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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阴与霾

作者:双锦溪字数:12646更新:2022-12-22 13:43

“不脏,有点泥没事,不用换了吧?”英子抬头看看崔耀宏沉默的脸色,她知道三叔在生她的气,她舔舔嘴唇急忙低下头,喃喃着,“俺,不是故意的,三叔,您不要生俺的气啊!”

崔耀宏一边摇摇头,他一边走到英子身边,他弯下腰把手里的衣服递给英子,“英子,女孩子要知道干净,不能像男孩子……去车棚里先把衣服换上,天冷,别冻着……换好了衣服三叔带你去吃饭!”

“嗯!”英子抓起崔耀宏递给她的衣服,她一边向车棚方向走着,她一边扭脸看看在徐豪辰手里轻轻低叫的那只小奶狗,她满眼不放心,她不放心什么?她也说不清。

“孩子喜欢上它了!”徐豪辰看着英子的背影自言自语。

“她喜欢也不可以,您是知道的,带它去青岛很麻烦!”崔耀宏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心里很清楚他和杨玉在青岛的窘况,不仅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身无定所,今儿睡在同学家的沙发上,明儿还不知到哪儿找地落脚。

徐豪辰没有接崔耀宏嘴里的话,他默默转身抱着小奶狗向大车店后院走去。

“俺想把它带到青岛,可以吗?三叔!”英子换好了衣服从车棚后面走了出来,她慢慢走近崔耀宏和徐豪辰,她抬起头用渴望的小眼神看着她三叔崔耀宏。

崔耀宏急忙把脸转开,他不敢看英子那双带着祈求的小眼神,他心里难过,他知道,他无法实现英子的愿望,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愿望。

徐豪辰垂着头、弯着腰把小奶狗身上黏的泥浆又洗净了一遍。小奶狗很乖巧,它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舔徐豪辰的大手。英子走近徐豪辰,走近那只小奶狗,她慢慢蹲下身,她伸出小手一遍一遍抚摸着小奶狗的圆脑袋。小奶狗见到英子似乎是见到了久违的亲人,它一边昂起头向英子轻轻“汪汪”了两声,一边用它的小脑袋蹭蹭英子的小手,英子笑了,笑得很开心。

“可以!”徐豪辰抢在崔耀宏的前面回答英子,“它是狗妈妈的女儿,这个女儿走丢了,或者是它妈妈养不活她了,今儿它遇到了一个好人,一个好女孩,这个女孩要把她带到青岛去生活……它以后再也不用去流浪了。”

“它也是一个女孩?”听了徐豪辰的话英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英子,咱们可能,可能饭都吃不饱!”崔耀宏走近英子,他脚步迟缓,他语气无力,他心里想,他必须阻止英子把小狗带去青岛,青岛不是天堂,那里的日本鬼子更多,每个人的粮食都有限,有时候每天只吃一顿饭,一顿饭只是一块干馒头片,或者是一碗清汤寡水的汤。

“俺,俺太喜欢它,它好可怜呀,三叔,求求您,带着它吧,以后,以后俺把俺的饭给它吃,俺可以不吃饭,可以少吃!”英子很倔强,她把这只小狗看成了她的同伴。

“好,英子喜欢就带上它吧!”徐豪辰白楞了崔耀宏一眼,“你们去吃饭吧,俺看着马车和小狗!”

听了徐豪辰的话英子很激动,她急忙转身向徐豪辰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徐叔叔!”

徐豪辰笑了,他突然喜欢上了懂事的英子和他手里的这只小奶小狗。

徐豪辰是蓬莱人,他在烟台上过学,他是在烟台登州府参加了抗日队伍,前几年他在潍坊待过,后来被调到了青岛,因为他长得五大三粗,党组织安排他用马夫做掩护为抗日前线送情报。

“你知道吗,你徐叔叔在老家也有孩子,他的孩子比你小不几岁,他有四年没回家了,所以,他喜欢你,看到你,他就想起了他的孩子!”崔耀宏抬起大手抚摸着英子的头说。

“是吗?徐叔叔四年没回家啦,他的孩子一定很想他?”英子歪着头看着崔耀宏的眼睛,“难道徐叔叔不想回家看看吗?”

