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晓音的善后工作处理得很快, 伤员全部送走,然后市政的人入场,开始着手对小公园进行清扫和修复。
在这期间, 医生提着医药箱主动登门, 给花园路的人处理了一下外伤。
燕月明浑身上下只有一点擦伤,涂点药就可以了。他便跑上跑下地忙,一边关心学长有没有在好好休息, 一边在厨房给韩梅炖汤。
韩梅是搜救队员送去医院的, 且已经通知了她家里人。可她爸爸常年在外出差, 阿姨得去医院照顾她,没空做这些琐碎的事情, 燕月明就自告奋勇地要去给她们送晚餐。
阿姨在电话里连声夸他懂事, 说多亏有他,燕月明只觉得愧疚。他想,要不是因为自己, 韩梅可能不会出事,所以讲电话的声音都在发虚。
好在目前韩梅状况良好,没有什么皮外伤, 医生说醒过来之后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燕月明家不算很穷,但因为家里就两个人,所以燕月明也早早地学会了各项生活技能。他的厨艺不算很好, 但煲汤的技术还行。
这五月初的天, 寒气还未完全散去, 要是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莲藕排骨汤, 最是不错了。
闻人景比他更忙, 晕车的状况刚好被董晓音抓了壮丁, 半天也不见人影。唯一得闲的是老三,他开的那辆小皮卡是学校食堂的财产,现在任务完成,他把钥匙往搜救队员怀里一抛,就不管了。
一个不留神,神秘的流浪者老三便又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燕月明去楼上给黎铮送汤时,看到黎铮站在阳台上。他走进去,把汤放在桌子上,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正好能看到老三离开的背影。
“他又走了?”燕月明微讶。
“嗯。”黎铮回到屋内,看到桌子上的汤,说:“刚才袭击你们的人已经被抓住了。你现在去医院,应该暂时安全。”
燕月明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直勾勾地盯着他问:“学长你为什么还没有躺在床上休息?”
不知为何,这目光竟给了黎铮一丝压迫感。真稀奇。
黎铮在沙发上坐下,“我没——”
燕月明鼻子一酸,“我都看到你手帕上的血了。”
黎铮顿住,看着燕月明,双方在无声中对峙。这是一场话语权的争夺,而往常乖巧顺从的燕月明,第一次直视着黎铮挑衅他的权威。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强势,甚至是示弱的,可黎铮反而犹豫了。
末了,他端起那碗汤,微微垂眸,道:“等你从医院回来,我就已经在休息了。”
谁知燕月明竟然还弯腰跟他对视,“那你会骗我吗?”
想要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在撒谎,就要看他的眼睛。这是小姨交给燕月明的道理,他一向奉为圭臬。
黎铮:“……”
燕月明干脆蹲了下来,仰头看他,“不如学长你跟我一起去医院吧?我们再去做一个详细检查好不好?”
黎铮:“我不骗你。”
燕月明:“好的。”
他答应得干脆,走得也干脆,倒是让黎铮愣住了。他后知后觉自己是被燕月明给套路了,在那儿坐了半晌,无声失笑。
门外,燕月明捂着心口迅速逃离。他觉得自己真是胆肥了,还敢跟学长犟,幸好他犟赢了,否则多坚持一秒,他可能就会跪。
不过他还是有点担心的,闻人跟他科普过“只要没有严重的外伤,学长基本不去医院”这件事,可靠自己的意志力去平复精神,去跟世界意识对抗,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燕月明不想去置喙学长的选择,也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资格去这样做,可他就是会揪心。
学长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要是能替他分担一点就好了。
燕月明心事重重地提着保温桶出门,骑上小电驴,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医院。抵达病房时,正好是饭点,韩梅已经悠悠转醒。
“小明来了啊。”阿姨起身把小明迎进去,接过他手里的保温桶,又拉着他检查一遍看他有没有受伤,这才舒了一口气,道:“搜救队的人刚走呢。”
“就是来问了些问题。”韩梅说着,撑着床面想要坐起来。燕月明连忙去扶,看着她有些憔悴的脸庞,道:“梅梅姐,对不起啊,这次都是因为我。”
他一五一十地把上次浦匣子弄的事和小姨掉进缝隙的事说了,不过隐瞒了小姨是主角的可能,以免他们多想。只说是自己不小心破坏了鸩的计划,所以遭到了报复。
语毕,韩梅和阿姨都没说话。燕月明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去,就看到她们都满含关切但又严肃地看着自己。阿姨摇摇头,道:“小明啊,这我就要批评你了。”
燕月明:“嗯?”
阿姨:“鸩想报复的是你一个吗?那是大家的敌人。你破坏了他的计划,那是好样的,气相局都该给你颁一面锦旗。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说出这种丧气话来?”
