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从县令府出来,便带着士兵围了商帮。
商帮帮主还不知姚陳被擒之事,顾凛突如其来,直接给了他当头一棒,他本想从暗道逃离,不料顾凛里应外合,早早便派人将唯一的那条生路封住。
顾凛带走了商帮内部的几个主要人员,余下百姓均被安置在商帮之内。
除却帮主之外,加上主事,一共四人,全数被俘。
十一将四人捆到了牢房,又将三人主事与帮主分开,帮主交由古顾凛亲自审问。
顾凛坐在审讯桌后,随意摆弄着一根刑鞭。
四人的身份,他一早便派人调查清楚。
商帮帮主名为古良,早年服徭役,充当戍守西域边陲的侍卫,后带伤返家,修整两年后,便开始做丝织生意,常年往返于胡汉两地,做了八年商人,便落地尤县,组建商帮。
而其余三名主事,分别叫刘义、陶从、陈觞,三人均是土生土长的尤县人,一为地主之字,一为普通佃农,一为童生试落榜的读书人。
三人均是清白身世,甚至追根祖上三代,都不曾翻到一起案底。
反观古良,处处透着不对劲。
偏偏在十一年前戍守过西域,又频繁往返胡汉两地,身上的嫌疑更重。
古良长了一张黑而宽的脸,眼睛小如黄豆,鼠目一般闪着精光。
头上罩下来一层罪状,他竟不害怕,嘿嘿笑道:「这位大人,草民做的可是正经生意,从小到大安分守己,就连做生意,也是谨遵律法,并未犯过什么事,大人将草民抓来,想必其中多有误会了。」
顾凛撩起眼眸,冷冷瞥向古良,嗤笑道:「姚陳已被本将拿下,该说的,不该说的,昨夜吃了一圈刑罚下来,都吐了,不然你以为本将是如何查到商帮头上的。」
古良笑容蓦地一僵,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眼珠打转,似乎是在衡量顾凛说辞的真假。
过了片刻,他又扯开了一个笑容,依然装疯卖傻道:「大人说的什么话,什么姚陳刑法的,草民听不懂,草民只是普通商人,身家清清白白,从未……」
「胡人明日亥时,将伪装商队自庄村入境,派你前去迎接,你再假借行商交易之由将人带入尤县。」顾凛打断道:「目的为何,下一步,岂不是要直取京都?这便是你说的安分守己。」
他一语话落,附着在古良面上的淡然之色顷刻崩裂。
顾凛随意往后一靠,懒懒散散一个动作,落在他身上,却透着说不出的威压。
他对当下情形,有着十足的掌握,古良愿不愿意说实话,也只是时间问题。
牢房之中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你怎么知道?!」
古良声音发颤,目眦尽裂。
这些都是密中之密的消息,除却胡族心腹,以及埋伏在尤县的姚和他之外,无人知晓。
难道姚陳真的叛变了!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一时间不知该信谁。
顾凛从审讯桌后走下,蹲到了古良身前,阴冷的目光毒蛇一般锁着他。
「本将自由本将的手段,如何?你若还想装疯卖傻,昨夜用在姚陳身上的那些东西,我不介意再一遍。」
姚陳誓死不从,今早莫名其妙死了,这些东西,不是他审问出来的,而是从裴云归提供的信件而来。
得知消息后,他亦微微愕然,一面震惊于胡人动作之快,一面又庆幸消息来的及时。
李清远最迟天黑赶到,他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内便赶到庄晓,届时部署,倒还来得及。
古良目光闪躲,四下错乱,防线即将崩塌。
顾凛又
在上头填了一把火,悠悠说:「计策我已知晓,明日亥时,我的军队必定埋伏于庄晓周围,凡入境之胡人,本将必杀之。」顾凛道:「胡人自顾不暇,分身乏术,救不了你。」
古良心下错愕慌乱,一面怀疑顾凛故意为之,只为了套他的话定他的罪。
一面又担忧自己的处境。
时间、地点和事件都对上了,顾凛并未说谎,他真从姚陳口中审出了些东西。
一旦顾凛事先筹谋,胡人那点兵力必死无疑。
毕竟这次靠他搭桥牵线,潜入大齐,不为长久攻之,只为拿下尤县这座小镇,以作观望之地。
而胡人被伏诛之后,下一个是谁,不言而喻。
他必死无疑!