“这就是战争,身不由己,国是我们最大的家,为了大家必须舍弃小家~唉,只是苦了家里的女人和孩子,战争让好多孩子失去亲人变成孤儿,让好多父母失去儿女……”崔耀宏长长叹了口气,又摇摇头,他怕他说的话英子还不能理解。

“嗯”英子好像明白了什么。

崔耀宏带着英子迈进了大车店,大车店里没有多少人,只有几张破桌子,零零乱乱地放着,东倒西歪,缺腿的用砖头撑着;柜台里还有一个低着头摆弄着算盘珠子的掌柜的,愁眉苦脸的样子;在墙角旮旯里还有三个破衣烂衫的中年男人,似乎是扛大包的苦力,他们满身脏兮兮的,还有一脸的煤灰,他们三人躲在墙角的桌子边上低着头吃着东西,远远看过去,他们手里拿着玉米饼子,他们嘴角边上的胡子上挂着玉米饼子渣,他们屁股下面是一条长凳子,他们面前的破桌子上摆着三碗白开水。

崔耀宏把英子带到了一张破桌子面前,“英子,坐到这儿,不要乱跑,俺去看看有没有面条?给你来一碗清汤面好吗?”

“好!”英子突然想起了徐豪辰,“给徐叔叔买一碗好吗?”

崔耀宏脚步犹豫了一下,他回头看着英子,他点点头,“可以!”英子的善良让崔耀宏欣慰。

就在这时,突然从外面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砰砰”枪声。崔耀宏一惊,他的目光扫向门口,只见一个十几岁男孩气喘吁吁跑了进来,他几乎撞进崔耀宏的怀里。这是一个英俊的男孩,面部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乌木般的黑色瞳孔英气逼人,不仅大眼睛还是双眼皮,剑一般的眉毛不仅浓密还修长,高挺的鼻梁不仅精致还透着俊秀,不薄不厚的嘴唇不仅唇色红润还特别像一条小金鱼。男孩看着岁数不大,满脸的稚气未脱,可是,个子足有一米七左右,好一个英气逼人的男孩,崔耀宏暗暗赞叹。

“谁在追你?”崔耀宏伸手抓住眼前男孩的肩膀。

“是日本人!”男孩慌忙回答。

“你做了什么?”崔耀宏着急地问。

男孩抬起头认真看着崔耀宏眼睛,摇摇头。

“你老实回答,我们会帮你!”崔耀宏严肃又紧张地盯着男孩刚毅的脸,压低声音,“快说,发生了什么?”

“我打伤了一个日本人,他杀了一个女人!”男孩咬咬牙,他脸上瞬间升起一股怒气,“可恶!如果俺手里有枪就好了~”

“来,过来,这件衣服是我女儿刚刚换下来的,你穿上,可能有点小,这是女孩的长袍,穿你身上也许还可以当一件上衣,上面有点泥,还有点瘦,你穿上它去后院找一个身边跟着一条小狗的男人,他会救你!”

“嗯!”男孩抓起崔耀宏递给他的衣服匆匆忙忙往后院而去。

崔耀宏扭脸看向英子,英子坐在原地目瞪口呆,她似乎是被突然发生的状况吓傻了。崔耀宏又抬起头看着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三个男人,他压低声音说:“大家都是中国人,刚刚你们也听到了这个孩子说了什么?大家知道鬼子为什么追他了吧?只要你们闭口不语,一问三不知即可!”

在场所有人都使劲点点头。

崔耀宏转身走近柜台,柜台里的掌柜的使劲垂着头,“俺没看见,俺没看见!”他一边哆嗦,一边向崔耀宏摆手。

“好,只要您什么也没看见就挺好的……”崔耀宏话还没说完,门口就传来了吆五喝六的声音,崔耀宏灵机一动,他急忙转换话题,向掌柜的大喊,“掌柜的来四碗清汤面!”

掌柜的一激灵,他抬起头,他一边拍着他的胸膛,他一边使劲清清嗓子,“嗯,客官去坐着吧,面条一会送过来!”掌柜的又回头向后厨喊了一嗓子,“四碗清汤面!”

崔耀宏慢慢回到英子身边坐下,就在这个时后,两个日本浪人手里攥着长刀从外面蹿了进来,其中一个日本浪人走路一瘸一拐。他们身后还有一个手里抓着长枪的二鬼子。

日本浪人穷凶极恶地呲着牙,咧着嘴,杀气腾腾地扫视着大车店里的每个人,一个日本浪人抖一抖肩膀,昂着盛气凌人的头颅,他走到柜台前把他手里的长刀“啪”拍在柜台上,柜子上的酒瓶瓦罐“稀里哗啦”,柜台里的掌柜的吓得脸色苍白,目光呆滞。

“喂!”日本浪人用不算流利的中国话呵斥着:“你的,看到一个男孩,不,是一个男人,从这边跑过,不,是逃过,有没有?”

崔耀宏抬起头斜了一眼掌柜的。

掌柜的慌忙摇摇头,“就这几个客人,您看看,看看有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两个日本浪人再次环视了一圈四周,他们恶毒的眼神从英子脸上扫过。

崔耀宏看了一眼英子,长长叹了口气,“唉,英子,爹带你去青岛看病,希望你能好起来,你娘说怕你的肺病传染给你的弟弟,所以,所以不让你留在家里……你不要记恨你娘呀!”

