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排起来,很快便到了裴云归和顾凛。
待放了上一个人进去后,侍卫手上那把寒光闪动的茅便横亘在裴云归和顾凛胸前。
「从何处来?」侍卫目光在两人面上巡视,沉声问到。
「某偕内子自州甸庄来。」顾凛弓腰垂头,一副老实人的样子。
侍卫复有询问了年龄和家中收入,未起疑心,便放了裴云归和顾凛二人进去。
本以为进去之后的那扇城门直通尤县大街,却不料二人进了一条幽道,四处密闭不见光。
裴云归目光闪烁,心底更加疑惑,下意识望向顾凛。
顾凛轻轻摇头,做了一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眸中却愈发寒凉。
又过了许久,只见远处火光闪动,照亮了一片石壁,接着一个人影逐渐现了出来,愈走愈近。
来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华服男人。
顾凛和裴云归暗中对视一眼,便详装胆颤,迎了上去。
「这位大人,某与夫人远道而来是为加入尤县商帮。」顾凛连忙开口,目露畏缩之态,「可进了城门,为何来到此处?」
男人随意瞥过顾凛,淡淡道:「此为进入商帮腹地的必经之路,你们没走错,跟我来吧。」
「可是……」顾凛目光闪躲,故作犹豫道:「这里真的能入商帮吗,大人您没骗我吧。」
男人冷道:「你若信就跟我来,不信便烂死在这里也没人管。」
说罢,便兀自转身,留下了一个背影。
来往此处经常逢人质疑,甚至当场发疯想逃走的也不在少数。
大家都以为入商帮能挣大钱,可挣钱哪有这么容易的。
进了尤县的大门,自由和尊严便被牢牢锁在外头了。
男人想着,继续往前走,若那两人跟上了,便一脚踏入另一个牢笼,若没跟上,便会活活饿死在密道里面。
顾凛双手抱臂,注视着那个矮胖的背影,眼眸之中愈发幽深,仿佛在注视一个死人。
站在旁边的裴云归清晰地感受到了周围骤降的温度,她同情地看了一眼那个男人。
惹谁不好惹顾凛,大伯您路走窄了。
她叹了口气,扯了扯顾凛的衣袖,小声道:「现下不是动怒的时候,加紧跟上去弄清那个商帮的真面目才是重中之重,将军,消消气。」
顾凛冷哼一声,眸中冰川稍稍融化,便同裴云归循着那道背影跟了上去。
男人余光瞥见身后的两道人影,嘴唇勾了起来,加快步子,引他们进入了商帮的内部。
密道直连一间屋子,沿着道路大约走一刻钟,便能进入其中。
男人将他们带进来,转身道:「此处为接待室,你们先在这里等着,不要企图乱跑,稍后会有人接待你们。」
裴云归点头,待男人重回密道后,她才和顾凛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抬头打量着这间屋子。
房子不大,陈设简单,几张桌子几把椅子便是这里面的全部,窗门紧闭,裴云归尝试打开过,却发现他们均被锁住。
裴云归眸中划过一道冷意。
这哪是什么接待室,这分明就是囚禁!
「将军,商帮绝非善类。」裴云归沉声道:「且入城之门直通此处,小女怀疑,官府很有可能与此串通一气,他们以利为饵,四处招人,背后定也受了官府的指使。」
顾凛倚着椅背,曲直轻叩桌面面上一片幽深,看不出什么神色。
「孰是孰非,还得看过再在下定论,现下不急,我们先在此处停留片刻,本将究竟要看看,他们想耍什么花招。」
再过片刻,靠近密道的石
门又一次被打开,出来的依旧是那个男人,只是后面还跟了几人,是和他们同一批上船,排在他们后头的镇民。
男人对他们重复了同样的话语,便再次入了密道。
那几人均生得高高大大,面对矮胖的男人,却表现得畏畏缩缩,好似被突如其来的陌生场景吓到了一般。
只是待男人进入密道,他们脸上的表情却徒然一收,周身的气场登时变得肃杀起来。
裴云归看得惊疑,却很快反应过来。
与李清远分开前,顾凛点了几个侍卫一路跟随他们,这几人很有可能是顾凛底下的兵。
如此想着,便见几个男人下跪道:「臣(称呼要改)等参见将军。」
「都起来,」顾凛道:「出门在外,不必多礼,以免漏了马脚。」
「是。」
几人起身,其中一人面色凝重道:「将军,尤县的确不太对劲,城门之外驻守的兵卫仿若无事一般盘问着进来的行人,而城门之外那么多百姓,他们竟然眼皮都不眨,全数放进来了,可在我等入城门之前,十一率就已先暗中进城,在我们还未进密道之时,传书而来。」说罢,那人从袖中掏出一张书信,递给顾凛。
裴云归亦凑上前去瞧了一眼。
上面只简短地书写了寥寥几字,却赤/裸/裸地暴露出了尤县惨状。
——尸横遍野,饿殍满地。
顾凛冷哼一声,内力释出,将信纸震成了粉齑。
他冷然道:「外面怨声载道,里面蛇鼠一窝,姚陳官小,胆子倒大得很。」
裴云归拧眉,沉声道:「瘟疫肆掠之际,却招收那么多人进来,这分明是在养蛊。」
虽不知姚陳是何目的,但他的举动已经和道义相悖,无论今后想如何掩盖,也已成了不争的事实。
轻则罢官,重则死刑。
