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内, 虫兽消散的画面惊心动魄。
常星恒目光却没有凝聚在那带着残忍的美上,极端的谨慎让他一直注视着一排排歼灭炮。
它们没有褪去。
哪怕虫兽退去了,这些歼灭炮依然对准他们。
镜头外, 双方的对峙也同样惊心动魄。
眼见着歼灭炮又推进几分, 程非心说不妙,给姜朝阳递了个眼色,就要迅速离开。
不料才刚打开门,就被锃亮的刀尖逼了回来。
“程教官, 姜教官, 请好好呆在你们该呆的位置。”
刚刚才恢复好的视频信号,又一次被切断。
屏幕上雪花闪烁。
阿斯帕西娅脑中警铃大作, 逼视威尔斯大校:“赫尔德先生,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打算违反《星际和平条约》吗?”
威尔斯大校已经一步一步退回了他们刀枪凶煞的队伍中,没有给阿斯帕西娅解释,反倒是一挥手:“现在所有人不得离开这栋大楼!”
阿斯帕西娅还欲再问,一道声音忽然落下。
“康陶军校、菲尼克斯军校,涉嫌以非法手段获取我军情报,危害瀚海星安全。现以危害星际安全罪之间谍罪依法实施逮捕。”
响亮的告罪判决回荡在整座大楼,整片赛场,整座海底城。
乔红砂刚一落地就听见这句。
脑袋里一件混沌的事还没捋清,下一件又接踵而至, 她咒骂一句:“威尔斯疯了?”
“他是疯了。”麦穗想着从虫兽裂隙里看见的画面, “他依赖的预知能力已经失去作用,自身又在劫难逃,所以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就是拉着我们一起死。”
“老东西真不体面。”
乔红砂啐了一口。
荒坂学生自然也听见了那道声音。
不过顾不得去想太多, 他们七手八脚将两人扶起。
“受伤没有啊?”
“需不需要伤药?”
小金牙则跌跌撞撞冲向他的摄像机。
“干!怎么不亮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旁边男生听见他的话, 瞥了一眼。
他们机械眼自带扫描功能。
“没坏, 关机了而已。”
“不应该呀,它电力再工作三个月都没问题。”
小金牙絮絮叨叨说着,摆弄着手上仪器。
“我为了应对16区的意外,可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电力都是用的高级核电池,拍摄也是用的胶卷。”
麦穗听见他声音,眉心一跳。
“这里就是16区?”
“对呀。”小金牙看过来,“你知道?”
“梅洛尼——我是说反抗军首领,她给我的居民名册里有这个。”
“哦,我知道她,我就是接受了她的委托才跑来调查海底城之父。”小金牙嘟哝,“不过,有这种东西,怎么不给我看看。”
他又低下头去看他记录的画面,安静了一会儿,笑容越来越浅,最后完全消失,嘴角向下耷拉,面色凝重。
“你们都应该看看这个。”他说。
一群人互相对视一眼,围了上去。
片刻后,俱变了脸色,错愕惊骇。胆子小的,甚至捂住了嘴。
乔红砂在虫巢中一直在意的问题得到答案,整个人都懵懵的,红色眼睛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麦穗倒是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虽然也有茫然和震撼,但更多的是愤怒与杀意。
她手放了上去:“这个摄像机,能借我用用吗?”
小金牙一愣:“能、能能。”
他也在失魂落魄之中。
……
赛场外的对峙还在继续。
所有直播忽然失去信号,明摆着有什么事情发生,观众们急得嘴唇上火,就算知道不是自己设备问题,也不停摆弄试图让画面恢复。
“怎么回事?”
一时间全星际议论纷纷,观众们都从中品出一抹不同寻常。
议论和惊慌在蔓延。
正猜忌,画面突然闪烁一下,又一次播放起来。
众人抬起头,看见一只机械手从镜头前拿开。
“操!荒坂!”