站在日本浪人身旁的那个二鬼子听见了崔耀宏的话,他慌忙向两个日本浪人悄悄耳语。

英子多聪明,她瞬间明白了她三叔话里的意思,她故意用手抱着嘴巴连续不断地“咳咳咳咳咳”。

两个日本浪人听了二鬼子的解释,他们又看到不断咳嗽的英子一脸苍白和病疼,他们急忙捂住嘴巴跳开身子,他们一边仓惶地退着离开了大车店,他们嘴里一边骂骂咧咧,他们都没有去后院搜查就被英子的咳嗽声吓跑了。

“客官,您的四碗清汤面……”掌柜的在招呼崔耀宏。

“把那三碗面条给那几个朋友!”崔耀宏一边对掌柜的说,他一边向墙角的三个男人努努嘴角。

掌柜的点点头,“俺明白!”

英子看看她三叔崔耀宏,崔耀宏向她笑了笑点点头。英子又把眼睛转向那三个破衣烂衫的男人,只见那三个人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面条,满脸是受宠若惊的样子,只一会儿,他们像是说好了似的一起低下头狼吞虎咽,大口朵颐。

英子低头看看她手边的那碗面条,她又抬起头看看她三叔崔耀宏,她犹豫了。

“快吃吧!吃饱了咱们就赶路。”崔耀宏看着英子的眼睛温和地嘱咐。

英子心里想,三叔口袋里也许只有买四碗面条的钱吧,此时此刻三叔把一碗面条给了她,她如果吃了,三叔和徐豪辰叔叔就要饿肚子,英子突然想起了她离开家门时娘塞给她的包袱,那里不仅有衣服,还有锅饼和煮鸡蛋。

“三叔,您吃吧!”英子把那碗面条推到崔耀宏面前。

崔耀宏笑了笑,摇摇头,“英子吃,三叔不饿!”

第一次出门,第一次在外面吃饭,英子心里那个难受,她明白了舅母刘氏曾说的话,抗日游击队员不仅吃不饱饭,冬天身上衣服单薄,主要他们手里还没有好的武器,多半是大刀和斧头。

没想到穿着整洁的三叔也是这样,他说有时候一天吃不上一顿饭,现在看来,那一定是真的。

回到大车店的后院,英子看到徐豪辰蹲在大车旁边,徐豪辰手里正抓着一块玉米饼子啃食,他还把他手里的饼子渣渣给那只小奶狗吃。英子更难过了,她眼睛里瞬间溢出了泪水,她决定把那只小奶狗送人,她突然弯腰抱起小奶狗往大车店里走去。

徐豪辰抬起头惊愕地看着英子急匆匆的背影,他以为崔耀宏与英子说了什么,他把目光又转向崔耀宏,崔耀宏摇摇头。

英子抱着小奶狗又回到了大车店,她脚步迟疑地靠近柜台,“掌柜的,这只小狗给你们好吗?您收留它吧,它没有妈妈~”

掌柜的一边摆弄着他手边的算盘,一边头也不抬地摇摇他的下巴,“人都吃不饱,不要!”

“它可以看门!”英子几乎哀求。

“不要!”大车店的掌柜突然抬起头盯着英子吼着,“你没听见俺说话吗?俺说不要!去,去,该去哪就去哪,不要在这儿哭哭啼啼,晦气!”

英子抱着小奶狗不知所措。

“给俺吧!”一个稚嫩的声音,也是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英子抬起头顺着那个声音看过去,眼前站着的是三叔刚刚帮助的那个男孩。

“你,你要它?”英子不太相信对方,“你会一直保护它吗?”

男孩向英子使劲点点头,同时伸出了一双手。

英子迟疑了一下,她准备把小奶狗递到眼前的男孩手里,她又犹豫了一下,“俺给它起个名字好吗?你看它一身黄毛,就叫它黄丫头吧!好吗?”

“好,就叫它黄丫头!”男孩说话声音真好听,似乎也很熟悉,英子一时想不起来曾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声音。

“你住哪儿?”英子还是不放心,“以后俺去看它!”

“俺住在掖县沙河镇,俺告诉你名字,你也找不到俺,不仅因为重名的人很多,俺还有好多名字,嘿嘿!”男孩看看英子,“俺走了,俺三哥在前面等俺!谢谢你三叔帮助了俺,俺把你那件衣服交给了那个徐师傅,有缘再见!”

