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醒来时,清晰地听见了门外的交谈声。
说话的人一男一女,女人是这几天来专门照顾她的刘护士。至于男人,旁人都叫他“周队长”。
云归闭眼假寐,却警醒地竖着耳朵,提取对话里的关键字句。
在听到某一个词时,她的眉梢不经意地颤了颤。
“周队长,您今天还是来探望‘那个’女孩啊。”
男人一身警服,一边说话一遍用笔杆轻敲着笔记本,他眉心紧紧皱起,仿佛有许多不解的困惑郁结于心。
刘护士探头往房间里看了一眼,轻声回答:“病人好像睡着了,我去把她叫醒?”
“不不不,让她好好养伤,别打扰人家孩子了。”
又往房间里看了一眼,确定女孩正在沉沉熟睡,护士这才继续问道:
“周队长,那小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历?找到家里人了吗,什么时候来接她?唉,造孽啊,要是孩子爹妈看见了她这一身伤,会怎么想呢。”
这几日来,一个话题频频占据各大媒体网站头条。
而躺在病房中熟睡的那个少女,正是这个案件中的受害者之一。
与此同时,她也是整个案件告破的最大谜团。
周队长轻声问道:“她伤口呢?恢复得怎么样了?”
“也是小姑娘运气好,那道贯穿伤没损害到任何脏器。病人的恢复能力又很强,昨天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听到这个结果,周队长下意识松了口气。
被发现时,这个少女身上带着十二道锐器伤口、左肩肩头骨裂、右臂和大腿肌肉撕裂、以及大面积的软组织摩擦伤。最严重的一道伤口直接洞穿了她的右肋,更有甚者,医护人员在她的血肉中翻检出了铁锈痕迹。
要知道,铁锈造成的破伤风,是会在短时间内致命的。
在看到这一幕时,在场的所有警务人员,都露出了愤慨的表情。
两个刚从火场逃脱的拐卖犯,还不等站直身体,就被四五个警员狠狠地撂倒在了地上。
把两人依次拷上以后,仍有警员恨恨地:“你们……你们这群……!!!你们还配做人吗?!!”
可随着案件的深入发展,周队长渐渐嗅到几丝诡异气息。
警方找到这个窝点时,除了病房里的那个少女遍体鳞伤、形容惨烈,其余受害者都只受了些惊吓。
反而是这个由四名犯罪嫌疑人组成的拐卖团伙,被警方发现时,已经有两人死亡。
是分赃不均导致的内讧吗?或者只是意外?
两个死去的拐卖犯里,有一个便是这个犯罪团伙的老大——“顶针”。
新鲜出炉的尸检报告显示,“顶针”的死因是失足跌落山崖。
他的尸身残破,甚至被野狼叼走了一半。
但法医仍在剩余的一半尸体上,从颈侧检查出了一道深深的、带着铁锈的锐器伤。
颈侧是人体要害之处,这个伤口深度,很难说是被无意间划到的。
周队长忽然想起来,那个小姑娘身上,也同样有着带铁锈的锐器伤。
哈哈哈,总不能是一米八五的犯罪分子用锐器虐待小姑娘,关键时刻被小姑娘空手夺白刃反杀吧。
除了病房里的少女,案件中的其他受害者,全是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学龄前儿童。
孩子们年纪太小,有的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警方想找人录个证词,都很困难。
反倒是两个被抓的犯罪嫌疑人,一直在为自己叫屈。
——“不是啊,只有那个小姑娘不是被我们拐的啊!”
——“问我们为什么要烧房子?就是那小姑娘把我们反锁在屋里的!不烧屋子我们出不去啊!”
——“警察同志,这件事上我们也算受害者吧?她这是非法拘禁吧?”
——“什么,没有证据?那么粗的一根大铁链子,原本是用来锁小崽子们的,反手被她挂到我们屋门口了……你们去查指纹,去查指纹啊!”
对于这种供词,周队长只能说……嗯,两个犯罪嫌疑人的自曝方式,还挺独特的。
只是那个重伤的小姑娘身上,确实汇聚着不少谜团。
在经历了如此残酷的磨难以后,小姑娘的精神状态受到了很大影响。
尽管声带完好,她却一直不愿开口发声,在交流上也有很多问题。据医生判断,这是应激事件下,所产生的心理障碍。
这几天来,警队时时派人来探望她。
大家都希望女孩病情好转,也希望能从她口中获得一些线索。
半靠听,半靠猜,云归拼凑出了周队长此行的目的。
想过来询问拐子犯一案的细节吗?