且当初胡人派过来的那个线人,本该昨日便与他联系,而他在商帮久候多时,也未见半个人影。
胡人不会打算放弃他这枚棋子了吧。
古良生性多疑,揪住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便忍不住拼命往下猜疑。
思绪翻转,越想,他与胡人建立起来的那点信任,便越发的以不堪一击。
顾凛冷冷注视古良越发难看的脸色,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怎么样,考虑清楚了吗?」
*
裴云归回到客栈,已至申时,将东西放下,才觉周身疲惫不堪,腹中饥饿之也感如涌泉一般卷席而来。
她突然想起来,除了早上喝的那点粥之外,自己尚未进食,忙碌的时候不显,如今空闲下来,才有了些想吃点东西的感觉。
其他三市百姓更多,掌柜三人半个时辰就把米粥派发完毕,回来的比裴云归更早,便事先在厨房忙碌,做了些热菜热饭。
裴云归恰好赶上了这顿饭,口中几日未曾进过油水,尝了几道小菜,也觉珍馐一般。
顾凛兴许还在处理商帮的事情,自裴云归回客栈后,便一直未见他的身影,她左右思量,打了一肚子腹稿,却只得作罢。
只是收容所的事情紧迫,还是要赶紧同顾凛说明。
裴云归装着心思,吃过午饭后,又去尤镇街道上转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到了离客栈不远的一处废弃古庙上。
她进去逛了逛。
古庙很大,分前后两院,分别有上下二层,用来作收容所再合适不过。
只是内里器具破败,积灰已久,之后的整理打扫,还得下大工夫。
裴云归从里面出来,却还是对这一发现颇为满意。
她悄悄将地址记下,便回客栈去了。
黄昏之时,裴云归又去南市送了一次吃食,莫约忙了一个半时辰,返程后,天色已暗。
忙起来的时候很充实,尽管累了些,但是见到那些孩童脸上稚嫩的笑后,裴云归便觉得,一切的苦累都很值得。
而同一时刻,李清远的车马终于到达尤县,裴云归从外面回来,远远便看见客栈之外浩浩汤汤的队伍,走近了些,恰逢李清远从马身上翻下来。
他一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地赶路,脸上带了些风尘仆仆,眉眼依旧冷峻。
裴云归跳下马车,行过礼。
十一跟着顾凛,还在外头办事,昭安和掌柜等人在外派粥迟迟未归,裴云归便将李清远等人带了进去。
好在客房一早便收拾好了,几十位太医很快便被安顿下来。
「顾将军呢?」李清远将行李放到了厢房内,便马不停蹄问道。
他晚来了三天,需要立刻知道尤县此刻的状况。
不过方才入镇,目睹满目疮痍的街道,也能猜到尤县的情况并不明朗。
裴云
归答道:「将军处理贪官的事情去了,一天未归,今晚应当很快便会回来。」
她知道李清远心系尤县百姓,便自顾解释道:「尤县除去周边村舍,只算镇内,共五万余人,大抵八千余户人家,依照小女今日观察,每户人家,最少三人染病,病者无论老幼妇孺,还是青年壮丁,均无一幸免。」
李清远紧盯桌上闪烁的火烛,没有说话,却目露忧色。
他晚上入镇之时便看到街上熙熙攘攘,面色蜡黄的病人,数目之大,恐是几乎整个小镇上的百姓都未能幸免。
裴云归继续道:「而现在最严重的问题,便是紧缺医士。小女与顾将军初至尤县的那夜,去了街上唯一一家开着的医馆,里面仅有大夫一位、药童一名,而前来求诊者成千上百,可谓门庭若市。」
「我知晓了。」李清远道:「太医自明日起便坐诊医馆,所有病患均需前来问诊……尤县只有一家医馆?」
「这倒不是。」裴云归摇头,「原本东南西北四市,各有一个医馆,但除却东市医馆还有一位老大夫的身体还算康健,其他三个医馆里面的大夫,均卧病在家。」
李清远皱眉。
竟已这么严重……
他又问道:「你可知病者有何病兆?孤事先告知太医,让他们尽快拟好诊病的方案。」
大齐过去不是没有爆发过瘟疫,他所带领驰援抗瘟的疫病,也有三场,但患病之人数目如此庞大的,他却是第一次见到。
就连十一年前那场疫病,也不及这次的这般严重。
只祈祷不是连太医都无所适从的疑难杂症。
裴云归微微沉吟思索,便拿过桌上的纸笔,将她所目睹的病者发病之态写了下来。
——吐利、干呕、腹泻。
此三个症状,是裴云归这两日在接触到的病人当中,最常看到的表现,她仔细回忆了一番,又补充写道:心腹绞痛、面色蜡黄。
她将纸上墨水吹干,递给了李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