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清楚自己这一生是怎么回事,自记事起,我便好像一直在追逐什么。可能是梦中的白色身影,又或许是高耸入云的雪山。
可这些脱离了梦境后,就变得模糊。
寻找不到自己追逐的东西,我便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不仅觉得活着很累,还觉得费尽心思寻找死亡的方法也很累。
直到我八岁那年觉醒术式。
在此之前一直是一位年迈的女佣照顾我,此后我到了父亲身边,由他亲自教导。居住的院落更大,服侍我的女佣也变得多了,可我依旧不爱说话,女佣们面对我向来是诚惶诚恐,觉得我古怪难伺候。
因为我常做的事情,便是倚在樱树下,盯着飞鸟发呆、盯着浮云发呆,盯着服侍我的女佣们发呆,期间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女佣们被我注视后,通常会表现得很不自在,然后寻个借口暂时躲避照顾我这件事。我没答应,却也没说不答应,女佣们等待一会后,见我不说话,就踟蹰着一步步往院外走,见我并未阻拦,便会急急忙忙地快速逃离。
直到某日,父亲与我说,为我定下了婚约,对方是五条家的少爷。
五条家……?
我将这个词在唇齿间反复咀嚼。
后来父亲带我去五条家拜访,远远地看了眼被誉为‘神子’的五条家下一任家主——他穿着白色的和服,正百无聊赖地斜靠在门廊上,白色的短发和睫毛,如天空般璀璨的蓝色眼眸。
他注意到了我的视线。
偏头看过来一眼。
很冷很冷的目光,其实还可以说,完全是看弱小到不堪一击的蝼蚁的目光。
我心间一颤,连忙低下头。
紧张有,但我当时更多的居然是一种激动,就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一直在追逐的东西。
其他人都叫他悟少爷,但我不知为何,一张开口便习惯性喊出‘五条大人’。这个词仿若刻进了我的骨子里,只要一想到,就会感到温暖。
为了让五条大人接受我,我开始努力练习术式,尝试跟旁人交流,学习制作好看的糕点——父亲对于我的转变异常开心,他原本还担心我那副不言不语、整日发呆的模样会被五条家退婚。在见到我的转变后,他总算放下心了,并开始频繁带我往五条家走动。
可五条大人并不待见我。
小时候会用冷冷的目光逼迫我知难而退;长大后,则冷嘲热讽,然后再以‘老子要去学校了’这句话结束话题。
我一开始并不清楚‘学校’一词。
虽然能稍微理解是学习的地方,但不太明白里面具体是做什么的,便去询问女佣。
好在女佣并未觉得惊讶,因为大家族的女性即使拥有术式,也很少能去学校上课。
她说:
学校,就是有很多同龄人一起学习的地方,会在一间教室里上课,在一栋宿舍楼里休息,在一间食堂里吃饭。一起去做任务、一起外出聚餐、一起熬夜打游戏、一起参加各种有意思的互动活动……
我愈来愈好奇,对于如今陪伴在五条大人身边的朋友感到好奇,也对‘学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便也来到了这里——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短短两天的时间,我就感觉到了校长和老师们的友好。
而且……刚才那两个二年级生,应该就是与五条大人朝夕相处的同窗吧?
人看起来都很好。
尤其是家入硝子,虽然看起来冷冷淡淡的,说话也很犀利,但却未对我做出任何唐突之事,反倒是教导了我很多在新地方生存的方法。
我感到幸运,一边回忆家入硝子教导的话,一边记录在笔记本上,直到右侧一道声音打断了我,“草间同学。”
我转头看去。
发现是个金发梳成三七分的男生,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我回想了下对方的名字,不确定般出声:“七海同学,请问有什么事吗?”
七海建人“嗯”了声,斟酌了下用语:“其实……你不用太在意家入学姐刚才说的话。”
我有些不理解,歪了歪头,“为什么?”