“沙河?俺是崔家村的,俺叫英子!”英子认真地看着男孩的脸说。

“知道,那个徐师傅已经告诉俺了,再见!”男孩一边说着,一边抱着黄丫头蹿出了大车店,一眨眼的工夫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英子无精打采地回到了大车店的后院,她似乎丢了魂,丢了一个可爱的、可怜的生命,她心里很难过。

徐豪辰看到英子空着手回来了,他惊讶地看看崔耀宏,又看看英子,轻声问,“那只小狗呢?”

英子垂下头,“徐叔叔,俺把小狗送人了,送给刚刚那个男孩了!”

“哪个男孩?他?!他去哪儿了?”崔耀宏知道英子嘴里的男孩是谁,他笑笑点点头,他连声说,“英子,不要难过了,三叔相信他一定会好好待它的,放心吧。”

徐豪辰也点点头。

“真是一个勇敢的男孩!”崔耀宏自言自语,“俺今儿一眨眼就喜欢上了他。”

“还是一个懂礼貌的男孩!”谈到那个男孩徐豪辰满脸露出喜爱之色。

“不知他是哪儿人氏?”崔耀宏有点失落,“俺都没来得及问问!”

“他是沙河的!”英子说。

“奥,他告诉英子了?”崔耀宏低头看着英子故意问。

“他也告诉俺了,他说他和他三哥出来,准备去青岛他的姐姐家,他姐姐在青岛西镇居住,他还说他三哥在前面一个酒店喝醉了,他本是出来走走,看见两个日本浪人调戏一个妇女……那个妇女不从就被两个日本浪人杀了,他一生气从怀里拿出弹弓,他打伤了其中一个日本浪人……”

“嗯,一个小英雄!”崔耀宏翘起大拇指,他突然又皱皱眉头,“是不是他?”

“谁呀?”徐豪辰看着崔耀宏的眼睛问。

“听沙河的同志说,有一个男孩,他家弟兄四个,他排行老四,他被鬼子抓去修碉堡,他白天修,晚上他就去给推倒,后来,鬼子发怒,要杀人,同志们就让他逃了!”崔耀宏点点头,满脸喜色,“一定是他!”

一路上,崔耀宏和徐豪辰都在赞美那个男孩,他们似乎忘记了英子的存在,英子卷缩在车棚里沉默无语,她心里只惦记着那条孤独的小狗,慢慢地,英子在两个男人的絮叨声里睡着了。

到了青岛,英子被崔耀宏送到了一个姓叶的人家,这家人六口人,有一个岁数很大的祖母,走路弯着腰,看人从下往上看;还有一个瘦的像麻杆的女人,女人嘴里吐着烟圈,她的每个手指都染的像血一样红,模样很俊;叶家还有四个孩子,老大比英子大两岁,是一个男孩,男孩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大妹妹今年十一岁,二妹十岁,小弟弟今年快七岁了。

崔耀宏告诉英子说叶家这个女人在青岛台东红舞厅做事。做什么事英子也不敢问,也不想问。崔耀宏把英子送到叶家之前就对英子说,“这个女人不是坏人,她不是大家看到的那样,那一些孩子都是孤儿,只有那个老太婆是那个女人的母亲……在青岛能找一个居住的地方很少,三叔只能暂时把你送到叶家!”

英子想问三婶在哪儿?她话到嘴边也没有问出口。

“三叔要去一趟河北,过几天你三婶回来,她会来叶家找你!然后,如果可以,等你适应了这种生活环境,我们的同志就把你送进颐中卷烟厂。”崔耀宏说。

英子把她包袱里的煮鸡蛋塞进崔耀宏的衣服口袋里,“这一些给你和徐叔叔!”

“好!”崔耀宏也没有推让。

“三叔……”英子真的不想住在叶家,她第一次看到那么拥挤的屋子,还有那个神秘兮兮的女人,还有像影子一样的老人。她们见到英子时面无表情,好像她们已经习惯了人来人去,习惯了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们面前的陌生人。

“怎么啦?”崔耀宏低下头看着英子,他猜到了英子想问什么?“英子,三叔其实也没地方住,三叔暂时住在同学家……”

崔耀宏垂下头,他眼圈泛红,“一切都会好的……三叔不能每时每刻保护你,我已经拜托叶小姐了,她会保护你的。英子,三叔的囧样,你以后见了你娘不要说呀,说了,她们又该担心了。”

英子点点头,她真的没想到三叔会过得如此穷困潦倒。

“你的钱呢?”英子知道祖父曾给三叔留下好多钱,娘曾说祖父留给三叔的钱,他这辈子花不完,爹活着时也常常给三叔寄钱,他怎么会没钱?