指挥部的男人猛地拍了下桌子,破口大骂。
他们怎么忘了。
——非不可抗力因素影响的电子设备,都能被这群赛博疯子入侵着玩。
接着,画面中出现一张脸。
怼得很近,甚至能看见她被汗水濡湿的睫毛,揉成一抹褐痕。
脸上血迹斑斑,衬得皮肤越发白皙。
带点粉色的白,应该是腼腆的、可爱的。可那双圆圆的杏仁眼,又是明亮坚毅的。
是萝莉,也是让人心里发怵的怪力战将。
小姑娘先侧脸说了声谢谢,才重新回首看向镜头,声音甜糯。
“很抱歉劫持了你们的频道,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她还不知道外面直播都被切断的事,只是在说完后,举起手中的摄像机,对准摄像头。
接着,整个星际的人都愣住了。
画面中,正有一批原始星的奴隶被拖进工厂。
身着威尔斯制服的军人将他们武力押送上镂空的巨型圆台,接着离开区域,打开开关。
那圆台嗡嗡作响,看不见究竟是作用了什么,但四周空间明显扭曲。
而人类也在扭曲之中——
变作了虫兽。
从心脏开始。
到大脑,到手足,到身体。
人类,变成了虫兽。
一时间,世界安静的出奇。
广场上仰头看光幕的人,酒吧里围坐在电视机前的人,透过厨房门缝观看直播的家庭煮夫……都没有说话,只是用某种荒诞的、匪夷所思的目光注视着画面。
他们可能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没有人能用言语来形容他们此刻的茫然的心情。
而麦穗默默合上播放完毕的摄像机。
她不知道这段画面会给世界带来怎样的混乱,但她想让人知道真相。
上官净说:虫兽血里有绝望的味道。
乔红砂说:它们和人类一样拥有高级情感和智慧。
麦穗靠受体阻滞剂,隔绝了虫兽感知中的憎恶与悲愤。
这就是他们感觉到的一切情绪的源头。
这些男女老少,被同为人类的同胞推去深渊时,看见身边人变成他们最讨厌害怕的怪物时,他们会想什么?他们怎么能不绝望悲愤?
画面结束,麦穗收起摄像机还给小金牙。
多说了一句:“以上,是来自《自由之声》的报道。”
末了,她又补充。
“以下,是我的回应。”
她顿了顿,抬起视线,不再正对向镜头。
没有人知道那双琥珀色眼睛在看哪里,只有扎卡里威尔斯知道她在看自己。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他名字。
“扎卡里·威尔斯。”
“你背叛人类,罔顾人道。制造天灾,为祸星际。我在此宣誓:要将你,及你打破第四面墙的孽党全部剿灭干净。”
“这是我。对您的宣战。”
……
在场老师们都惊呆了,长时间说不出话来。
程非与姜朝阳也一时怔忪。
他们虽然知道扎卡里·威尔斯想杀麦穗,但此前都是暗中采取行动,没想到他今天会这么直接,竟然对整个菲尼克斯动手。
多大仇,多大怨。
这里还有康陶、诺德、帝国。
他这种做法,等同于与四校敌对。
他们更没想到,扎卡里·威尔斯会做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
“这狗|日|的。”
姜朝阳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阿斯帕西娅声音在微微发抖:“你们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威尔斯大校连脸色都没变一下,显然早就知道一切,也懒得多交流,抬手就要指挥部队攻击。
但这时,楼里忽然响起了轰轰的声音。
由远及近,千军万马。
“什么情——”
威尔斯大校连话都没说完,门就忽然倒塌。
金光闪闪的机甲如同黄金潮一般淹没进来,威尔斯大校根本来不及反应,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胸口插着把刀。
……
半空中的歼灭炮一台台撤回。
整个城市都在暴动。
约翰·威尔斯脸色铁青,走回房间。
“荒坂!又是荒坂!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就像菲尼克斯没有预测到威尔斯会不顾《星际和平条约》明着动手一样,威尔斯也没有预测到贪生怕死的荒坂校队会去而复返,赶来帮忙。
这支卑劣肮脏的老阴比队伍中不少机械脑疯子可以共享信息,借此作弊。
所以麦穗还没劫持频道的时候,他们就先穿戴好装备了。
