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孙良才接到消息回家时, 师雁行早已经功成身退。
他想着亲娘被那小丫头哄得一套一套的,索性没去请安,直接去了后院自己的卧房。
秦夫人正挑灯盘账。
刚开了春, 附近又有几户熟人生子的生子, 嫁女的嫁女, 抱孙的抱孙,少不得恭贺, 自然又是几笔开销。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男人们光在外头应酬, 哪里知道女人操持一个家上上下下多难?
她一看这笔烂账就来气。
孙良才进门就打发伺候的丫头们出去,问秦夫人, “你们没应了师家的丫头什么事儿吧?”
秦夫人听着这话就不大痛快,随手拨弄两粒算盘珠子,说:“能有什么事儿?她就是想要个公道。”
师雁行自始至终也没求孙良才帮自己,只说问心无愧, 想求个公道。
孙母本就对她有三分喜爱,如今又见她这样知进退, 当场就应了。
孙良才一听,倒的茶也顾不上喝了,苦口婆心道:“娘上了年纪, 难免感情用事,怎么你也跟着糊涂?我以前同你说的话都忘了吗?”
什么叫糊涂?秦夫人听了这话就有些不乐意了。
托师雁行送菜的福,秦夫人不知省了多少心, 账面上也好看, 简直是这么多年来过的最舒坦的一段日子。
只要一想到可能回到原来那种为了婆婆一顿饭愁得掉头发的日子, 秦夫人就寝食难安, 几乎窒息。
正窝火呢, 偏又听到丈夫这指责的话,突然暴躁起来。
她将那算盘珠子狠狠一拨,“本来这事儿就是娘答应的,我哪里敢劝?怎么到头来又成了我的错!”
秦夫人多年来一直温婉恭顺,从没起过高声,这突如其来的爆发直接就把孙良才弄懵了。
他皱眉道:“看你这成什么样子,我不过说了两句,你就……”
“什么样子?”秦夫人一听,越发气恼,“这事还不是为了娘?我何曾收过一点儿好处!那师家的铺子倒了事小,娘以后的伙食没着落事大。”
她一朝爆发,孙良才反倒不好继续苛责,只得放软了身段道:“我也晓得你是为了娘,可你们女人家不懂,外头的事看着简单,保不齐里面就有什么门道。”
那姓师的丫头和郑家往来甚密,满城上下谁不知道?可对方还是毫不犹豫下手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必然有所倚仗。
孙良才平时一直小心谨慎,就怕得罪人,自然不想为了别人主动跟人对上。
秦夫人冷笑道:“管他有什么门道,人家一没求你徇私,二没要你枉法,你一个父母官儿,整日家要名声要公理,如今百姓求公理求到门上来,便是天王老子也挑不出错来!且不说有私交,就算没有,你秉公办案难道就犯了众怒了?”
她越说越气,渐渐想起以往的艰难来,索性一股脑爆发。
“这些年来,你一直小心谨慎,前怕狼,后怕虎,可到头来得了什么了?还是二老爷呢,如今自家都要揭不开锅饿死了,还怕外人害么?”
真是,真是窝囊!
孙良才听着这话不像,也有点动了气,结果兜头就被秦夫人丢过账本来。
“你自己瞧瞧,瞧瞧你这过的什么日子!还官老爷呢……”
若不是人家照应,你以为凭朝廷给家里的这点俸禄银子,真能让老太太吃得那么舒坦,睡得那么顺心呀?
孙良才头次被如此对待,气个倒仰,可不待发作就看到了账本,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秦夫人见状冷哼一声,很有些痛快,也不理他,自顾自叫人铺床,洗漱后自己去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得被褥微微一沉,孙良才悉悉索索爬上来,秦夫人装睡。
又过了会儿,才听孙良才叹了口气,“罢了,你也别恼了,明儿我去衙门里打听打听再说。”
次日一早,孙良才向母亲辞行,孙母又拉着他说师家的事。
“难为她们孤儿寡母的不容易,也不求咱们什么事儿,你瞧着别让人家欺负了去。”
孙良才顿觉头沉,又不得不应。
饭后去衙门,孙良才找了
那衙役笑道:“此等小事本不必惊动二老爷,不过寻常纠纷罢了。”
一县之内琐事甚多,这种小纠纷哪天没有几出?上头的几位老爷们根本不会亲自参与审理。
孙良才嗯了声,漫不经心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昨儿偶然听了一耳朵,若因此事惹出民怨来就不美了。可都问明白了?”
那衙役从他面上看不出喜怒来,可这事既然上官问了,他们就必须重点处理,因此试探着回答:“小官人他们先将那闹肚子的送了医,又催吐,医馆的大夫却未能从呕吐物中发现什么可疑的……送过来的几个,头儿也着人问过,只嚷嚷着是吃师家好味的东西吃坏了肚子,可也没证据。又叫了师家铺子的人来问了一回,没发现什么疑点,倒不好封铺子,仍在买卖。”
大禄律法中虽然没有明确规定“疑罪从无”,但大体流程和思路还是相似的,就是凡事讲证据。
孙良才点头。
“嗯,就是要这样谨慎才好,不能随便冤枉好人,也不能放过坏人。你们再仔细查查,若那铺子果然无辜,那几个闹事的也不能轻饶。”
衙役了然,已经隐约领会到他偏向哪边。
“大人说的是,其实这事儿以前也不是没有,说不得就是有人看着眼红,怂恿泼皮闹事……”
孙良才一抬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人抓过来之后,可曾有谁来问过?”
