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 三人怀揣着六枚铜板的巨额礼金,在太阳落山之前进入王宅。燕月明走在第二个,被老师和学长护着, 虽然有点点害怕, 但还算镇定。
黎和平还是打头阵,分到手的两个铜板拿在手里上下抛飞,抛出了两个金锭的气势。再看他大腹便便、和气生财的模样,好似就是来这儿吃酒的乡绅。
进门的刹那,燕月明能感觉到熟悉的芒刺在背的感觉,但也只有一瞬。他飞快地学黎和平把铜板抛在门后,那股感觉便如潮水般退去了。
燕月明长舒一口气, 余光小心地打量着四周,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红灯笼和红绸, 地上还铺着红毯。
因为上次黎和平进入王宅后,就直接从王宅里的出口出去了, 所以没来得及在门口留下《出入须知》,他只能口头叮嘱。
“在这种大宅子里, 最忌讳乱跑, 所以一定要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这里是外院,穿过垂花门, 就是内院。内院是后宅,女眷居住的地方, 但我们三个都是男的, 所以待会儿进去, 必须要小心不被发现。”
“可怎么才算是被发现呢?都没有人, 我看不见对方, 怎么知道对方看不看得见我?”燕月明小声问。
虽然有老师和学长在,他胆子大了一点,但大得也不是很多,这就已经进入戒备模式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音量自动降低。
“你虽然看不见对方,可对方的设定就是宅子里的人对不对?既然是人,就会有视线的盲区,所以你要在盲区里行走。”说着,黎和平伸手指了指前方墙根下的阴影处。
“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看不见影子?”燕月明霍然开朗。
黎和平孺子可教式地点点头。这小徒弟虽然看起来智商不算很高,但记性好,悟性也不错,问题虽多,可跟他解释过一遍后,他就不太会问第二遍。
对于黎和平来说,人老了,一个问题如果要解释第二遍,会折寿的。
“还有一些其他的规则,譬如——”
“一,不要在水边行走,否则可能会掉进去。而你一旦去换衣服,就可能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这条我亲身试过了。”
“二,不要随意食用这里的任何茶水、食物,小心中毒。”
“三,如果进屋之后闻见熏香的味道,立刻屏住呼吸,把熏香掐灭。”
燕月明听得咋舌,“这不是宅斗文吗?”
话说出口,他才惊觉自己把内心OS都说出来了。黎和平打趣他,“小明看起来很懂啊,平时看得多吗?”
燕月明郑重摇头,“不是我看的,都是我小姨看的。”
小姨对不起。
如果黎铮不是在花园路看到过燕月明一边给那丑到没眼看的长草娃娃梳头,一边看狗血电视剧,他就信了。只是这小学弟难得撒谎,让他忽悠忽悠老师也不错。
老师被蒙在鼓里,继续道:“外院的规则相对简单一些,但有一点要牢记,不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应答。尤其是靠近外书房的位置,哪怕你听到我和你学长叫你,都不要回答,知道了吗?哪怕是有脚步声在你身后靠近,也不要有逃跑的举动,无视它,你要确保你——什、么、都、没、有、听、到。”
熟悉各种宅斗、宫斗剧情的燕月明,脑子里立刻想到一句话:泄露秘密的人都得死。
恰在此时,夜幕降临。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被远山吞没,所有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那风摇曳着烛火,仔细听,风里多了点哔哔啵啵的灯芯燃烧的声音,鸟叫、虫鸣却都不见了。
燕月明又抬头看,发现天上赫然升起了一轮血月。天上的血月和地上的红灯笼交相辉映,让整个天地间都笼罩着一层淡淡血色。
“噗通、噗通……”燕月明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这时,黎铮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去书房。”
黎和平回头,跟黎铮打了个手势,两人在无声中达成默契,随后分头行动。
燕月明继续跟着黎和平,他们直奔垂花门,去内院。路上黎和平小声告诉燕月明,写有留言的那张纸就是在内院的假山亭中找到的。
哪怕黎和平来过一次,他也不敢说自己已经把路摸熟了,因此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脸上一派肃穆,再无顽笑。
果然,他们很快就遇到了第一道难关——只见垂花不见门。
本来该是门的地方,门不见了,只余大片大片的月季从院墙上垂下。
燕月明认得这种花,它叫蝴蝶。花色多且品种古老,是他知道黎铮开花店之后,在网上看花时看到的。
一朵朵颜色各异的花簇拥着开放,恰如穿花蝴蝶,美则美矣,却不寻常。燕月明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不让自己多看,与此同时,黎和平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
“你看到门了吗?门就在那里。”他道。
可是门不在啊?燕月明心中疑惑,又很快想到这是在缝隙里,所谓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谁,什么都可能产生认知错误,颜色、形状,一切肉眼所见都可披上迷惑之外衣。
所以正确的答案应该是——我见即是山,我见即是水。
问题的关键在于,小明只是小明,还没有那么强大的自我意识。那他该怎么办呢?他灵机一动,摘下了自己的眼镜。
世界瞬间变得模糊了,什么穿花蝴蝶,在夜幕之下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彩。那可以是花,当然也可以是垂花门上一些无关紧要的雕花点缀。再加上灯笼的烛火自带朦胧效果,晚风一晃,还带重影的。
“我好了。”燕月明看向黎和平,黎和平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随即正色,“走。”
两人一块儿往垂花门走,黎和平毫无阻碍地从那墙上穿了过去,而燕月明一边走一边让自己的双眼放空,也让大脑放空。
他什么都不想,只给自己心理暗示:前面有个门,他要穿门而去。
抬脚跨过那道门时,他感觉到了一丝迟滞。好似有一股力量在阻挠他,阴冷的气息好像那花的刺,在逼他因难而退。
不过他认死理,门就是门,怎么还能不让小明过呢?