扎卡里·威尔斯没有说话,闭着眼睛。
等儿子踱步三圈,才徐徐叹道。
“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依赖了百年的预见能力已经失效了。
他想起一个词,叫蝴蝶效应。
不知道是从他对麦穗二人下手开始,还是从那黑色少年没去帝国开始,事情走向了另一个发展。
……
16区3S级虫兽爆发,因为远离学生赛场,让学生们逃过虫兽最初的屠杀。
不过它蔓延速度太快,军区支援还未赶到,它分|身已经闯入荒坂据点。
伤亡惨重,荒坂退赛。
其余四校决定联手消灭虫兽。
绞杀中途队伍被虫兽打乱,菲尼克斯指挥麦穗被迫与队友谢知危分开,和帝国主C李序走到了一起,并沿着森林离开赛场,找到16区。
威尔斯军区立刻掐断直播,打算在事迹败露之前歼灭二人。
千钧一发之际,镜头被劫持,所有画面对准一个人。
——柳芭。
扎卡里·威尔斯的最后一任妻子,一个只想当菟丝花的小娇妻。
她收拾丈夫卧室时,看见了丈夫虫兽实验的详细记录。
菟丝花那一刻作为人的尊严击败了她作为娇妻的闭目塞听。
她求助了镜头的生产商谢氏工业,而谢氏工业的正义感,恰好也大于他们的铜臭味。
于是他们将一切罪行公之于众。
战争因此爆发。
本来是这样。
故事应该是这样。
所以扎卡里·威尔斯要除掉柳芭、麦穗和李序。
谢氏工业掌握着海底城方方面面,不好动手,便剥夺他们的权力,让他们边缘化。
但是,他做的每一个点,都串成了一条新的线。
他杀了柳芭。
女仆梅洛尼却不甘被栽赃,正式组建武装反抗军。
他疏远谢氏。
谢氏便起了异心偷偷支持反抗军。
他袭击麦穗。
麦穗因此结识了《自由之声》。
他追杀李序。
不仅让李序成为了菲尼克斯学生,还让麦穗得到灵感,做出了超强力的分裂炮。
然后,这些线开始收束。
梅洛尼通过柳芭留下的留声贴,得知菲尼克斯军校的名字,再顺藤摸瓜查到与菲尼克斯交好的《自由之声》。
《自由之声》接受委托开始调查海底城之父。
接着,神威节到来。
按理说麦穗打完比赛不会出校。
李序倒是被上官净软磨硬泡带去纪念广场,并在抽奖活动中救下了海因,但也仅仅救下而已,没了后续。
结果成为同校队友后,麦穗和李序一起出了门,一起救下海因,让这个——扎卡里·威尔斯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小角色,成为了菲尼克斯、反抗军和谢氏工业间的一根纽带。
再然后,靠着谢氏的资助,打听到海因妹妹位置的反抗军占领了赫尔德渔业的工厂,截断几条军火生产线,搜刮出了16区信息。
并以此作为礼物向菲尼克斯示好。
而菲尼克斯——
扎卡里·威尔斯试图让他们止步于决赛。
他精心挑选的队伍还没来得及爆发,就被麦穗的分裂炮击溃。
扎卡里·威尔斯又将16区划进了赛场范畴。
意图让战士们被3S级虫兽一瞬抹杀。
没想到荒坂这群疯子暴力入侵16区网络,触发自毁装置,收容单元内虫兽全被放出,引发虫潮。
3S级虫兽改变猎杀目标不说,还让一部分荒坂学生也被关进16区,并与调查到这里的《自由之声》主编汇合。
所以现在。
扎卡里杀了柳芭。
《自由之声》却成了新的见证者。
扎卡里疏远谢氏。
荒坂军校却成了新的消息传递者。
世界线兜兜转转连成一个圈,回到原点。
唯一不变的是麦穗对他的宣战。
***
虫兽消散前,红色森林已经蔓延得很开了。
从那些枯萎凋零的短枝中,能看见装甲密密麻麻包围过来。
麦穗仰头望了望上方的潜艇。
“我一直以为虫兽才是我唯一且永恒的敌人,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和人类拼杀。”
她摇摇头,收回目光。
一瞬间怅然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果决勇猛。
上面舰队由上官和诺德负责,她负责
“右边山脊有三支敌军队伍,S1到S5过去吸引他们注意力,G1配合掩护,A1A2负责拼杀。打完后直接冲下山战斗。”
“明白!”被她点名的队伍道。
战术太杂了容易冲突,所以现在麦穗一个人约等于两个军校的指挥。
康陶虽然不由她直接命令,但是她开口之后,两个指挥也都将差不多的命令下达给队伍。
麦穗继续。
“A3到A10,三人一队,分散潜行击杀。右边山上的人冲下来后,你们就直接组方阵包围他们后方。乔红砂,你的人和我正面突入。”
“好嘞!”