闹这一出的必定不是县令大人,忒失了身份。
那衙役略一迟疑,见四下无人才凑上来耳语。
“二老爷神机妙断,说来也怪,昨儿主簿王大人不知怎么得了信儿,打发人来问了一嘴。”
这些衙役都是老油子了,昨天王德发派人来,他们就觉得不对劲,没敢直接放人,却也没有动刑。
今天孙良才又来问,瞎子都能看出有问题。
说不得就是几个神仙斗法,他们可不想掺和进去遭殃。
王德发,孙良才在心中冷哼一声,猜着就是这厮!
净使些下作手段,眼皮子忒浅!
他嗯了声,“我晓得了,此事不要张扬,待我直接去回禀了苏大人。”
这事儿孙良才不能直接插手,却也不能不管,最好的方法就是甩给县令苏北海。
他估计苏北海还不知情。
苏北海勤政,每日早起必召官员们议事,今天孙良才来的早,进门时仅苏北海一人在。
“大人。”他问了安。
苏北海既高且瘦,容貌平平无奇,对下属倒也算和气,可孙良才却从不敢轻视。
他小心地过去,轻声道:“刚才下官进门时……那衙役说王主簿对此十分关切,他们不敢擅自做主,特求我找大人拿个主意。”
帮人办事也好,向上面汇报也罢,都要讲究方式方法。
如果孙良才照实说他主动找衙役问的,整件事就会显得很刻意。
但这么一修饰,说成是衙役主动找他求助,不光能把自己完美地摘出来,一切也都显得顺理成章了。
苏北海闻言手下一顿,眉头微蹙。
王德发……
共事几年下来,孙良才对苏北海的一切微表情都了如指掌,一看这样就知道苏北海不高兴了。
但这份不高兴,大概率是冲王德发。
“师家,”苏北海却先想起另一桩事,意有所指道:“我记得之前令慈八十大寿,做菜的厨子也姓师。”
孙良才对此早有准备,当即不慌不忙点头,“便是那个小姑娘。”
他没急着辩解,也没替谁说好话,显得十分坦荡。
这种事越描越黑,多说多错。
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
苏北海盯着孙良才看了几眼,这才慢慢收回视线,淡淡道:“衙门上下各司其职,秉公办理就是。”
孙良才暗中松了口气。
有了这句话,这事儿算是妥了。
各司其职,啧啧,苏北海明显是对王德发的不安分不高兴了。
苏北海向上攀爬之心更甚于孙良才,他素来爱惜羽毛,绝不会容忍底下的人背着自己胡来。
正如师雁行所想,那王德发的妹夫虽是知州,可一来此事本非他授意,二来即便苏北海帮忙抹平,对方也不可能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提携于他。
况且区区知州而已,又不是什么世家豪门、阁老重臣,纵然有心,可提得动吗?
反倒是如果任由王德发胡作非为,一旦养大胃口惹出民怨、走漏风声,就是结结实实的政绩黑点。
且不说衙门那边如何,师家好味的买卖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师雁行亲自下了帖子,请郑平安和当日帮忙的衙役们择日吃席。
这就是结交底层衙役的好处了。
他们虽然不是官,但在现实生活中,权力的可操作空间非常大。
如果昨天来的是不相熟的衙役,对方可能二话不说直接命她们关了铺子,甚至还可能拿人。
但现在呢?
都好好的数钱呢!
郑平安带头回信儿,说事儿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儿。
只是现在风波未定,吃席还得过些日子。
师雁行马上又拿出提前封好的几个红封,托郑平安转交。
“本来刚煮了一大锅烧鸡,稀烂喷香,骨头都酥了,汁水也丰沛,可提在手里太显眼了些,不如钱来的低调又实用。”
所谓的交情怎么来的?就是这么有来有往处出来的。
说的俗一点,就是钱,就是好处。
只有好处到位了,交情起来了,才能有资格谈情分。
郑平安应了,笑道:“他们不便前来,我倒可以先替他们尝尝。”
反正他跟师雁行的关系世人皆知,几乎天天都来,进来吃只烧鸡而已,不算什么。
那烧鸡果然下了大功夫,高汤锅里煮了几个时辰,端的骨酥肉烂,一整条鸡腿进嘴,连点渣都不剩,骨头都能嚼烂了咽下去。
五公县人爱吃鸡鱼,偏鸡皮内肥油又多,原本郑平安早腻了的,可今儿竟空口吃了一整只烧鸡,仍觉得意犹未尽。
师雁行笑道:“怎么样,不难吃吧?”
郑平安冲她比了个大拇指,又压低声音道:“听说今儿王德发被苏大人当众斥责……”
师雁行眼睛一亮,“事发了吗?”
郑平安点头,“八、九不离十,听说离开的时候,那王德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师雁行又问了细节,想起今天去送烧鸡时秦夫人的暗示,觉得这事还挺有意思。
虽然训斥时打着办差不利的名头,但哪有这么巧的事儿?不过借题发挥罢了。
是苏北海真的如此公正吗?
未必。
他今天发的这十分火气,恐怕有八分是因为
搞就搞吧,偏偏还让人拿捏住,传出去不是打他的脸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