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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习结束后,明野将容见送回长乐殿,自己返回那个住了两年的小房间。
推门而入的时候,明野看到摆在一边、浸泡着的皮毛。那是用来做人.皮面具的材料,但并不是人.皮,人的皮肉太脆弱了,经不起精细的塑造描摹。
询问容见要不要来的时候,明野似乎没有意识到房间里摆着这样不能见人的东西,他本来不会这么不小心的。
或者即使被看到也没关系,禁庭之中可能没有比容见更好骗的人,明野这辈子也没有说过这么不经心的谎言。
明野能察觉到更接近本质的理由,准确来说,是容见很信任他。
容见想要远离明野,又对明野有异于常人的信任。
如此矛盾,又如此令人不解。
就像他交给明野的那封信,特意叮嘱不要偷看。
明野随意翻开一本书,从夹缝中拆出那封信。
这是一封被撕成碎片,又被重新拼凑起来的信。从明野的手中转交给那位樊朝月姑娘,那位姑娘看完了后知道是宫中私传之物,不敢随身携带,周围又无明火,只能撕碎了埋在海棠树下。
在被别人发现异样前,明野将那些碎片从树下拾起。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这封信。
也不算是偷看吧,毕竟是被丢掉的东西。
容见因不忍樊朝月被欺骗,才写下这封信。
但一封信就能叫人识破相识十多年的表格的真面目吗?
恐怕不行。
这件事从头到尾,做的唯一有点聪明的地方在于,知道用与一贯不一样的字体,写的纸也是从书斋里拿的,叫人查不出来路。
这该是容见本来的字。
但看完也就算了,明野看到容见的天真与泛滥的同情心,却不打算因此而做任何事。
直到那天夜里,容见问他没有答案的问题。
他垂着眼睫,失神地望着湖水,似乎很疲惫了,无法坚持这样的生活。必须随时伪装自我,收拾起天真烂漫,应付不同的人。
那些对于明野很容易的事,容见做的没那么好,却十分艰难。
明野想起那封信,想起担忧的容见和害怕却并不相信的樊朝月。
如果她不相信信中所说的真假,那就让那些都成真,不得不接受就可以。
很多人都会做那些没有意义,没有回报的事,容见会为那些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而上心,但明野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
想了很久,明野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希望他能开心一点,又或者什么别的,没有理由的原因。
再看到这封信时,明野依旧不能明白。
像容见这样的性格,该怎么在这深宫中活下去呢?
很偶然间,明野想到这个问题。
但他大约看不到最后的结果。
重生之前,他曾经活过的三十多年里,的确在这里待过很久,直到一年多以后才离开。但人不需要重复相同的路,做相同的事。
明野没打算在宫中久留,他准备离开,做□□也是为此。
不知想了多久,直到掌灯时分,明野才收回神。
该点灯了。
明野抬起手,准备烧掉那封不应该存在的信。
存在于世的东西,一定会留下痕迹,被人发现。
明野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
但有什么人能从他的手中窥探到隐秘呢?
没有。
还是算了,留着吧。
明野决定不去想那些暂时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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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谢殊倒霉,便宜皇帝爹那边也没有别的动静,接下来的几日,容见过得十分平静,努力地念了几日书。
到了休沐那日,太后有令,命容见来慈宁殿拜见。
容见叹了口气,以为太后又要找自己抄经,已经做好了准备,穿了一身素净简单的衣裳,连手腕都裹紧了一条丝绸,到时候写字可以省些力气。
一进门,容见被扑面而来的佛香呛的打了个喷嚏,他吓了一跳,疑心又要被太后教训,本来都打算先行认错讨饶,没料到往日清静到近乎死寂的慈宁殿却传来语调欢喜的说话声,将他的喷嚏声淹没了。
立侍左右的小宫女打起门帘,容见走了进去,看到太后坐在软塌上,正前方摆了张椅子,一个年轻公子坐在那。
容见听了两句,这人讲得是自己在金陵停留时,听闻知府家的姑娘对太后娘娘非常崇敬,连出门上香都要为太后敬一炷。
又道:「等臣离开上京时,请太后娘娘赏赐给臣一件佛礼,沾染了娘娘的福气,也好一了那位孙姑娘的心愿,娘娘的仁爱慈悲,也更为万民所知。」
