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夷人哪有心思听顾世安风凉他, 举起手中的弯刀便朝他砍来。
刀刃带起的风声遮蔽了他身后破空而来的箭羽声,随着过于快的“噗”地一声,一道血光骤起, 夷人士兵手里的弯刀随着喷溅出的血雨咣啷落地, 他身后一人跨着马似从天而降,一手握弓一手搭箭, 手上箭无虚发, 趁着那人栽下马的功夫,他双臂将小姑娘扯了去, 跟在他身后奔上来的壮士跟着他的箭羽所到之处一脚将那些还在抢掠的夷人士兵踹到远处,而后提刀就砍……
被救下的小女孩瘫软在地上, 她弟弟上前抱着她, 二人发出劫后余生的大哭声。
这一行数百名汉人壮士一边追着夷人砍一边口中喊道:“赳赳上林儿郎,共赴龙城,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他们这一队是朝廷从甘州府上林县抽调的兵丁, 本来早该到了, 但在途中接到新任龙城大将军纪东风的命令, 绕道北上监视北夷王的大营,探探他们是否真的北撤, 等他们执行完任务回来, 想不到北夷王是撤走了, 但还有个九王子绰耶带的几百号人流窜在龙城郡附近等着打劫捡漏。
幸好叫他们及时赶回来了。
因为领头的那汉人青年箭术过于厉害, 他远处用箭,近处使剑, 叫他们根本招架不住, 北夷九王子绰耶的人被他给打懵了, 只能向北逃窜, 生生奔袭了十多公里,折了二十多人,马匹更是全被人缴了去,这才保住了命。
望着北夷人溃败的背影,领头的青年勒住马:“头儿,大宝,穷寇勿追,回了。”
“景明,咱们干脆全杀了他们再回吧。”有的上林县壮士今日手中宝刀初次开刃见血,杀出了血性,有点收不住了。
“万一还有别的北夷人蛰伏在别处再杀个回马枪劫掠,”卫景明说道:“咱们岂不是罪人?”
他说完双腿一夹马腹,迅速带着人撤回去。
北夷人这边,绰耶一脚踹翻了逃回来的兵士:“为什么,不是说秦韬那老昏君瞧不上武将,汉人没有能打的将领吗?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叫什么名字?”
新派来戍守龙城郡的大将军纪东风是个文人出身,他自己都不一定提得动刀,手下竟有这么能打的将士?他不信。
逃回来的北夷兵士也不相信啊,可人家那箭术他们还没清楚呢咽喉就被一箭贯穿了,哪里还有命开口问问那青年的名姓籍贯,不是他们不想,是不能啊。
卫景明奔袭回来,下了马赶紧打听着他先前打了个照面的熟人顾世安,不曾想那人竟不认识他了:“卫公子大义出手,这里的百姓必然会铭记在心。”
“顾夫子……”卫景明确定他自己的眼睛没病啊。
“在下谢遥光,”那人朝他眨了眨眼睛:“将军读过兵书吧?”
他看着卫景明气质与先前大不相同了,方才上林县儿郎口中喊的号子,想来是他教的。
上来就先声震慑人啊!
“在我四弟的指点下,”卫景明先是一愣,而后他想文人都喜欢起个字啊,雅号什么的,管人家叫什么,于是从善如流不再刨根问底:“认了字,还略读熟几本兵法。”
顾……谢遥光朝他拱手道谢:“将军快歇息吧。”
天寒地冻的,卫景明身上这一身血衣只怕穿着很不舒服吧。
这时,从东南方向奔袭而来的马蹄声迫近了,卫景明拱手说道:“纪将军带着戍边的大军来了,我先去他帐下报到,告辞了谢先生。”
顾世安颔首拱手,目送策马而去。
在张掖郡终于等到了最后一支戍守龙城的兵丁汇合之后,纪东风带着大军日夜兼程,终于抵达了龙城郡。
但是一到这里他傻眼了,入目处不是黄沙就是断壁残垣,连城郭都没有,还好他多少有些准备,向兵部要了羊毛毡子的帐篷和棉被冬衣,赶忙命分发下去,先让将士们就地搭帐篷过夜。
等帐篷分发完毕,纪东风坐在“帅帐”里,对副将裴随说道:“你去挑家中娶了媳妇儿的,能识字的,武艺好的百来人来本帅帐下候命。”
裴随道:“将军,为何要娶过媳妇儿的?”
“过两日朝廷放出宫的宫女就到了,”纪东风说道:“说是任他们自由婚嫁,可从前也不是没出现过个别将士耐不住美色强抢的事,这次未雨绸缪,从军中挑出一队人先行去接,千万别叫出了乱子。”
娶过媳妇儿的,这回放出的宫女没他们的事,就不会跟恶狼似的为争抢女人打破头了。
否则戍军一到就闹出丑事,御史台的言官还不把他往死里弹劾啊。
另外再看手下这一群各省临时组建的散兵游勇,据守一座人烟荒芜的边郡,北边又有强贼窥视,万无一全,他敢不处处小心。
“将军高明。”裴随立刻带着花名册照章办事去了。
“裴将军你等等,”纪东风又想起一件事来:“今日带兵丁截杀绰耶的人,是上林县那一支兵丁?”
裴随道:“回大将军,是上林县的儿郎,领头的叫卫景明,尤擅骑射。”
纪东风一拍案子——其实是个木桩墩子临时充的:“传我命令,擢他为六品游牧副尉,暂领龙城郡守门事。”
“大将军,这……”裴随犹豫了:“是不是升得太快了点儿?”
