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光话刚出口。
整个大堂的气氛骤然安静了刹那。
墨君微微眯了眯眼，看了眼面前这位相貌粗犷，但眼中却偶尔流露出几丝异样精光的农家侠魁，并未立刻回应。
如今中原七国的关系很微妙。
虽然实际上，现在七国相互间都恨不得把对方的翔打出来，可在明面上，七国却依旧要遵循相应的礼节。
因为往前推五百年，如今的七国在周王朝时期，都曾同出一源。
大家都曾是周天子的分封之臣。
而整个中原的黎民百姓，都曾是周王朝的子民，也就是说，如果七国子民往上数个几十代，大家说不定都还是一家人。
正因如此。
现在身处楚国的农家侠魁，公然向墨君这个秦国之臣求取【第一代改良稻种】，来拯救他们楚国乃至其余五国民众。
单从礼节与道义上来说，还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因为天下黎民都曾是‘一家人’，所以有好东西拿出来分享一下，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有一点。
这话要是换成其他诸子百家的人来说，倒也正常。
可偏偏此话是出自眼前这位农家侠魁“田光”之口，那就稍微有那么一点点问题了。
毕竟别人可能还不知道，但墨君可是很清楚，这个时期的农家已经和昌平君勾搭到了一起，这些年农家之所以发展如此迅速，很大程度上就是昌平君和楚国王室的手笔。
所以要是换成墨家的六指黑侠来问墨君求取【第一代改良稻种】，墨君或许会觉得他真的是为了黎民苍生。
可这话既然是出自田光之口，那么这句话里面究竟有几分是为了天下，有几分是为了楚国。
就要打上一个问号了。
“田先生这件事，还真是让本君有点难办啊！”好一会儿，才听墨君面露为难的开口道。
“为何？如今圣平君创造的‘新粮种’已在秦国各地都已大收，哪怕只取一部分作为稻种，也足以供应天下黎民。此乃功德无量之举，还请圣平君规劝秦王，慷慨解囊，解救天下苍生黎民于水火之中。六国民众必将对秦王与圣平君感恩戴德。”
说罢，田光朝着墨君深深一礼，满脸恳求道。
见到田光之举，坐在主位上的墨君面无表情，而一旁的六指黑侠与伏念二人，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虽说他们两人今日前来，也怀有一些想要求取‘新粮种’的想法，但两人也只是想过求劝几句，并未想过主导墨君的想法。
可是现在田光的行为，却是有些过了。
田光如今之举看似是在恳求，但实际上话语中却已经有意无意多出了几分‘威胁’的味道。
毕竟张口黎民苍生，闭口苍生黎民。
若是墨君答应下来，就是功德无量。可要是墨君不答应，难不成他就是陷害天下民众于水火的罪魁祸首了吗？
相比伏念。
出身墨家的六指黑侠更具有‘侠义’精神。
所以当他看到田光身为堂堂农家侠魁，竟然想要借助天下大义，来行此逼迫之事时，正欲开口打抱不平。
然而就在这时，却看见主位上的墨君抿了一口茶后，看着田光缓缓道：“侠魁莫要误会，本君之所以说此事有些难办，和当今秦王并无多大关系。”
田光闻言，顿时抬头道：“那不知圣平君还有何难处？”
墨君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即一字一顿道：“本君之所以不愿将‘新粮种’送出，完全只是因为本君不想这么做，仅此而已。”
此话一出。
田光原本满脸诚恳的表情骤然凝固。
而一旁的伏念与六指黑侠也愣住了。
而就在这时，只听到墨君接着道：“侠魁恐怕有所不知，所以本君从一开始创造出这【第一代改良稻种】之时，目的就只是为了庇护我秦国子民，至于其他国家黎民百姓的死活，本君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管。”
“至于拯救天下苍生这种大事，墨君更是没有那个能力，所以若是侠魁想要拯救天下，还是另寻高明吧！”
伴随着墨君这番话说完，整个大堂的空气明显安静了好几秒钟。
一旁的伏念与六指黑侠瞪大了双眸，怔怔的看着墨君，感觉就像是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位‘圣平君’一样。
毕竟之前他们一路走来，墨君在汉中民众眼中的形象，几乎都已经快要和圣人比肩。
可如今亲眼一见。
之前墨君在两人心中建立起来的‘圣人’光环，一下子直接摔了个稀巴烂。
田光明显也懵圈了。
这······这剧本不对啊！
按理来说，像墨君这种甘愿将‘新粮种’免费推广出去的人，不应该都是悲天悯人，见不得人间疾苦的大善人吗？
怎么这位圣平君的性格，竟是如此的‘接地气’。
须臾后。
只见露出了几分悲呛之色，道：“难道圣平君真的忍心看见天下苍生陷入为难，百姓陷入战火，黎民陷入灾荒，而无动于衷吗？”
墨君点了点头，平静回道：“我忍心啊！反正又不是我秦国的子民，我为什么不忍心？”