“剩下的人,原地列阵。在我命令后立即开火。等我们突入成功,G2到G10冲进来。”
“是!”
仅凭这些人肯定是不够的。
这里是威尔斯的地盘,他们军方人太多了,不用脏手段不行。
麦穗眸子往后滑了一下:“荒坂校队。”
“在!”
“锁住他们的弩炮机甲,能做到吗?”
“能。”温璐静道,“要不是比赛不允许,我们早想做这种事了。”
“交给你们了。”
麦穗又拉回视线,提高了声音。
“现在荒坂校队没有机甲,一个小时后,我们会有一千台机甲供他们挑选,对不对?”
“对!”战士们高吼。
麦穗抬起手。
年轻女将的声音凛凛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杀——!”
随着这声吼,每支被点名的队伍都闪电般奔赴向自己的战场。
弩炮机甲开始轰炸,铳枪机甲的光弹也如暴雨般落下。
威尔斯的队伍被炮弹砸中,阵型乱了一刻,很快恢复如常。
见对方已经开始攻击,他们立刻冲刺起来。
这时候,一片棕色沉沉压来,麦穗带着康陶的攻击型机甲正面压线!
几个没被麦穗大军压到的漏网之鱼刚回过头要出手,就被游击小队悄无声息制服。
海水涌来荡去,每个人的心中都紧张又激动。
过了不知道多久,右侧山脊上也亮起了火光,那几只突击小队成功收割敌人,嘶吼着冲下来。
“杀——”
一边是麦穗的乌云压城,一边是突击小队的劈浪分波。
整片战场乱极了,偏偏这时候,第三道战鼓响起。
三人游击队迅速聚拢,列成一块大方阵。从后方包抄。
最后三道战鼓变成四道。
周婷和谢知危带领的射击小队从上方开始攻击。
四面夹击,威尔斯军队一时乱了阵脚。
他们也没想到这支由不同学校学生组成的混杂军队会这么凶猛,他们这群高大的壮年Alpha男性,在这群学生面前竟像脆弱的草杆。
“以为你们是男性alpha,世界愿意把资源倾斜在你们身上,就可以不努力了吗?”
偏偏这时候他们还听见了对面队伍开嘲讽。
“一群草包!被我们OMEGA吊着打!”
说话的是他们最看不起的性别,威尔斯队长顿时沉下脸。
麦穗的队伍和最后压来的那支队伍,人数多,都适合被炮击。
他命令道:“弩炮手!开火!”
然而,等来的却是一道道疑问。
“怎、怎么回事?”
“开不了了?”
“怎么按都没法使用,面板好像被锁定了。”
——荒坂!
威尔斯队长突然想到这两个字,恶狠狠地望向高塔。
温璐静站在那里,剪裁得体的战斗服勾勒出她的身形。
她没穿戴机甲,眼镜反射着白光,嘴角蕴着一抹公式化的笑,像在嘲讽对方轻敌。
“妈的!”队长骂了一句,“呼叫!请求舰队炮火支援!”
“批准。”
上方舰队散开,炮口火光迸射。
鱼雷冲出来的时候,下方的诺德队伍忽然列阵举盾,像是星星点点的戴森球,精准将飞驰的炮火拦截下来。
上官净取剑:“帝国校队!随我冲锋!”
这里的大部分学生都是第一次收割敌人性命。
没人愿意自己手上沾染血污,可如果他们不下狠手,被收割的就会是他们自己,是他们队友。
被荒坂解除比赛限制的机甲,现在能发射出最强力高效的弹炮。
隔战场最远的弩炮机甲队伍,眼睁睁看着威尔斯军队像是被收割掉的玉米杆一样,随着他们炮火线的压进,一茬一茬倒塌。
而麦穗的部队就在血肉之间灵活穿行。
大名赫赫威尔斯战士,心比天高Alpha男性,在这种玉石俱焚的全面武力压制下,居然开始溃散逃跑了。
“周婷,你带A1A2去追击。”
“是!”