怕其余人等不服。
“此时军心不稳,赏赐提拔都要从重从快,去吧。”纪东风说道。
……
离开京城时卫景平对卫景川说道:“三哥,你和二姐先家去吧,我自己去龙城郡上任就行了。”
朝廷进来往龙城郡选派了不少官吏,他往那边走,说不定路上就遇到同僚了。
卫景川不肯回上林县:“老四,我想……想和你一块儿走。”
大哥二哥四弟都出去了,他一个人回上林县有什么趣儿。
卫贞贞笑道:“川哥儿你跟着平哥儿去龙城郡吧,我自己跑快一点,四五日就回到家中了。”
尽管她这么说,卫景平还是不放心:“二姐,这不成。”
他看了看地图:“我自个往西北走,路上慢点,三哥送二姐回家,之后再来找我,咱们在张掖郡汇合好不好。”
卫贞贞轻嗤一声:“平哥儿你就是小瞧我。”
但卫景平坚持这般走,她只好认了这个提议,就要上马出城。
结果还没到城门口呢,屁股后面就追来个公子哥儿:“卫二姑娘你等等我。”
三人转过身去,见那公子跑得气喘吁吁的,到了他们跟前站定了说道:“卫兄,卫二公子你们不认得我了?”
卫贞贞神情茫然了片刻,忽然脸微微一红:“哦我想起来了,几年前我们在甘州府见过,你是吕公子对吧?”
说起来,她这次还是打着吕栋这人的名号,骗过她爹卫长河才得以上京城耍的,哪知道一出门,她就把这人给忘了。
“是,是,卫二姑娘好记性,”吕栋拱了拱手说道:“你们这就要回去了吗?”
前几天在周家得知卫景平考中解元要进国子监读书,他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正琢磨着怎么去跟卫家“深交”,怎么跟家里提起有这么个卫二姑娘呢,冷不丁得知人家都要启程走了。
吕栋那个慌啊,可他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只好急匆匆追过来了。
“我们有事要回去了。”卫景平见他吞吞吐吐的不肯说利索话,说道。
卫贞贞也不解他追过来为的是什么,只能客套地道:“吕公子,等下回我们再来京城,再和你叙旧吧。”
吕栋见人家急着走没功夫搭理他了,这才鼓足勇气说道:“卫二姑娘,在下……在下心悦你久矣。”
说到最后,他声音小的跟蚊子哼哼似的。
几年前在上林县初见卫贞贞时他就觉得卫二姑娘提起花枪真美,卫二姑娘放下花枪也真美……之后回到京城暂且忘了这件事,但后来又在甘州府碰面了,他又觉得卫二姑娘越长越美……美得实在是扰他的心。
卫贞贞表示听不懂,但她似乎猜到了点儿什么,毕竟是个姑娘家,立刻不自在地打马往前头跑去。
卫景川也听不懂,他紧随卫贞贞也走开了。
只留下卫景平和吕栋面面相觑:“……”
后来卫景平给他想了个辙:“你自己来说没用,回去问问爹妈找个好媒人再来吧啊。”
自己订亲后他才算是摸索清楚这个朝代男女关系的程序了,还真不是两个有缘人自己张罗起来就能成眷属的,头一件顶要紧的大事就是要告爹娘知晓,而后再找个靠谱的媒人做媒,过了三媒六聘,才能走上喜结良缘的坦途呢。
以过来人的身份点拨完吕栋,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忙纵马往前头出城去了。
……
出了京分道扬镳,半个多月之后,卫景平抵达张掖郡,看地图上出了此地再往西过五十里地不到就是龙城郡了。
如今的张掖郡并不是他上辈子读书读到的“不望祁连山顶雪,错把张掖当江南。”的水乡泽国,而是一刮风就黄山掺着雪粒飞舞的关外荒芜之地,盖因天子秦氏起源于南省,见惯了温婉秀丽风光,不愿意经营西北粗犷之地,故而这里的人士多半迁徙南下,百年而来,又成了荒芜之地。
他在城中找了个客栈住下来,一边等卫景川到来,一边走访当地百姓,和上林县有山有河沟的地形不同,这里随处可见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山和黄土地,至于找个水就很难了。
城中居民多是吃的几口深井的井水,每天每家每户排队一桶桶从深井里提上来,井水里的水不足,每日打够了百桶就干涸了,要等第二天才能漫个底儿上来叫他们接着打水吃。
张掖郡外有一条人称浊河的水流,卫景平去看了看,舀起来竟是一多半的黄沙,水浑浊无法使用。
当地老人告诉他,这条河的上游可能淤堵了无人治理,到了他们这里旱季无水,捞季泥沙俱下,没什么用处了。
夜里卫景平在灯下看地图,他手里的地图上没有标记浊河,看不清楚这条河从何处发源,又流经何处。
次日醒来是个晴冷天儿。
卫景平站在庭院里透口气儿时,一只硕大的金雕在他头顶盘旋低飞,卫景平抬头细看,这大鸟不仅面熟,还很欠地张着利爪下来呼扇他的脸。
“金灿灿!”他一巴掌和它对拍过去。
可不就是家里养的那只金雕,如今已经五岁了,在金雕里头是个老姑娘了,竟还这么爪欠。
金灿灿这才傲娇地落在他肩头,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左右来回睥睨着卫景平,像是在说:呵,老娘终于出门了,再不用在上林县憋着等去晁大夫家打卡了。
日后天高地广,想在哪儿拉屎就去哪儿拉,谁都管不着它了。
“我三哥是不是在后头?”卫景平撸了一下它的小脑瓜问。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