云归不由苦笑一声:实不相瞒,她至今也没完全弄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七日以前,云归苏醒过来时,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她本没想到,自己还能睁开眼睛。
暨云城被敌军围城三月,食水将绝。
这种情况下,云归主动向父亲请缨:她连夜率领二十兵勇强行突围出城,欲向冀州牧求援报信。
即使有城内守军掩护,云归等人仍然遭到城外敌军拦截。当他们最终杀透敌营、破阵而出时,云归身边亲兵已经不足五人,个个都负伤累累。
就连云归自己,亦是身受数矢。
最险恶的一根长箭斜斜洞穿了她的右肋,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出一阵剧痛。
为了送出这封求援信,她身边仅剩的几位兵勇,也被追兵陆续射杀在前往冀州的路上。
最后,驭马撞入冀州城的,唯有云归一人。
已经被染成血色的白马一声长嘶,双膝着地,吐着白沫倒在了袁家的长街口。云归则从马鞍上滚落,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踏过青石板路,把自己糊满血痂的手掌,按上了袁府门口的累累阀阅。
袁氏大公子亲自出门来迎,云归用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封贴身安置的求救信塞进他的掌心。
她死死地盯着袁氏大公子的眼睛,在对方近乎震悚的目光里,从肺腑间挤出带着血沫的三声:
“袁公高义,救我暨云!救我暨云!救我暨云!”
再之后,云归眼前就黑了下去。
等她再睁开眼,便发现自己和几个孩子一起,身处于一间窄小残破的砖房里。大门紧锁,门上挂着婴儿手腕粗细的精铁链条。
那几个孩子稚幼到说不清话,唯一一个看起来最聪明的小女童,讲的却是云归听不懂的方言。
花了一点时间和周折,云归才判断出自己和这些孩子们当前的情况:孩子们是被拐子拐了,至于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原因存疑。
随身携带的短刃,已在长途奔波中遗落。云归找遍屋子,也没能翻出一件防身的武器。
迫于无奈之下,她把目光投向了自己。
只见那根自背后洞穿了她右肋的长箭,箭尖透出险恶的一点,被血污糊住的箭头上,仍然反射出一丝微弱的寒芒。
云归握住箭杆,用力一折,当即鲜血迸溅,血染重裳。
彼箭杀她,彼箭救她。那根近乎杀死云归的长箭,却成为她最初的武器。
云归设法解决了两名拐子,又把剩下的两个拐子反锁在屋里。
两人为了从屋里脱逃,竟然点火来攻屋门。
屋子着火引发的浓烟,让一行身穿蓝色制服的男女找了过来。
直到此时,云归自醒来后便隐隐感觉到的那股不对劲,终于大到再也无法忽略的地步。
云归震惊地发现:她现在所处之地,好像已不是大恒朝了。
*
病房外,周队长和刘护士交流着云归的近况。
“她最近状态怎么样?”
“好多了。”护士肯定地说道,“刚开始的时候,这孩子在大厅看见电视都有应激反应,现在已经知道每天主动找电视看。虽然还不肯对我们开口,但我们对她说话的时候,她都会认真听。”
讲到这里,护士便想起上次轮到自己给云归换床单的时候,少女站在一边,对她轻轻地一欠身。
明明只是一个寻常的感谢动作,但由这个女孩儿做来,不知怎地,就好似带着一股天然标致的风韵。
有时候,她们护士之间私底下聊天,会提到301床的少女。由于至今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大家很有默契地称呼她为‘那个女孩’。
有小护士觉得,‘那个女孩’举手投足之间,都和普通人有很大区别。明明是一样的动作,可她做起来时,莫名地比别人更有气质。
这么看来,这姑娘从前,大概是学戏剧,或者学舞蹈的吧。
能把气质凝练在日常的一举一动之间,肯定练的是童子功,没准从小就请名师教学。
唉,家里人为了培养女儿花费了这么大的心血,要知道孩子遭了这份罪,还不知道要怎么心疼呢。
刘护士问:“周队长,你们现在查出这孩子的身份了吗?现在知道这小姑娘叫什么吗?”
就这么一直叫人家“301床”,听起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啊。
周队长摇摇头:“还没有。”
走失儿童DNA库里没有这个少女的信息、往年的失踪人口报案与她的情况合不上。而女孩自己,也从未对关于身份的询问做出应答。
“直到现在为止,她一句话也没和你们说过,是吗?”
刘护士点头。
周队长低头思忖了一会儿,忽然问起一个好似不相干的问题:
“我记得……她的骨龄检测结果,是十三岁,对吧?”
护士又点点头。
周队长慢慢地说:“刘护士,下次你跟她说话的时候,试着给给这孩子透露一些消息。就说——正当防卫不犯法,在情有可原的条件下,十四周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即使犯法,也会酌情减刑。”
“所以,让她不用害怕。”
领会到周队长言语里透露出的意思,护士小小地吓了一跳。
“您的意思是……”
周队长摇摇头:“老实说,我不能确定,也只是试试。”
像是为了增强自己的信心一样,周队长又重复道:“试试看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