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鹿鸣宴
时间倒回两天之前。
甘州贡院,内帘官阅卷处。
当阅卷官同进士胡珈说他这份朱卷的“彀中”之后,此科的副主考官,翰林学士张得第二次去看这篇文章。
头一次看这份朱卷时,他将此卷放入了经魁之内第四的名次,从头至尾又细细看了一遍,又将其往前挪了个名次。
到此,副考官与七八位阅卷官“荐卷”完工,将选出来的三份朱卷一并摆到了左丞相文婴面前:“文大人,您看看?”
文婴六十来岁的年纪,看着平易亲和,他在朝中为官多年,士子评价他“怀止足之分,不擅权。”,因此威望颇高,但此人性子极是执拗,无论是公干还是其他全都独自拿主意,甚少会听他人建议。
此刻他就一个人蹲在地上,将一百多份朱卷摆好次序,边看边注上批语,时而将两份朱卷调个顺序。
如是看了三五天,才把他手头朱卷的名次基本定下来,反正今日他换的就没那么频繁了。
张得这才找机会把他和同进士们荐的头三甲的试卷呈给文婴看。
文婴念诵了一遍送到了他手里的三份朱卷,期间间或踱步,或饮茶,或拈须摇头,而后又拿起其中一份朱卷细细看起来,一直到晚上点起灯,他都没开口说话。
次日早上,翰林学士张得在三份朱卷上看到了一卷批语“庄雅有度”,一卷“简练准确,说理透辟,明辨严谨,文风峻峭却不凌厉。”,另一份未注批语。
见到批语之后他想,此次甘州府乡试的解元大抵要从这两份朱卷中点出了。
及至除了头三甲之外的朱卷送到甘州府外帘官之处,揭开糊名,从最末一名次依次核对了唱名填上桂榜,孔道襄和一干同僚打赌:“你们说,前科乡试的案首卫景平会不会在此?”
“孔大人,”有官员笑道:“这几日城中赌坊各处都在押注,赌卫景平这次能不能中解元呢。”
“他们哪里押的是卫景平,”另一人笑道:“他们押对呀,是孔大人的慧眼。”
前科院试,要不是孔道襄一力举荐,甘州府哪儿能出个神童案首呢。
这次要是卫景平再中个少年解元,那就更说明孔大人慧眼独具了,点出来的神童续航能力还是很强的。
至晚,已揭开的糊名之中,未见卫景平的朱卷。
又等了一日,放榜前一日旁晚,从内帘官之处送来三分朱卷,最上面一份,孔道襄看到文婴的批注中“说理透辟,明辨严谨”八个字时,余下两份看都没看就说:“这必是卫景平的。”
……
“卫四肯定能和文相说上话,”徐泓说道:“至于你我二人就未必了。”
毕竟卫景平是头名解元,怎么也得代表甘州府的新科举子们去给文相敬个酒。
卫景平:“……”
他总觉得甘州府在秋闱前临时换了主考官,文婴此次来,圆满坐镇甘州府的秋闱之后,未必有闲心赴宴。
到了鹿鸣宴这日,甘州府的新科举子一大早全都换上了一水儿新的衣帽、皂靴,备好了诗文,只等时辰一到就赶赴知府府中大快朵颐,非也非也,大出风头,啊呸,那叫大放异彩。
跟各州、县的学子们争一争高低。
一同期待的还有此科秋闱内、外帘的一众考官们。他们被拘在贡院里没日没夜地忙碌了个把月,每天被文婴文相盯着判卷,眼睛都快看下了,嗓子念诵得哑了,一个一个名次琢磨,一丁点儿都不敢懈怠。到今个儿总算能出来彻底放风了,敢不拾掇得光鲜,来见见亲自点出来的举子门生?