他今天迈的可是右脚!
这么一想,他竟还有点生气,这一气,脚用力往前一踏,那种迟滞的感觉就好像被踏碎了。他重获自由,刹那间就到了门内。
再回头,垂花门好端端地立在身后,那么大一个门,也无半多话,刚才的一切仿佛错觉。
“别回头。”黎和平叫上他,继续往前走,“在缝隙里,往前走活下去的概率,要比回头高。”
燕月明遂收起杂念,继续往前。
穿过垂花门,走入抄手游廊,他们绕过一个小小的庭院,来到了大花园。这里有个池塘,池塘边还有假山,假山上有一座亭子。
燕月明谨记着老师说过的话,要离水边远远的,且要隐藏在阴影里。可老师又说,那张写有留言的纸是在亭子里发现的,要想去到那座亭子,就得从水边走,还会有一段路暴露在月光和烛火的照耀之下。
考验小明的时刻到了。
黎和平看了燕月明一眼,好似在问他有没有准备好了。燕月明深吸一口气,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啊掏,拿出一顶黑色的渔夫帽,又拿出一个黑色口罩,都装扮上了,再重重点头。
也就是这时,黎和平才发现燕月明今天穿着一身黑,只有外套里面的T恤是白的。此刻把外套拉链拉到顶,再戴个帽子,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这小徒弟,准备得倒是齐全。
黎和平随即做了个“出发”的手势,两人便向着假山亭进发。走了没几步,阴影就没了,黑乎乎的小明被迫暴露在血色月光下,后颈发凉,头皮发麻。
他不敢停,埋头往前跑。
这一次接着一次,冷汗浸湿了发根,尤其是经过水边的时候,他脚底下明明踩得很稳,却突然打滑。好在黎和平拉了他一把,带着他迅速跑过,终于抵达了假山亭。
假山亭虽四面透风,但有树影和栏杆投下一片阴影,方便栖身。
亭中有一石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就像是有人正坐在那儿写字一般。燕月明朝桌上望去,只见最上面的一张宣纸上,写着的正是黎和平说过的那段留言。
【如果我真的是主角,那我诅咒它,霉运附体,关键时刻永远掉链子。】
这行字是用毛笔写的,字体歪歪扭扭,想来是写字的人用不惯毛笔。字是简体,还有标点,是跟他们一样的现代人无疑。
这时,黎和平又将这张纸拿掉,露出了
般,平平无奇。右下角有落款,落款名是一个单字:兰。
“这个人能在后院假山亭里摆上这堆东西,坐在这里画风景,肯定不是下人。看这些东西的样式,还有这纸上……是不是沾到的胭脂?是女眷?”燕月明分析道。
“应该是小妾,我上次看到夫人的牌位了,主卧里也没有新夫人入住的迹象,小妾倒是有一堆。后罩房应该是小姐住的,但也空着,这家确实只有一个儿子。”黎和平道。
燕月明点头,表示懂了。小妾干嘛跑到这四面漏风的亭子上来画画?无他,宅斗的常规操作而已。
“那这个疑似是主角的流浪者,是恰好走到这里,发现有纸笔,所以留了这么一行字?”燕月明道。
“应该是的。所以我们得四处找找,看这个人有没有在别的地方,留下什么其他的话,方便我们确认他(她)的身份。”黎和平道。
燕月明当然不会忘记此行的目的,他举目四望,看向宅子的其他地方。
这座假山亭不高,但在普遍是一层楼的小山村里,已经够高了。他站在这儿,不仅能看到宅子里的其他院落,还能越过院墙看到点外面的情形。夜幕中的山村静悄悄的,远山似一只只怪兽匍匐着,脊背嶙峋。
怪兽的上方,是一轮血月。
另一边,血色月光透过纸窗照入外书房。
书桌上亮着一盏油灯,黎铮站在书桌前,借着灯光翻看书卷。蓦地,背后传来“吱呀”的声响,门好像开了,一缕细微的风吹过他的后颈。
那风有多小呢?
恰好能吹起一根头发罢了。
“学长?”
“学长?”
燕月明的声音传来,怯生生的,还带着点气音。
黎铮置若罔闻,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灯影摇晃,那声音又来了,暗含委屈,可怜兮兮。如果黎铮往下看,会发现地上的影子也在摇曳,仔细听,从身后吹来的风里好像还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不能看。
不能听。
不能回应。
于是他拿起桌上的笔,在铺开的宣纸上信手写下两个大字:难听。
嗯,他只是随便写两个字练练书法,算不上回应。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