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荐自入宴就神魂不属,一整晚视线都黏在那道绯色的身影上。
上俭下丰的女服,裙长曳地,乍一看似中州深衣,又融合了南州盛行的款式与纹样,紫粉色满天星额饰更给她增添了一种不一样的柔媚风情。
蒲荐痴痴地看着,看她一举手一投足是那么得优雅,每当顾盼凝视之时又是那么的光彩照人、勾人魂魄。
明明就只能看到一双眼而已,就是敢笃定,她一定极美,非常美,比任何人都美!
当然不敢明目张胆,但他就是管不住自己。
琦瑛妃一向给人以轻云笼月之感,更似那高岭之花,莫说攀折,连亲近都不易。
蒲荐原本也没敢存什么念头,但那一晚,她临去望来的那一眼,分明有深意……
又来了!
那种眼神又来了!
蒲荐双目发直,举到唇边的酒也忘了喝。
殿内闹闹哄哄,众人的目光焦点都围绕着史殷奇以及殿中央那匹马。
姜佛桑起身,跟身边人交代了一声,从大殿一侧的通道离开了,没有惊扰任何人。
只下阶前瞥来一眼,目光正与蒲荐撞上。
蒲荐饮了不少酒,他怀疑自己眼花,晃了晃脑袋,殿上却已没了那道身影。
他不可能看错,他一定没看错!
这般想着,呆坐片刻,蒲荐也离席而去。
出了主殿,冷风扑面而来,稍清醒了几分。但心口似有一团火,烧得脑中一团浆糊。
他重重晃了晃脑袋,恍惚间似有一缕幽香钻入鼻端。
有宫侍见他脚步不稳、行路踉跄,欲要上前搀扶,被他一把揪住襟口。
“我问你——”
待要问清琦瑛妃去向,仅存的理智让他把话又吞了回去。
“滚。”
撵走宫侍,临水站了会儿,费力转动着脑子,终于回想起琦瑛妃方才离开的方向。
曲曲折折,感觉走了许久,终于进了一处宫殿。
殿内空无一人,那股幽香却更明显了,蒲荐知道自己没找错。
“琦、瑛,”打了个酒嗝,脚步虚浮,四处晃动着,试图把那道勾魂倩影找出来,“我思少妃、成疾,少妃何不,出来一见?慰我,相思之苦……”
屏风、圆柱,凡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并不见。
蒲荐都要疑心自己寻错了地方。
就在此时,一道舒缓的女声如仙乐般飘入他的耳中。
蒲荐霍地转身,朝上首望去。
入目先是纤纤软玉似的一只手,那手轻拨垂幔,垂幔之后走出一个人来。
“蒲校尉找我?”
声音的主人轻抬双眼,朝他看来。
蒲荐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琦瑛妃竟然撤去了面纱!
肖想了这么久,终于得见芳容,果然同他想的一……不,不一样。
肌肤胜雪、娥眉娟秀,即便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依旧难当皓质呈露。
…
垂眼时,眉尖若蹙,似微风中摇曳的素馨,让人见之生怜。可当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看来,顿时不一样了,明艳婀娜、绚丽夺目,似一朵开得正好的牡丹,艳丽无匹,让人不敢逼视。
从蒲荐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左半边脸,已是荡了三魂走了七魄。只觉眉眼口鼻无一处不完美,比他想象中还要美。
姜佛桑看着他为色所迷不能自持的模样,弯唇一笑。
蒲荐看不到她泛凉的目色,只看到她含笑而立,似乎在朝他招手……
“大王,你快去看看!蒲校尉他——”
宫侍惶急的通禀声打破了主殿君臣和乐的氛围。
紧跟着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群人往左偏殿而去。
还未踏入殿门,就听到一声惊叫,却不是姜佛桑的。
史殷奇面色一变,疾步入内,就见蒲荐跌坐在地,手指着姜佛桑,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姜佛桑歪斜倚着近旁的漆金柱,鬓发散下几缕,衣袍也被扯破。一手捂着右脸,一手按着右后肩,还是露出些形迹来……
那形迹再一次刺了史殷奇的眼。
他阔步上前,一把将姜佛桑揽进怀,同时也借宽袖帮她遮住了裸露在外的那一片。
跟过来的人不少,都没想到会是如此情形,一时间尽皆瞠目。
“爱妃,发生了何事?”史殷奇问。
姜佛桑双目红红,泫然欲泣,却只不说。看了蒲荐一眼后,转过头去,似乎羞耻难言。
昭明宫女令似霓上前回话:“女君方才感到有些头晕,便来了这偏殿歇息。女君歇息时不喜人打扰,婢子便把人谴退了。将寻了医官过来,就……”
史殷奇看向下首的蒲荐。
蒲家最近本就惹得他不痛快,他没有迁怒蒲荐,两人毕竟有着一块长大的情谊,却没想到这个蒲荐狗胆包天,竟把主意打到了他的人身上。
虽说平日没少赏赐过他美人,但自己给,跟他来夺,是两回事。
蒲荐在他阴冷地注视下,终于从方才的震惊中回神,酒也醒了几分。
赶忙趴跪在地:“大王!臣、臣……是、是琦瑛妃引臣来的!”
“你想说是琦瑛妃引诱于你?”
蒲荐连连点头。
史殷奇脸色更加难看。
如是别人他许就信了,但是姜佛桑……
他看向方才那个来通禀的小宫侍,“你方才都看到什么?”
小宫侍颤颤巍巍地伏地开口:“奴一直在九龙池当值,不曾见过琦瑛妃,只是听到殿内有动静,是求救声。走近,就听到蒲校尉在威逼琦瑛妃,说、说大王的就是他的,别说少妃,便是王后,他想要谁便要谁。蒲校尉还说,他们蒲家当初和武、武王一起打天下,武王同他阿父称兄道弟,若非武王死得蹊跷——”
殿内响起数道倒抽冷气的声音。
蒲荐傻了,他方才追逐琦瑛妃的时候的确说了些混话,具体他也记不清了,但肯定不是这些。
“大王!大王!臣冤枉,臣岂敢——”
史殷奇却已不想再听他辩解。
如果方才还只是想让人把他拖出去打上几十棍,那么现在……
“来人!”
进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内卫统领神欢。
神欢谁也不看,径自看向国君,以及国君怀里之人。
视线最后落在蒲荐身上,同国君回城那一晚一样,是看一个死人的目光。
“杀!”
话音才落,神欢拔出佩剑,一剑削去了蒲荐项上人头。
蒲荐甚至来不及反应,头颅就已滚落在地,犹张着嘴、瞪着眼。
满殿惊叫声中,偎在史殷奇肩头的姜佛桑,背对着众人,腮边珠泪未尽,唇角却已挂上一抹淡笑。
姜女贵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