周婷转过身,高声道:“我不知道第25届联邦大赛的虫潮是不是由威尔斯实验事故引发,但葬身此地的前辈们,请你们见证我们此刻的复仇!”
“——攻击队!冲!”
周婷揭开的菲尼克斯伤疤,让队友们更激烈了,厮杀吼声震天响。
战争是一口煮沸的锅,仇恨永远是最高效的柴火。
海水被激烈的战斗搅得越来越汹涌。属于威尔斯的灯光越来越弱。越来越少。
“穗穗,我们得走了。”
谢知危终于分出神交流。
“我家派出的侦察兵说,扎卡里·威尔斯在调集人手去父神花园,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想逃跑。”
那老东西。
麦穗眯眼。
活得越久就越惜命。
把一切扰乱。然后不负责任的逃跑。
“你们有事就去。”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菲尼克斯的进退两难,乔红砂大声道,“这里的收尾工作交给我们。”
“好。”麦穗略一抿唇,“李序。”
“你手上有402个战士。”少年在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冲杀,声音里有兴奋和微喘,从善如流,“放心,一个不少给你带出去。”
永远不需要麦穗多说,他就知道她想要的答案。
麦穗“嗯”了一声:“交给你了。”
她回过头:“学长,我们走!”
两个人行动更迅速。
更何况外面还有菲尼克斯和其他军校的队伍,需要可以随时抽调兵力,麦穗把人手留给三位主力成员,由谢知危带着飞快奔去威尔斯宅邸。
路上,她见到了正领军的程非上校和姜朝阳教官,两人不如平日练习那般收敛。
那是真正的杀敌,不需要千军万马,他们自己就是千军万马。
麦穗这才意识到,之前来战场与学生们拼杀的都是装备不够精良的普通军人。
赫尔德渔业的军火线被反抗军占领后,有高级机甲的威尔斯战士太少,这廖廖一小群人这阵都在忙着应付教官们。
程非的格斗技与麦穗的格斗技如出一辙。
她只是匆匆看了一眼,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继续跟着谢知危跑。
曾经纸醉金迷的海底城现在已经千疮百孔,烽烟四起,仿佛那层金纸揭下,只剩背后糜烂。
父神花园是这偌大城中唯一还完好的建筑。
树篱点缀着圣战的鲜花,草地嫩绿,燃烧的火盆昭告着它的圣洁。
在花园正中,伟立着一座巨大的神像。
扎卡里·威尔斯——海底城之父——有预知能力的智者,便住在神像王冠之上。
眼见着他们离花园越来越近,一支队伍突然横空杀来,直直阻挡在两人面前。
为首的是个老熟人。
谢知危咬牙:“约翰·威尔斯。扎卡里的儿子。”
“你们的前进到此为止了。”约翰缓缓道,他操作的是3S级重锤机甲,上方狼牙威武狰狞,“生命也该到此为止了。”
麦穗懒得多听,直接流星般撞上去:“要打就打!废话真多!”