“那一些钱买了武器,你是知道的,我们抗日队伍需要武器,直到现在,我们的武器装备远远落后与日本人……”崔耀宏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怕英子听不懂,他抬起大手摸摸英子的小脑袋,“一切都会好的,只要打跑日本侵略者,一切都会好的!”

英子使劲点点头,她相信她三叔的话,只要打跑日本鬼子一切都会好的。

英子第一天住进叶家,叶小姐让英子睡在那个老太婆的房间里,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间放了两张床,两张床把这个房间挤得满满的,两个女孩睡在老太婆床上,老太婆睡在她们外面;另一张床上睡着那个最小的男孩,英子就被安排和那个男孩睡一张床。“他晚上总起床,那个痰盂放在床下面,他自己会照顾自己……哥哥长大了,还要上学,晚上还要学习,所以,你们尽量不要打扰他!”叶小姐的话很温柔,声音也细小,她走路的样子很好看,美丽的旗袍包裹着她纤细的腰身,从后面看就是一个美人,从前面看面无表情。

早上很早有一辆小轿车在楼下等叶小姐,叶小姐扭着身子走下楼,她手里似乎永远拎着一个小包,还有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从楼上看下去,叶小姐也会笑,她笑的很灿烂,尤其面对着那个从车里走下的那个老头,那个老头有六十几岁的样子,穿着笔挺的衣装,还扎着领带,看着那个老家伙,英子不由自主想到了崔家村的张保长。

叶小姐被那个老头搂进怀里,一会儿,叶小姐先上了车,接着那个老头把他熊一样的身体也塞进了车里。

英子在叶家的第一天,她似乎变了一个人,她开始沉默,她真的不适应叶家的生活。吵闹不休的两个妹妹,还有一个上蹦下跳的弟弟,还有一个手里拿着拐杖不停敲打地面的老太婆,“停下来,你们快停下来,你们想把日本宪兵队招来吗?”老太婆大声地吼着,她苍老又沙哑的声音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慢慢地,英子明白了,老太婆是用日本宪兵队来吓唬年幼无知的弟弟妹妹。

第二天,做饭的时候,老太婆把英子喊到她面前,“你,以后就喊你英子!”

“是!”英子急忙向老人弯腰施礼。

“你不知道应该喊我什么吗?”老人弯着腰,她把她迷瞪瞪的目光从地面上抬起来,她直视着英子的眼睛,“你不愿意说话吗?”

“祖母,俺可以喊您祖母,可以吗?”英子心里不想得罪眼前的老人,她听到叶家三个孩子都喊老人祖母,她也应该喊老人祖母。虽然老人嘴里的话听着不顺耳,看人的眼神也带着严厉,英子明白此时她正寄人篱下,做事必须小心翼翼,不能得罪叶家任何人。再说老人也没对她做什么,也没有向她大呼小叫,老人做的饭也没有不给她吃。

老人笑了,她微笑着向英子点点头,她似乎对英子的称呼很满意。英子突然觉得老人笑起来很慈祥,很温暖,英子也笑了。

老人声音瞬间温和,“真是一个聪明的女孩,你老家是掖县?你的口音带着掖县味……”

“是!”英子使劲点点头。

“俺老老家也是掖县,是郭子店……后来跟着家里人去了东北……”老人唉声叹息。

“听俺娘说过那个村子,只是,俺没去过!”英子很诚实。

“今天俺教你学做高粱米饭,用电锅,不是用柴火。”老人踮着小脚往前走了几步,“这儿有一个厨房,虽然很小,没有你家厨房大,但,它有一个优点,没有草木灰味!只有油烟味,油烟也会被抽走,那个叫抽风机。”老人用力抬高脖子,然后她抬起一根手指指着墙上一个洞,英子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个洞里有一个黑乎乎的风扇,像她儿时手里的风车,只是它多了几个翅膀。风扇下面连着一根绳子,老人抓起那根油兮兮的绳子说:“这是开关!”

开饭了,桌上只有两盘菜,一盘腌黄瓜,一盘猪油炖土豆。老人让英子给妹妹弟弟盛高粱饭,她又让英子给她盛了半碗,她一边用缺牙的嘴巴“吧嗒吧嗒”嚼着咸黄瓜片,一边絮絮叨叨,“你们的娘挣钱不容易,还养着一个住校的,还有咱们这么多张吃闲饭的嘴,昨天英子来,咱们叶家没有准备,今天咱们用猪大油炖几个土豆,比平日里多用了半小勺猪油……”

老太婆只吃了几片黄瓜咸菜,她的半碗饭吃了大半天,英子收拾碗筷时老人嘴里还在嚼着……其实,英子也只吃了一块猪油炖土豆,那一块还是老太婆用筷子夹给她的。那一碗猪油炖土豆刚刚放上桌子就被弟弟妹妹抢没了,老人满脸带着尴尬,从她嘴里却没有听到一句埋怨,只有唉声叹息。