又闻这甘州府文风虽然不兴,但却极是会享乐的,其一就是这里的吃食听说比别处都精致丰富些。
说这次为了庆贺秋闱,甘州府辖下的州、县有的专门送了鹿来,有的送山羊,还有的送五彩雉鸡,黄河鲤鱼……甘州府更是置备了各路海货珍稀,请了当地大酒楼的大师傅来掌勺这次鹿鸣宴,流水样的银子往上堆,怎能不叫人期待。
卫景平五更天就起来了,他先换上举子的新袍、新靴,在屋里走动了一圈,绯色的圆领袍子束上腰封,再将宽松的袖子稍稍挽起,戴上细纱小帽,一下子衬得他卓尔不凡,愈发少年人意气风发了。
“老四,你真好看。”卫景川看见他穿这身衣裳眼睛一亮说道。
卫景平试完衣袍又换下来:“听说京中的羽林卫皆穿绿袍,束玄色腰封,三哥,也不知道我穿上这身衣裳能不能比与二哥比一比。”
他才不是真的要与卫景英比孰美,就突然想他二哥了。
“老四,”卫景川又拿起他换下来的袍子比了比:“二哥穿新衣裳总要把边角给搓一下,说这样服帖。”
说完,他就用旧衣裳给卫景平示范了一下。
“嗯,二哥是对的。”卫景平说道。
他发现了,这种衣服的料子把边角搓展了再穿,垂感会更好些,显得人更讲究。
卫景平心道:他现在是解元,走到哪儿都易被人瞩目,一言一行落在外人眼里都是要被品评一番的,处处得留个心。
等他下楼吃了早点看着时间还早,就把昨日做了一天的两首诗拿出来,又精心地琢磨了一遍。
……
甘州府鹿鸣宴开宴时,考官与新科举子们分桌而坐,卫景平是解元,被分到了主考官文婴和知府孔道襄这一桌,徐泓则与副主考官张得等人一桌,余下的就4-5人一桌,依照次序就位。
卫景平进来后先见过各位主考官,行了礼,又与众举子相互道贺,等到落座时才发现,此次秋闱的主考官,左丞相文婴没在场。
他心中瞬间起了个念头:要么是贵人迟来,要么,文大人可能还有别的公务在身,提前回京了。
且不说别的,就甘州府秋闱之前泄露考题,临时撤换主考官一事,不得给谢回擦屁股收拾烂摊子啊。
你看现在除了樊先那个倒霉蛋被革职下了狱,朝廷连谢回的一根毫毛都没动呢,看样子是要保他,既然保了谢回,少不了要他出面平息外省发酵的舆论,挖空心思替朝廷找补回些丢了的面子。
卫景平多心地想。
等举子们落座之后,知府孔道襄肃然起身说道:“文大人还有重任在身,不能亲自到场来恭贺甘州府举子了,今日就请张大人与诸位考官一起,跟咱们甘州府的举子们同乐鹿鸣宴吧。”
文婴赶回京城,不来鹿鸣宴了。
果然被他猜着了。
听说文婴不在,顿感鹿鸣宴的气氛骤然轻松了下来。举子们纷纷拿眼去觑副主考官,翰林学士张得,听说此人最是宽和,除了学问之外甚少关心他事,便逐渐高声交谈起来。
到后来有争得面红耳赤的,竟盖过了唱《鹿鸣》之乐声。
徐泓今日的风头很快就盖过了卫景平这个解元,无他,因为人家坐在在场的身份最高的翰林学士张得的下首,又举止气度不凡,颇得张学士赏识,因此人气那叫一个高。
反倒卫景平这桌,寡言的,肃着脸的,只管赏一道道流水似端上来的菜品的,弄得冷清了。
还是知府孔道襄先说开口说了点什么:“卫举人啊,这次本官本打算将你举荐给文大人的。”
趁着卫景平一举中了解元的热劲儿,他稍稍从中牵线,就可以把人送到文婴的门下了。
谁知道文婴一判完卷立马就回京了,竟叫卫景平投师无门,可真够遗憾的。
卫景平不紧不慢地正色道:“多谢大人美意,在下必铭记大人的提携之心。”
孔道襄满意地点点头,听见鹿鸣曲终,起身端起酒觞,挨个桌案敬了一杯酒,叫开席吃菜。
到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混吃混喝基本满意了,鹿鸣宴的重头戏来了。
鹿鸣宴用来干什么的,那主要是给新科举子展露才华的,因此看着筵席吃得差不多了,翰林学士张得起身道:“得缘圣上天恩,又蒙孔大人盛情,本官有幸与甘州府诸举子同席尽欢,本官先在内帘之中见你们才华如万斛涌泉,做得文章卓然杰出,后见诸位腹中才华俱高,想来若是不受文章绳墨规矩约束,更能做得诗赋佳句吧,不如本官与诸位唱和一二句?”
说了一大段,唯有最后一句是关键,那就是要作诗了。
说完,他举起酒杯敬了酒,最先道:“本官恰好得了两句,就为诸位来个抛砖引玉之句吧。”
“甘州从古擅豪雄,况是本朝世著忠。
鹿鸣三章新得句,抟鹏万里步青空。”
张得才吟出前四句,已经叫举子服他不已了,众人纷纷举杯贺道:“张大人才思,我等只能仰望。”
“不才不才,”他自谦了句:“献丑为你们起个头罢了。”
他话音一落,一道道视线心照不宣地落到了卫景平头上:卫解元啊,该你了,别谦虚直接上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