韩梅也板起脸,“就是,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燕月明连忙摇头,表示不敢。眼前的人跟学长不同,是看着燕月明长大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她们的话对于燕月明来说也很重要。
韩梅笑着伸手去揉他的头发,“好啦,也是我不小心。刚才搜救队的人过来给我做过笔录了,我今天从学校离开的时候,一切还好好的。结果在路上碰到一个一身黑还戴着口罩的男人,跟他说了几句话,稀里糊涂地就被控制了,搜救队的人说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鸩。”
也就是说,韩梅离开学校,在半路遇到鸩。她被鸩操控,回到学校杀自己,而鸩就去了花园路?两手准备,果然阴险。
思及此,燕月明又问:“在学校的时候,你是还有自己的意识的对不对?我看到你给我眨眼了。”
韩梅:“从碰到那个人开始到学校里这段路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但是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有了点自己的意识。我想提醒你我的状态不对劲,你也察觉了,对不对?”
燕月明点头。
韩梅舒坦了,“那就好。”
阿姨一边给她盛汤,一边说她,“你啊,在这里要什么强?这次是运气好,也亏得你俩从小一起长大,有默契,下次可得长点儿心了。”
语毕,她又关切地询问起小姨的事情来,“小明啊,不是阿姨故意说好话来宽你的心,你小姨是有点子运道在身上的,是不是?她当年能回来,这次肯定也能回来……”
燕月明坐着跟她们聊了许久,看到韩梅面露疲惫,不停地打哈欠,他就提着保温桶告辞了。走出医院,迎面吹来的寒风让他整个人都抖了抖。
天已经黑了,但节假日的上方城灯火通明,游人如织。三三两两走过去的人群里,还有人在笑着说起下午的“骂相”活动。
路边有位卖花的老婆婆,烫着优雅的卷发围着披肩,指间还夹着一根烟。卖花不靠吆喝,纯靠自己的人格魅力。
燕月明看到那满篮子的花,就一下走不动道了。他想起黎铮来,又想起那家叫做“百两金”的花店,忍不住上前去看。
老婆婆看他那犹犹豫豫又心生欢喜的模样,吐了口烟,用那饱含沧桑的声音问:“买花送谁啊?”
燕月明小声:“一个学长。”
老婆婆:“老太婆耳朵不好,听不清了。”
燕月明:“不好意思啊婆婆,我说的是——”
老婆婆又摆摆手打断他的话,“甭管你送谁,你就在脑子里想这个人像什么花,你就送他什么花。甭管什么花语不花语的,花就长那样,花语那都是后加的,不提也罢。”
燕月明一听,有道理啊。他这人就这个优点,特别容易听取他人意见,于是在老婆婆的指点下,他买了一束——百合。
纯白色的百合,象征着他心目中高贵、优雅,心地善良又美丽的学长。
等他头脑发热地付完钱,抱着花回到小电驴旁,被上方城的冷风一吹,脑子清醒了,就开始紧张了。怎么办?他竟然买了一束百合要送给学长。
学长会不会觉得他脑子坏掉了?
可是买都买了,怎么办?
燕月明怀着忐忑的心情,带着花回到了花园路111号。闻人景正坐在客厅里不知低头鼓捣些什么,看他袖子捋起,旁边还放着水桶和拖把的样子,像是刚做了家务。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咦?学弟,你怎么买了一束花?”
燕月明:“如果我说是在路上捡的你——”
闻人景:“我不信。”
诚实的小明不会撒谎,最终还是把真相说了出来。闻人景听完,一脸古怪,“原来黎学长在你心里竟然是圣洁的百合吗?”
燕月明认真回答他:“学长很好的。”
闻人景:“我不是否认这点,我是觉得……嗯,你说得对。”
燕月明觉得他好像在糊弄自己,正狐疑着呢,又看到桌上摆着的东西,惊讶道:“这些是什么?”
闻人景抓起一个长相丑陋的稻草娃娃,晃了晃,道:“丑吧?鸩塞在床底的,看起来像是用缝隙里的东西做的,不太吉利。我把整栋别墅所有房间都找过来了,这种娃娃,还有一些奇怪咒文,该拿的拿掉了,该擦的也擦了,你别担心,今天晚上肯定不会有东西从你床底下爬出来的。”
燕月明本来没想那么多的,听他说完,反而开始害怕了。
闻人景便又把稻草娃娃随手放下,站起身来,推着燕月明往楼上走,“你别担心了,我是专业的,会处理好的,搞不定的话还有音音姐帮我呢。你快带着花去看看黎学长吧,万一他又没有好好休息呢?你知道的,我管不了他。”
燕月明一听到这个,就顾不上别的了,连忙跑上楼去。
黎铮的房里没有亮灯,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了。
燕月明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打开条门缝,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屋子里并没有那么暗,因为床头的灯还亮着。暖黄色的光照着床上的人,黎铮闭目睡着,眉宇却不舒展。
他还难受吗?
燕月明不知道,但自己心里是有点难受的。他看到黎铮的胳膊还露在外面,忍不住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帮他把被子盖好。
再多的,他也不敢做了,蹲在床边扒着床沿看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这个行为有点太过痴汉,脸上发烫,连忙遁走。
那束花就被他放在了房间里的桌子上。
走出房门,燕月明拍了拍自己的脸,觉得它烫得实在有点厉害。不行不行,这不行,一定是灯光的错,是灯光太暗了,让他产生了错觉。
他大步流星冲回自己的房间里,仿佛后头有鬼在追。
“咔哒。”门关上,他长舒一口气,目光扫过桌子上,又倏然惊住,双眼睁得大大的,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桌前捧起小绿。
小绿你怎么了小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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