七海建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过后,才说:“也许,学长学姐们并没有那么坏,你也不用完全遵守所谓的‘校园规则’。毕竟家入学姐所说的那些条件都太过苛刻了,如果全都办到的话,完全可以够得上‘校园霸凌’了。”
校园霸凌?
这个词对我来说有些陌生,因为自小便生长在守旧的家族中,对于外界的新鲜事物我很多都不太了解。就比如上次我给五条大人送去亲手做的樱饼,五条大人却一脸嫌弃说明明苹果糖更好吃,在我询问苹果糖是什么时,他露出一脸诧异的表情:“你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
但顶着五条大人那样惊诧到古怪的注视,我却嗫喏着说不出别的话来了。也是从那一刻我才慢慢发觉,我跟五条大人之间,不单单是只有实力和身份上的天壤之别。
因为担心从这位新同学的脸上也看到跟五条大人类似的神情,所以我只好冲他笑一笑,“好的,谢谢你。”
恰好这时,班主任抱着数学课本进来了。
刚才那段时间,他好像一路追着那名叫夏油杰的少年跑去了二年级教室。二年级教室就在隔壁,因为教学楼老旧,隔音效果并不好,我之前隐隐约约就听到了班主任在跟二年级负责人夜蛾正道状告着什么。
不多时,家入硝子和夏油杰就头顶课桌到走廊罚跪了。
*
我人生中的第一堂课,极其混乱。
因为知道二年级的那两名学生就在走廊罚跪的缘故,班主任每讲两句数学的知识点,就要故意大声地指桑骂槐十来句——与昨天接自己来学校的靠谱形象,相差甚多。
我感到些许不自在,
小心翼翼地分别往左右看了看。
就发现七海建人和灰原雄都一副习以为常的表现。
七海建人一直在很认真地记笔记,即使班主任在说二年级的坏话,他也听得很仔细。
至于灰原雄,好像没太睡醒。只要班主任说与课本无关的内容,他就打瞌睡,可在说到知识点时,又会立马清醒认真听课。
我捏了捏手里的钢笔,努力保持淡定继续听课。
可一上午的课下来,我不仅脑子里的知识空空,甚至连笔记都没记多少。
因为在班主任痛骂二年级的时候,我就克制不住地发起呆,然后就错过了班主任后面所讲的知识重点。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班主任已经开始继续痛骂二年级了。
这可怎么办……
我听家中的女佣说过,学校是有考试的,如果考试不合格,很有可能会留级。
我正一筹莫展时。
就听见左右两边都传来了动静。
坐在右边的七海建人,有些犹豫地出声:“那个……”
而坐在左边的灰原雄,则将他的课堂笔记直接放在了我的桌面上。
我有些惊讶,下意识转头看向他。
灰原雄挠挠脑袋,“我觉得草间同学可能需要,所以……”
我了然了,冲他露出浅浅一笑,“谢谢你,我的确很需要。”
灰原雄仿若受到了鼓励般,黑色的眼睛亮亮地望着我,“能帮到草间同学实在是太好了。我们以后就是同班同学了,可是要在一起相处四年呢,对彼此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伙伴哦!因为很多任务都需要我们一起去做。”
受到他的热情感染,我也表现得极为开心:“嗯,我们以后一起努力。”
灰原雄声音清朗活泼:“这节课其实很多地方都挺难的,草间同学抄笔记的时候遇到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对了,你有le吗?我们加一个吧,方便交流。”
我微微愣住,“le是什么?”
灰原雄微微睁大眼睛,“诶?草间同学不知道这个吗?”
见我一脸茫然地摇头,灰原雄把他的手机拿出来,为了方便我看,他将腰弯得很低,指着手机上一个软件说,“喏喏,你看,就是这个。现在很少用短信联系的原因,就是因为有le啦,感觉更方便,而且还能分享自己的日常哦。”
我露出半知半解的表情:“大家都在用这个吗?”