约翰挥锤砸来。
其余战士也不闲着,齐齐出招,看样子没有什么武德,不打算一个一个送。
“学长。”麦穗说,“你帮我拦住后面的人,我来和他打。”
“好。”
谢知危本来身体能力是高于麦穗的,但今天一路战斗观察下来,他发现麦穗已经远在自己之上了。
这时候服从安排,就是最简单的深明大义。
麦穗开始遛约翰。
其实她今天受伤已经很多了:和藤蔓打,和拟态打,和树心打。
她的血好像都快流干了。
但有一刻,她又觉得自己理解了李序——疼痛和血液都成为了催化剂,让她骨子里燃起一把火,身体强度反而噌噌上涨,所向披靡。
约翰冷哼一声。
“这么不谨慎,可不应该是你。麦穗。”
3S级机甲有着至高无比的性能。
在别的学生使用时无比笨重的战锤,在约翰手里快得像刀像剑。每一击落下都能听见轰的崩塌声。
大地在震颤,被他敲到的地面上一个又一个的深坑。
麦穗本来打算用她的铳枪去对付这敏捷度不高的重甲,但万万没想到约翰会这么快,像狗一样死死咬在她身后。
这样的速度下,他还能一个大冲刺,连挥五锤,每一锤都刮到了麦穗机甲。
不行。
麦穗环顾四周。
她吃了攻击范围的亏,她需要一把更长的刀。
有了。
她忽然一跳。
旁边战士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机械臂就被圆锯切下,刀死死握在了麦穗手中。
赫尔德渔业四不像的机甲产品,排线太乱。
要解开武器槽显然来不及了,可后面那一坨机械臂又太重,麦穗干脆将它当做一把双头长|枪,在机械臂垂落下来时后踢出去,正好将背后追击而来的战士打倒在谢知危铳枪下。
麦穗再次看向约翰。
有了武器,就是想办法杀他了。
她喘息着凝神,一点一点屏住呼吸,视线仿佛要穿透那台机甲。
一刹那,她好像又变回了曾经那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
构筑区、质检区、测试区都在同时运算,但这次呈现给她的不是机甲数据,而是机甲剖面图。
神经感应环在传导,动力核开始工作,弹射器遭到挤压,信号传递给了右腿驱动。
他想跃击!麦穗一瞬间向后退去。
约翰·威尔斯愣了下。
他想打个出其不意的招,但万万没想到,麦穗居然看破了。
约翰开始转变攻击。
他的减震装置启动,信号传给了脚上的磁力流变学阻尼器,手臂稳定陀螺仪也在运转,他是要将重锤撑在地上再回旋踢她。
这一招前摇后摇的太大,势必会拖缓他的速度,她可以趁此机会攻击——
约翰在看见麦穗打开推动器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
但这一脚已经收不住,转瞬之间,白色雪人机甲便贴到了他脸上!
阴恻恻的,恶狠狠的。
“替我向菲尼克斯的前辈们问好!”
约翰眼睛睁大,全身动作都瞬间停止。
他想起数日前在抽签台上与麦穗眼神的交锋,各自传递着同一个信息。
——我会解决掉你。
他那时还觉得好笑。
一个小屁孩。小女生。小Oga。
哪儿来的信心。
但现在证明,麦穗说到做到。
一柄刀插|进了约翰脆弱的脖颈。
他倒了下去,又没完全倒下去。
一双手接住了他。
“小少爷,好久不见。”对面那人说。
约翰·威尔斯抽搐着抬起头,隔着机甲面甲,看见了他家曾经的女仆,他们瞧不起的有色人种,黑色的梅洛尼。
“你——”
他只来得及说这个字,梅洛尼便松开了手。
重型机甲重重砸落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
梅洛尼仿佛还不解气似的,又往他胸口插了一刀,再抬起头,望向麦穗,背后战旗猎猎。
“菲尼克斯!反抗军来支援你了!”
“谢谢。”麦穗平静,“至少这一刻,谢谢你。”
“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是朋友!”梅洛尼笑笑。
麦穗给谢知危递了个信号,继续前进。
不用担心反抗军。
他们虽然不是专业的战士,但他们拿到了最好的一批装备,人数又足够多,轻轻松松就能拖住约翰遗留下来的这支部队。
麦穗与谢知危奔进花园。
这一路便只剩下尖叫的市民,和弯弯扭扭的路径。
他们直接冲到神像王冠之上。
踹开门,智者扎卡里·威尔斯正居于其中。
面对两个凶神恶煞包围他的战士,扎卡里没有一点惊慌,反而露出一个微微的笑。
“孩子,我百般阻挠,你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值得称赞,或许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你感兴趣的未来作为奖励。说说看,你想知道什么?”
“我们什么也不想知道。”
麦穗那把不伦不类的刀还握在手里,刀尖抵到扎卡里的脖子上。
她没兴趣去听他说笑,她只想着那些不幸变成虫兽的人们。她不懂他为什么还有心情笑,他到底把那些人当成了什么。
“我说了,你背叛人类,罔顾人道。我只想让你下地狱!”
扎卡里还是微微笑着。
“我本来就会下地狱。”
海底城之父已经非常年迈了。
皮肤干瘪,眼皮无力的耷拉,数根营养管插在他身上,仿佛在维系他活动所需的能量。
那只长着老人斑的手上托着裂隙,里面时不时闪过画面。
“你看,我连一点反抗你们的力气都没有。放松点,孩子,放松点聊。”扎卡里说,“你就一点不想知道未来吗?比如说,你的恋人是怎么死在下一场比赛中的?”