老人满目慈爱,一脸沧桑,单薄的几缕头发像秋日的霜,半遮半掩着头顶,脸上条条皱纹,好像承载着她一波三折的往事,一双粗糙的手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

许久,老人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看着英子,她问英子吃饱了没有?英子点点头,英子实在吃不下,她有点想家,还有点心酸,不知为什么心酸,她自己也不能解释那种感觉,她感觉到眼前的老人很善良,老人把好吃的让给孩子们,自己却挨饿。英子小心翼翼地看着老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轻轻问,“祖母,您吃饱了吗?”

“吃饱了,老人吃不多,你们正长身体的时候,你们应该多吃,尤其你,都十二岁了,个子还没长起来!”老人一边絮叨着,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英子,她满嘴是惋惜。

英子急忙跑进里间,她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圆圆的锅饼,她使劲掰开,她先递到老人手里,“祖母,给,这个很好吃!”

“祖母牙不好,咬不动了,你们吃吧!”老人微笑地摇摇头。英子把锅饼分给弟弟妹妹,然后她把小的一块掰成很小一点点递给老人,老人抓起一块慢慢送进嘴里,然后慢慢嚼着,她眯着眼睛,嘴里还轻轻念叨,“真香,有那个味道,老家的味道!”

第三天,英子已经适应了叶家的生活,她看到弟弟妹妹的衣服破了口子,她会往老人要来针线帮他们缝衣服。那个叶家哥哥英子几乎没看清他的模样,他每天很早就离开了家,很晚才回来,回来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然后他把他自己关进那个只属于他的房间。

第四天,英子三婶杨玉来到了叶家。杨玉先见过了叶家祖母,然后又逗了逗弟弟妹妹,然后她准备把英子带出叶家。

“你,你要带走英子?”叶祖母有点着急,就三天功夫她喜欢上了心灵手巧的英子,她心里真的不舍得英子离开。

“大娘,俺侄女这几天打扰您了,等我们安置下来再来看您!”

“一定来呀!”叶祖母垂着头抹眼泪。

“祖母,以后俺一定来看你们!”英子心里酸酸的,泪珠滚到了她的嘴角。

英子也不知道,她与叶家的缘分不只是这短短的四天。

路上,杨玉告诉英子说,叶家祖母名字陈苏坤,也曾是叶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大小姐,叶小姐叶静是她最小的女儿,也是叶家唯一留下来的根。十一年前在东北奉天,叶家上上下下三十多口都死在了日本人的炮火下,陈苏坤睁开眼时,满目是断壁残垣,她听到了上高中的女儿叶静站在院子里哭喊着“爹,娘,祖母,祖父,哥哥,姐姐~”

女儿的一声声凄厉的呼唤,让陈苏坤知道,叶家只剩下了她们娘俩啦。1932年陈苏坤带着她的女儿叶静跟着逃荒人到了河北境界,在这儿,她们再次遇到了鬼子攻打古北口,叶静参加了抗联,认识了崔耀宏和扬玉,当时崔耀宏身边带着一个三岁的男孩,那个男孩就是新修。1934年,宋先生在河北境界收养了两位战死的战友的两个婴儿,这两个婴儿就是新丽新菊。

崔耀宏把年幼的新修交给了叶静,崔耀宏告诉叶静,新修父母被日本的暗杀团杀害了,拜托叶静把新修好好养大成人。

宋先生因为要去北平找他的两个儿子,他把新菊新丽交给了杨玉,杨玉为了留在古北口继续参加抗战,她把幼小的新丽新菊也交给了叶静,叶静把三个孩子同时交给了她母亲陈苏坤。党组织安排人把陈苏坤和一些抗联家属送到了天津,后来她们辗转到了青岛。

陈苏坤带着三个孩子来到了青岛后,青岛的地下工作者给陈苏坤安排了住所,并且安排了一个保姆,这个保姆吃不了苦,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叶家。没办法,党组织安排叶静回到了青岛……叶静去崂山执行任务时又捡回一个幼儿,这个幼儿就是新新……杨玉把叶家的情况简单地告诉了英子。英子似乎在听故事,叶家的故事深深触动了她幼小的心灵。

英子跟着杨玉来到了黄台路,他们七拐八拐到了一处渔民村,离着渔民村还有一段路就闻到了一股鱼腥味。“这儿条件不一定比叶家好,但,好歹是自己的家,这是你三叔托朋友租下来的房子,一间平房,很廉价,也很安全。”杨玉说。

英子懂事地点点头。

“明儿我带你去华阳路转转,华阳路20号就是颐中卷烟厂,每天上下班的人很多……如果,你愿意,你三叔的同学就给你找人进去上班,你看可以吗?”

