位之后的反应其实都差不多,甚至比帕克的反应还要夸张的多,何况帕克一直很克制的让自己没有去上手触摸任何东西。
确认拾柒获得了所有想要知道的信息后,帕克回到了监管者房间当中,里面还留着许多属于阿库利的私人物品,尤其是阿库利通过上交星落虫从星际人那里获得的奖励,很大一部分都还留在这里,全部留给了他的第二任继承者帕克。
帕克看着那些明显和营养膏不同的食物,心情有些复杂,星落虫是一切事情的开端,他为了给即将生产的阿妈寻找食物补充营养,拉着弟弟呼兰进了耶古森林,遇见了虫族女王岚,得到对方赐予的一只星落虫,又被阿库利发现并抢走……经历种种,没有想到最后是以这样的方法回到了他的手里。
因为这一部分东西是属于监管者的私人物品,所以监管者手环并没有对此限制要求,帕克可以自己随意处置,他也毫不客气,就把这些连阿库利都不舍得一次性吃完的食物全都打包了起来,准备带回给自己的家人,顺便领取了属于监管者的那一份营养膏,一天1kg,不少,但多了也没有。
不知道应该说是巧合还是说命运的安排,在帕克在回家的路上,他又遇见了他先头见到的那名断了腿的矿工,那身影在雨中是如此的孤独无助,帕克走近了一段距离之后,才看见对方的怀里好像抱着什么。
帕克还没有决定是不是靠近一点看清楚,那名矿工已经转过身来,他刚刚应该是在和什么人对话,一转过身,帕克那非人类的双眼,已经看清了他怀里的是什么,那是一名大概八九岁的瘦弱小女孩儿,脸色苍白发青,身体明显僵硬,大概已经过世了有一段时间。
生老病死是人类永远无法逃避的命运,哪怕是星际人,他们的寿命已经达到平均三五百岁,可最终他们还是要死亡的,也完全摆脱不了生病受伤的可能。
帕克看着那个小女孩儿的模样,大概率生的不是什么严重的病,或许营养不良和饥饿才是她去世的主要原因吧,看着那名矿工受伤的腿,帕克握紧了拳头。
星际人只要把他们在基地中存放的医疗设备拿出来,允许这些矿工们使用,哪怕只有一次,让这个受伤的矿工能治疗好自己受伤的腿,这个小女孩儿可能就会活下来,但可笑的是只有监管者受伤的时候,那个机器才会被允许使用一次,其他的时候,监管者连触碰都不被允许。
帕克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他只是沉默的看着那名旷工拖着自己已经没有知觉的腿,抱着自己怀中冰凉的女儿,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去,目的地似乎是耶古森林的方向,他想要去那里埋葬自己的女儿。
矿工身后,那个格外矮小简陋的废弃矿洞门口,一个抱着婴儿的瘦弱女性身影正往外张望着,哪怕大雨遮挡了她的视线,她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紧张担忧的站在那里。
帕克沉默的看着,因为这场大雨,无论是那名矿工,还是他那在矿洞门口张望的妻子,都没有察觉到一旁关注着他们的帕克。
本来一个青壮年男人想要养活一家人就已经很困难了,更何况这名矿工的腿竟然还在这次的雨中受了伤,很难再治疗恢复好了,以后他们一家能获得的营养膏只会越来越少,而这个孩子长大所需要的食物却越来越多……
“我能向你保证他们活下去。”帕克突然靠近了那名矿工,出声说道,他的声音在雨中是如此的清楚的传递到了那名矿工的耳中。
那名矿工抬起头,不含任何希望的眼神看向帕克,落在帕克身上那件监管者制服上,才有了一些波动,他无法分辨帕克是不是在和他在开玩笑,或者说是什么拿他找乐子的行为,他不抱有希望,却依旧本能的抬起头看着帕克。
“把你的命给我,我保证他们会活下去。”
帕克手上的监管者手环仿佛失效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那名矿工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儿子的方向,只是大雨让他看不清楚任何东西,沙哑的嗓音开口道,“我怎么信你?”
帕克把手里的营养膏扔给他,那是整整1kg的分量,至少足够他的妻子和儿子生活半个月,如果节省着吃,甚至可以吃上一个月的时间。
而有了这半个月的时间,他的妻子就可以去找一名新的丈夫——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总有人在矿洞里倒下死去,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所以他们会去寻找愿意接受自己的人成新的家庭,然后继续活下去。
这名矿工的腿已经废了一条,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很难再获得足够让自己家人生活下去的食物了,他的妻子去另组新的家庭其实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如果能找到一名强壮的新的丈夫,那他的孩子也有可能活下去。
没有再问为什么,也不需要再问,那名矿工接下了这一份营养膏,动作轻轻的短暂放下了自己女儿的尸体,略显焦急的一步一步小跑回了自己家的那个矿洞中,把那份营养膏强硬的不由分说的交给了自己的妻子,然后决绝的告别了她。
帕克看着那名矿工朝着自己走来的踉跄身影,听到了他背后的妻子的痛苦哭声,在这漫天大雨中传来,又消失在大雨中。
矿工抱起地上的女儿,沉默的跟在了帕克的身后,他什么都没有问,帕克也什么都没有说。
第一个活的人类……帕克摸着自己早已空空如也的心脏位置,意料之外的,他并没有更多的情绪波动,哪怕是将活着的人类作为祭品献给女王陛下这种事。
“女王陛下会开心吗?”帕克轻声问,眼底并无仰慕与亲近,声音被雨声完全淹没,然而拾柒还是听到了,又或者它不是靠听的。
“人也会关心食物的悲喜吗?”拾柒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