——李序?
麦穗愣了一下。
随后,那刀尖更抵拢了老人脖子几分。
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刃流下来,她另一只手心不自觉攥着。
“我不想知道你口中的未来,早就歪得离谱了,也就只有你还念念不忘抱着它,品味它。”
“哈。”这一句好像刺痛了伟大的智者,他忍不住大声笑了一下,面庞有一瞬的扭曲,“那我可以给你更现实的奖励。”
“比如说:1……”他咳了一声。
因为麦穗的刀刃在推进,已经压迫到了他喉咙。仿佛是他再说无关紧要的东西,她就动手。
“1,我为什么要将人类变成虫?”
“2,所有虫兽都是人变的吗?”
“3,那只3S级虫兽和我有什么关系。”
“答案呢?”麦穗冷冷看着他。
“你看,你也是想知道的。”
扎卡里·威尔斯又笑了。
“答案3,那个可怜的小女孩被转化成虫兽的事,和我完全没关系,不是我们动的手。答案2,大部分虫兽都是人变的。剩下的小部分则是它们自身爱欲所繁衍……”
话没说完,突然“咻”的一声!
麦穗愣了一下。
面前老人的额头上多出了一个血洞。
他再也说不出来话。
血液顺着他深陷的眼窝、尖锐的鼻子慢慢往下滑。
老人还保持着最后一个音节的口型,仰面倒了下去。
活了150多岁的智者。
就这样轻易地,倒了下去。
麦穗抬起头,还有点不可置信。
她看见机甲降落在王冠露台上,来人打开面罩,快步走了进来。
“你们没事吧?”
“是路易主裁判。”谢知危轻声提示。
“没事。”麦穗说。
她发现自己的刀依旧僵在那里,背后拽着可笑的半截机甲臂。
这把刀已经用不上了,麦穗扔到了营养管边,轻描淡写。
“我们正在谈事情。”
其实她愤怒归愤怒,理智还是在的。
她并没有打算杀死扎卡里。
交给联邦法庭审理,是他最好的归宿。
现在——算了,反正也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交给军区这些人去烦恼吧。
她头很痛。
她很累了。
路易有些咋舌:“……我中断你们的谈话了?”
“对。”麦穗点头。
小姑娘没什么表情,说话实诚,实诚里透着一抹不耐。
路易因为小辈这毫不留情的批判,而微微噎了一下:“我看见他手上握着什么,我以为他想攻击你。”
“……”这就只能怪扎卡里为什么说话时还要在手上托着个裂隙了。
再简单点说。
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套出什么信息了吗?”路易问。
麦穗微微点头。
“套出了,之后我会汇报给军区。”
“也好。”路易应允。
他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去查看扎卡里·威尔斯的尸体。
片刻后。
“你们看。”
他将尸体翻转过来。
麦穗这才发现,老人背后长出好几张嘴,每一张都吮吸着一根营养管。
“这是……”谢知危怔在原地。
“我没猜错的话。”路易松手,让尸体躺回去,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他早就是半个虫兽了。”
尘埃落定。
路易指挥手下搬走扎卡里的尸体,送去化验,其余人则继续搜查他的府邸。
麦穗一步步走去了露台。
谢知危没有跟上去。
他觉得麦穗需要一个人冷静。
她的表情一向揣摩不出什么,但她一定,愤怒到了极点,她很少有这么情绪化的时候。
因为麦穗的主张一向是全人类联手对付虫兽。连做机甲也考虑对付虫兽大于打比赛。但现在,她的信念一定受到了莫大的冲击。
空气中全是硝烟的味道。
麦穗很久都没有呼吸到新鲜空气了。
天空中飘荡的隐隐歌声安抚了她的头痛。
她忽然想到卓玲的提问:“你说一级警报音是什么样子?”
麦穗直觉地认为,这就是一级警报音——是哀歌,是丧钟,是诚惶诚恐的心跳。
80%的伤亡,已无力回天。
这座海底城,已无力回天。
四周硝烟纷飞,废墟堆砌,一位正跪拜祈祷的信徒忽然抬起头,看见少女站在神像之颠,宛如神祗低头,俯视着苍生的荒芜。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