说完，墨君又用一种‘你很奇怪’的眼神看向田光，接着道：“而且其余六国的黎民陷入为难，不应该交给他们国家的君王官臣去解决吗？否则他们凭什么享受国家子民的供养。”
这一番话当即又给田光干懵了。
倒是一旁的伏念与六指黑侠听到墨君所言，眼中微微流露出几分沉思。
因为他们也感觉墨君这话，说的好像还真没什么毛病。
如今各国的上层贵族都享受着底层民众的供养，若是他们连最基本的庇护都提供不了，那么各国的上层贵族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卧槽！
墨君这番话不细想还好，可一旦深入思考之后，伏念与六指黑侠两人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忍不住惊诧的看向墨君。
毕竟当下七国大部分君王的理念，都是君王给了黎民生存下去的机会，所以民众应当感恩并敬畏王权。
这是由上而下的统治。
然而墨君今日这番话，却是将这个时代的统治观都彻底颠覆过来。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位圣平君之言，竟和师叔如此相似。”
伏念忽然想起自己老师荀子曾经的教诲，结合墨君如今所言，忽然发现自己师叔与这位圣平君的观念，竟然颇有几分雷同。
墨君自然不清楚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让伏念与六指黑侠想到了那么多东西。
如今的他正用略带几分戏谑的眼神看着田光，想看看这位农家侠魁还能弄点什么门道出来。
道德绑架这一套。
对于当下时代的不少人来说，可能都很有用。
然而对于墨君这个从后世信息大爆炸时代穿越而来的人来说，道德这玩意儿，压根不值钱，甚至还会让人亏钱。
所以只要他没有道德，那么谁也别想绑架他。
田光回过神来，咬了咬牙道：“莫非圣平君忘了，如今中原七国在五百年前，都曾是周王朝的子民。换言之，现在各国黎民百姓都曾是一家人，难道圣平君对自己的‘家人’也要见死不救吗？”
闻听此言，墨君忍不住怔了一下，随后沉思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侠魁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
田光面色一喜，连忙道：“既然如此，那就请······”
“既然大家都曾是一家人，那就请侠魁前往其余六国，游说各国君王，让他们干脆臣服秦国吧！这样一来，现在‘分家’的各国百姓不仅能重回家族，本君也能不违背自己当初的约定，来拯救天下苍生了。”
田光话未说完，就听见墨君突然开口打断道：“毕竟到时候大家都是秦国人，本君庇护秦国子民，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田光：“······”
“怎么，莫非侠魁觉得游说六国君王难度太大了吗？没关系，侠魁也可以前往其余六国游说民众，让他们迁徙进入我秦国境内，到那时他们也同样是我秦国子民，本君一样会庇护他们的。”
看到田光沉默不言，墨君当即又给他补了一刀。
这一刀下去。
别说是田光，甚至就连一旁的伏念与六指黑侠两人也有些绷不住了。
这位圣平君的嘴，是真够损的啊！
此时的田光脸色已经快要黑的和锅底有一拼了，半晌后，才见他朝着墨君抱拳一礼道。
“今日之前，在下本以为创造出【第一代改良稻种】这等可救天下苍生的神物之人，会是一个品性高洁之士，可是今日一见······”
“在下实在没想到圣平君的一家一国观念竟是如此之重，重到甚至连黎民苍生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说实话，在下此行感到很失望。”
“今日突然登门，是田光叨扰了，告辞。”
说完这番话，田光便欲起身离去。
可就在这时，只听见墨君突然开口喊道：“侠魁莫要生气，毕竟······这世上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刚开始听到墨君喊自己的名字时，田光脚步顿了一下，还以为墨君反悔了。
结果没想到。
墨君后半句突然嘣出这样一句话，当即气的田光差点没忍住。
然而就在他心中刚刚升起‘动手’这个念头的瞬间，一股极为恐怖且霸道的剑意，骤然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田光就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一下子冷静下来。
可就在田光火气刚刚消退之际，只听见墨君再次好心提醒道：“另外，侠魁的‘失望’对于本君而言，同样一钱不值，所以下一次，这句话侠魁就不用说了。”
这句话一出。
田光顿时气的手都有些发抖起来，下一刻，只见他怒而拂袖，气冲冲的走出了大门······
······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