英子又点点头,“好!”英子心里想,只要每天能够让她见到三婶她就很满足。

颐中卷烟厂在华阳路20号,华阳路初建时为砂土路,是日本1914年第一次侵占青岛建的,当时称为弥生町。在1922年中国北洋政府收回青岛,第二年改名华阳路。1938年日本军队再次侵入青岛后,霸占了颐中卷烟厂,对烟草实行军事统制,并且日本人规定卷烟仅供日本军用。烟厂里设总监理官(所长)和厂长各1人,并聘一名华人为经理,工人都是中国老百姓,大多是一些妇女和童工,工人的工作量很大,真是苦不堪言。同时烟厂工人更是遭受了百倍凌辱:下班时,必须排队等候搜身检查;厂里驻有日本宪兵,设有刑讯室,对工人动辄严型拷打;每天早上,日本人还要对工人进行“军事训练”,要求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按时参加,若发现有动作不整齐的,就会肆意进行毒打、侮辱。

1942年的冬天,英子进了颐中卷烟厂。杨玉给她准备了一个花布包,花布包里有一个铁饭盒,盒里装着一副竹筷子,一个馒头,还有两条小咸鱼,两条小咸鱼比手指头长不多少;还有一个桃子,比一个大枣大不多少。“别丢了花布包!”杨玉嘱咐英子。

英子知道,她怀里的花布包是她三婶的一件衣服做的,三婶还特意嘱咐英子在花布包上面绣了一只漂亮的花猫。

英子刚踏进卷烟厂,她刚刚把她手里的证件递给门口的守卫,一个手里握着刺刀的日本军人向英子走来,他伸出一只大爪子,像抓小鸡似的把英子从地上提起来,他嘴里不知喊着什么,英子有点害怕,她回头看着厂院门口外面,她看见三婶一边向她摆手,一边抹眼泪,英子想喊三婶,她没敢喊,她也不敢挣扎,她就这样被那个日本鬼子提着扔进了一队人群里。英子好不容易站直了身体,她看到她身边都是一些妇女和儿童,有的看着比英子大十多岁,有的看着比英子大不几岁,一个个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只有一脸的疲惫不堪,她们身上的棉袄不仅单薄又破旧,她们每个人的手都是黄蜡蜡的,那是洗不净的烟色,如同她们的脸色,一点血色都没有,只有行尸走肉般的痴呆。可是,她们的身体站的笔直,像马路边上的电线杆子那样直溜,似乎接受过训练或者吃过什么药物。

正在这时,那个鬼子兵在队伍前面喊话,英子不知他喊的什么,她看到四周的工人一个个伸出右脚,她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伸出右脚挺直腰杆。接着,队伍往前走,英子想回头再看看厂院门口,看看她三婶杨玉是否还站在门口外面抹眼泪,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她身后的人一直往前推着她的小身体,她就这样被推“挤着”着迈进了一个大大的车间,车间里机器轰鸣,听不见说话声;头顶的灯很多,也很高,抬头看上去,却只看到一点点亮光,那点点亮光在烟雾里时隐时现,看不清每个人的脸,只有模糊的人影有序地按部就位。车间里到处是烟草味,让英子想起了她舅母刘氏手里的烟袋,英子调皮时也玩过她舅母的烟袋,那里装着稀碎的烟叶,轻轻闻一下,还有丝丝香气,而,此时四周所有的空气里都弥漫着厚厚的烟味,让人喘不动气,还有点恶心。前面一个人影悄悄拽了一下英子,压低声音说:“你是刚来的?你离我三尺距离站好了,你看看,看看,手下有一个盒子,这个盒子里是卷烟纸,转送带上是烟叶……”英子的确看到自己身子前面有一个长长的传送带,传送带上有一些稀碎的烟叶,那一些烟叶是从最前面那个轰鸣的机器里吐出来的,英子学着前面那个女孩的样子,她先抓起身旁铁盒里一张四厘米左右的纸条,又抓起烟叶……“还有,把它们装进盒子里,只装二十根……”女孩扭脸看着英子低低嘱咐。英子一愣,她顺着女孩的手往前看,另一个传送带送过来一些纸盒,纸盒外形还有图案,看不清画了什么,英子小心翼翼抓起那个比她巴掌还大的盒子,她把她刚刚卷好的烟卷小心翼翼放进去,正好放二十根……英子的一双小手不笨,真的很灵巧。