周围的嬷嬷姑姑们都笑了起来:「徐公子说的极是。外面的姑娘们不仅感念娘娘的恩德,也知晓娘娘的威严呢!」
太后也被他们的话哄笑了:「你难得来一次,是为了给哀家祝寿,那么早走做什么,多留些时日吧。」
容见越听越不妙,心中警铃大作。
陈嬷嬷却已经瞧见他了,出声道:「娘娘,殿下到了。」
太后一偏头,看到站在门边的容见时皱起眉,嫌弃道:「你一个小姑娘家的,怎么打扮得这么素净?」
又朝他招了招手:「过来,这是你的表哥徐耀,字光宗。哀家瞧着,你们是有些相似的面相。」
陈嬷嬷接话道:「老奴看着两位都有些娘娘年轻时的样子呢。」
容见福了福:「见过太后。」
那位徐公子也起了身,朝容见见礼:「拜见长公主殿下。」
容见勉强笑了笑。
太后手里握着佛珠,一个檀珠接一个檀珠地转着,她温和道:「光宗特意从山禾赶来,为哀家祝寿,是个再孝顺不过的孩子。」
容见低眉道:「祖母所言甚是。徐公子一片孝心可嘉。」
徐耀便往后退了几步,立在容见身后。
太后点了点头:「他住得远,从没来过京里,在外游学多年,颇有见识,你们兄妹间也未曾亲近。现在瞧着你们年纪相当,表兄妹之间,想必又许多话可聊。」
容见愣了一下。
果然,太后的下一句话是:「哀家这样的老婆子就不打扰你们少年人了。旁厅中设了点心茶水,又有诗书佛经,你们兄妹不妨去那里聊聊。」
救命,他宁愿把一整本金刚经抄完也不想被迫相亲。
容见便被一群姑姑们拥着去了旁厅,两人对坐在桌子边,其余人都退下了。
这时候就不讲男女之别了吗?
桌上摆着茶水点心,徐耀先斟了杯茶,往容见身边推了推。
容见想到今日是休沐,想叹气,想到太后,想叹第二口气,想到眼前这位徐光宗公子,想叹第三口气,最后想到齐先生布置的几篇文章,连连叹气。
徐耀道:「臣与殿下一见如故,只觉得十分亲近,不愧为血脉至亲,便想抛下那些繁文缛节。」
他顿了顿,似乎胸有成竹:「我可以称呼殿下为表妹吗?」
容见神游天外,完全没留意到他说的什么,本能地应了下来:「什么?可以。」
徐耀笑意盈盈,连声道:「表妹,表妹。」
容见险些没能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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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得了面上的平静,想让他别叫了。
该怎么打发了眼前这人呢?
容见琢磨着要不要以公主的身份以势压人,但上头还有个太后,这人看起来又颇讨得太后喜欢……
然而这位徐公子的话似乎很多,得了称呼上的便宜,又继续道:「容表妹,其实我几日前已经到了,太后说你有事,不能前来相见。昨日入宫才知道,表妹竟还要在仰俯斋里读书。我万分不解。徐家仰仗太后,才有些许薄资,也只是耕读世家,但家中的姑娘都是娇养着的,不过做些针线,平日里赏花饮茶,哪里用得着读书写字这样的苦差事。」
前有太后倚靠,后有容见失神错答,言语之间,他已经把长公主当做久居深闺,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
容见:「?」
什么狗屁不通的话。
容见没有一眼看穿人心的本事,但也不至于真是个小孩,能随便被什么人忽悠。
而古往今来有一个不会出错的至理名言,劝能够读书明理的人丢下书,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容见终于认真了些,他抬起头,看到对面的徐光宗穿着一身合体的天青色直裰,身量比自己高半个头,模样不算差,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样子。
但容见的心情不佳,对这人的本性也有了些许了解,内心只有这人斯文败类,衣冠禽兽的偏见。
徐公子继续高谈阔论:「但既已读书,表妹都学了些什么,若有不通之处,为兄也可解答一二。」
这位徐公子在太后面前装得人模人样,话是很会说,但太会说话,也难免会暴露真实想法。
容见决定先装装傻,看能不能套点话,徐徐图之,想出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
他端过那杯茶,没有喝,稍微抿了抿唇,道:「谢谢……」
「表哥」两个字还是说不出来。
容见卡了一下,觉得还是别那么为难自己了,他收着嗓子,刻意放得很甜:「徐公子真是博闻强识。」
又朝他慢慢眨了眨眼。
徐耀竟愣了下,只觉得这位表妹不愧是公主,生的这么标致。
而自己不久后就要尚、不,是娶公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