在来高专上学之前,我其实都没有手机。家里虽然有不少座机,但平日父亲找我,还是喜欢让佣人来喊我,久而久之,那些座机反倒成了与外界联络的工具,我没有外界的朋友,所以从未使用过。
更别说手机了……
这还是女佣临时帮我买的,说有什么需要,随时打她的电话。
所以我的手机里也只保存了女佣的电话号码。
“嗯嗯,算是吧。”灰原雄一副思考的样子,“但如果是年纪较大一些的人,应该还是不会用的。玩这个的主要还是年轻人啦,就我所知,高专的大家好像都有le。”
虽然没听太明白。
但我很心动。
高专的大家都有,五条大人也有吗?
我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递过去,眸光期待:“灰原同学,你能帮我也弄一个吗?”
“当然可以啦。”
灰原雄把我的手机接过去,动作快速地操作了一番(眼睛完全跟不上),就告诉我已经下载好了,“草间同学,你想叫什么名字?”
我有些困惑:“草间纱织?”
“噗哈哈,不是啦。”灰原雄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他摆摆手,“是类似于昵称那种,不是要真实姓名。”
是出糗了吗?
我有些羞赧,最后小声说了句:“……樱饼可以吗?”
……其实我蛮喜欢樱饼的。
自打成为五条大人的未婚妻后,五条大人唯一一次没有表现出抗拒我,便是递给我一块樱饼。
灰原雄又操作了一番,就告诉我搞定了。
我把手机接过来。
就看到自己也有了个账号,名字是‘樱饼’,头像是一只手绘的兔子,很可爱。
我正盯着看。
忽然,手机‘叮叮’响了两下。
我慌手慌脚地抱住手机,才注意到原来是两条好友申请通过的提示,为了避免我弄混,他们还把自己的名字发了过来,方便我改备注。
头像是两只手在比耶的,是灰原雄。
头像是熊猫的,则是七海建人。
好开心。
五条大人第一次拥有同学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吗?
我抱着手机感激地看向灰原雄,“谢谢你,灰原同学。”
灰原雄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就有些不自在地不再看我,一边捏着后颈,一边说:“没什么的啦其实,草间同学如果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通过le问我。哦对,还有高专的群,等晚一点我拉你进去。”
“嗯,好呀。”
……
晚上。
我洗好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抄笔记。
灰原雄的课堂笔记十分整洁,笔迹工整,分类明确,只是我不太能看得懂……总觉得这些字拆开我都能理解,可组合在一起就异常晦涩难懂。
我忽然理解了一个词:文盲。
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插花、裁缝、和歌一类的东西,我却总一点即通,无需我过多关注,只是稍稍扫上一眼,就都记住了。
就在我叹气时,手机忽然‘叮叮叮’响了好多下。
我点开。
就发现我被拉进了两个群,一个群叫【高专一家亲】,一个群叫【五条夏油与狗禁止入内】。
两个群都在疯狂响。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看哪个,就随手点开一个,就被里面一堆消息惊得不行,因为刷屏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看,消息就被刷上去了。
我退出去,点开另一个群。
同样的情况。
最后我索性把手机关掉,不看了。但消息一直在发,手机也一直在震动,我又找不到好办法,最后只好将手机关机。
安静了……
我舒了口气,躺进被窝打算好好睡一觉。因为今天经历的事情还是蛮多的。我迷迷糊糊,即将入睡,结果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瞬间睁开。
我将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过来。
重新开机,然后打开灰原雄帮我安装好的新软件,点开七海建人的聊天窗口,生疏地敲字:
【七海同学,刚下课的时候,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
对方过了差不多两分钟就回复了:
【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想问你有没有课表。】
我眨巴了下眼睛:
【没有诶……】
不多时,对方就发来了一张图片。
点开,能看到一星期的所有课程安排。
我连忙爬起来,趴在桌子上,将里面的课表抄写在课堂笔记本上,写完后,给他回复:
【谢谢你,七海同学】
对方发来一条消息:
【没事,明天别迟到了。】
我感到同窗情谊,十分暖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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