几人在房中待到了天黑,终于有人打开了房门,屋外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开门之人衣着和白天引他们出密道之人的相差无几,那人在商帮之内应当同男人处于同一阶层。
「人都在这里吧,」开门之人往里头张望着,余光清点了一下人数,便道:「都随我来吧。」
裴云归等人纷纷更上。
等到现在,商帮终于有了行动,只要有了行动,便能露出破绽。
领路的人带着他们七拐八拐,进了另一间更大的房室。
里面已经乌压压地坐满了人,其间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是和他们同一批进入商帮的。
裴云归和顾凛一行人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坐下,隐在嘈杂的人群中。
接着便听厅室的正前方传来一声利斥,人群中的沸腾才逐渐平息。
裴云归循声望去,却只能在前面看到一个巴掌大的人影。
那人距离远,却不知用了什么传声的工具,才使声音得以在大厅之中被放大。
「请大家安静,诸位远道而来的朋友,欢迎大家正式加入尤县商帮。」那人清了清嗓子,仿若说书一般,在上头滔滔不绝地倾倒着各种鼓吹的语言。
「今日前来入我商帮的诸位友人,想必大家均为平民出生。」
「说起平民二字,某深感怜惜,因为我曾经,也是一个命运坎坷的农人,我们住着破败的茅屋,干着最苦的活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披星戴月躬身苦干,我们辛劳一年,落得一身伤病,可大家仔细想想,这一年来,我们,得到了什么。」
那人抑扬顿挫的语调激起了众人的情绪,而宛转凄凉的尾音却久久浮动在空中,久久未散。
百姓相互对视着,激动的讨论着作为平民劳累一年的得失。
他们越说越亢奋,又越说越悲凉。
因为众人抱着那些微薄的收入思绪半天,最终才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有得到。
除了越发酸胀的脊背和越发僵硬的腿脚。
众人眼神再度黯淡下去。
裴云归隐在人群中,暗暗戳了戳顾凛。
「将军,你怎么看。」她瞥了一眼顾凛,却看不见对方的神色。
不知是商帮那边想要故意营造幽暗沉重的氛围,还是这个大厅单纯采光不善,点着十几根蜡烛,却依然黝黑一片。
「什么怎么看?」一道低沉散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上边那位小兄弟的言辞呀,」裴云归有些懊恼地揉了揉脸,继续说道:「我总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理说那人句句在为百姓鸣不平,可在人群之中调动起来的亢奋之情,却又处处透着诡异,令裴云归深感不安。qs
顾凛只勾唇道:「你继续往后听,便能捕捉到端倪。」
「相信大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台上之人满意地将在座之人黯淡的眸光收入眼底,继续说道:「我们什么都没有得到。」
「我们以残破地躯体为代价,忙碌了整整一年,最终能收入囊中的,不过是那微薄的,连塞牙缝都不够的,那么一点点余粮。」
「那些粮食,都入了官府手中,他们打压我们,奴役我们,我们却如此愚笨,我们的粮食养活了官老爷一家,到头来却饿死了我们自己的儿女,不仅如此,我们见了他们要下跪,碰到他们要低头,我们一辈子屈居人下,做牛做马,抬不起头,这样的日子,是我们应当过的吗!」
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已经点燃了所有人心中愤愤不平的怒火。
沉寂下来的气氛再一次热烈起来,这一次,群情激愤,他们大喊道:「不是!」
裴云归目瞪口呆。
她虽也是普通民众,却并非底层农民,她不知大齐的农民生活得怎样,可京都的百姓,无论京城内部,还是京都周边的村野,均是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近年来,大齐改革之风盛行,所有颁发的律令都围绕着「轻徭役,薄田赋」六字展开,赋税,国库是越收越少,可为何远离京城的村野百姓过得那么艰难?莫非贪污之气已经如此盛行了吗?
裴云归思忖之际,一声又一声叫喊之声盖过她的思绪,整个大厅都环绕着一众讨伐。
「打倒狗乾帝!
——打倒狗乾帝!」
「重建新王朝!
——重建新王朝!」
「狗将顾凛一丘之貉!
——狗将顾凛一丘之貉!」
「推翻顾家军!
——推翻顾家军!」
裴云归吞了口生涩的唾沫,心惊肉跳地看了一眼顾凛,小声劝道:「将军,冷静,莫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