监工手里拿着皮鞭在车间里走来走去,他大声地吼着,“不想活了!”“抬起头,瞌睡虫!”接着就听到了皮鞭带着风声扫过,其中夹着几个工友痛苦的惨叫,英子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监工从英子身后走过几趟,没有对英子说一个“不”字。英子第一天来,她满眼的新鲜与稀奇,她的一双小手紧张地忙碌着,她一点困意也没有,主要她怕身后监工手里的长鞭子。

一天很快过去了,英子跟着下班的队伍走出车间时,她发现厂院里的灯都亮了,天黑了!厂门口的鬼子警卫兵换了人,他们依旧一脸恶毒,他们把走过门口的每个工人都检查了一遍,他们是在搜身。

英子也被他们搜了身,他们还把英子怀里的布包翻开检查了一遍,把饭盒也打开看看,里面什么也没有,然后他们嘴里喊着“滚!”

英子气愤地怒起脸,她心里突然感到说不上的难受,还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英子!”是三婶杨玉的声音。英子抬起头,前面的角落里站着几个家长,好像他们是来接孩子放学的,如果是那样该多好呀!

“英子,累吗?”杨玉走近英子,她一边抚摸着英子的头,一边弯下腰温和地看着英子的眼睛问。

英子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有点困!”

杨玉沉默地拉起英子的小手往前走。

“监工打你了吗?”杨玉突然又停下脚步,认真打量着英子。英子急忙摇摇头,“三婶,您也知道监工打人?”

“嗯,他们……”杨玉抬起双手抓紧英子瘦弱的肩膀,忧心忡忡,她声音犹豫:“英子,你能行吗?”

英子点点头,“能!”

“前几天有几个孩子被他们打死了,还有几个年老体衰的……英子,里面的任何东西咱们都不能带出来,知道吗?”杨玉认真盯着英子的眼睛,紧张地嘱咐,”一定记住三婶的话呀!”

“俺知道!”英子点点头,“不属于俺的,任何东西俺都不会要,更不可能去拿,这个道理俺从小就知道,三婶,您放心吧!”

英子咧咧嘴角,她抬头看看杨玉的眼睛,“小时候俺父亲就教育我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俺明白!”

杨玉笑了,她感觉英子真的不是一般的聪明,她吊着的一颗心放下了。

前面到了黄台路,杨玉站住脚步,她轻轻拍拍英子的头,她又弯下腰看着英子的眼睛,“英子,如果有事,烟厂里会有人联系你,你一定要用脑袋把他写的字或者说的话带出来!”杨玉又压低声音嘱咐,“注意安全!”

“有人找我?今天没有人找我呀!”英子恍惚地摇摇头,英子总归还是孩子。

杨玉把放下去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卷烟厂里的同志为什么没有联系小英子,他一定是对英子不放心,英子虽然已经十二岁了,个子不足一米五,清瘦的体型,精美的五官,粉白的肤色,一张典型的娃娃脸。

“只要你保守秘密,不乱说话,不去相信别人,不害怕,一定会有人找你的!”杨玉轻声嘱咐英子,她又嘱咐她自己:不要太心急,毕竟这是英子第一天上班。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英子觉得过得那么慢,她每天像一个陀螺,每天累得睁不开眼,她常常走着路也能睡着了,她不敢睡,她怕,她怕卷烟厂监工手里的鞭子,她更怕站在车间门口外面手里攥着刺刀的鬼子,她更更害怕她会像其他工友一样被抓进鬼子的刑讯室。

监工在吼,“困了就去刑讯室喝几口水!”听着是一句人话,这是监工翻译日本鬼子的话。被鬼子抓去刑讯室的工人没有一个平平安安回来,他们被鬼子摁着头塞进水缸里,直到鬼子累了,直到工人怕了,直到工人还能喘气,他们不可能让那一些工人死去,死了谁为他们干活?他们就这样毫无人性地折磨着、恐吓着卷烟厂的每个工人。

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个男人走过车间门口,他的目光在英子身上扫过,英子和几个工友蹲在墙角吃饭。英子一边啃一口橡子面馒头,她一边咬一口小鱼干,她没有发现有人正远远地注视着她。

这个男人五十几岁的样子,不胖不瘦,不青不白的胡茬子,还有一张会笑的脸,他眯着眼睛,他甩着他手里的毛巾,他的工装上油泽泽的。“他是熏烤车间的单师傅!”有人小声地嘀咕。英子抬起头,她发现了工友嘴里嘀咕的那个男人,她觉得这个男人岁数和她父亲岁数差不多大,英子的目光和那个男人深沉的目光撞在一起,英子不好意思地向对方点点头。

那个男人慢慢走近英子,他的眼睛盯在英子的花布包上,“好漂亮的小猫,活灵活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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