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县?”顾凛凤目微眯,问道:“你们平日都有什么活动?”
一个教会,不宣讲教义,聚在一起还能干什么?
聚众洗脑,还是忤逆谋反?
更何况又牵扯一个尤县进来。
这个什么参上教的背后之人,很有可能和十一年前那件事有联系。
如此看来,李长复找敖战,还是借刀杀人这般简单吗?
“没……没什么活动。”余党道:“我们这些外部的,便是由教总带着习武,以及上教化课。”
“军火和舆图又是哪里来的?”顾凛继续问。
“这……”余党缩着脖子,嗫嚅道:“这我也不清楚,军火和舆图这么重要的东西,怕只有教总知情,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教员,接触不到这些东西……”
顾凛撑着头,目光掠过鹌鹑一般的犯人,逐渐阴沉下来——
日头渐辣,转眼间,一个上午的时间便过去了,李清远和顾凛的审讯一一结束。
两人出了地牢,走在前面,裴云归紧紧缀在后头。
途中,两人将口供交换对比,均无发现漏洞。
“唯一诡异的便是那个参上教。”顾凛道:“臣方才在脑中回忆了一番,余党提供的那几处地名,均是以尤县为中心,向四周分散,他们的总舵,很有可能就在尤县。”
又是这个名字。
十一年前的尤县叛党在朝廷掀起轩然大波,彼时诸多势力受牵,被皇室连根拔起,充军的充军,发配的发配,斩杀的斩杀。
京城终日惶惶,就连新年都透露着一股惨淡味。
这个名字,可以说是朝堂默认的忌讳。
连皇上都不愿意多提。
可是最近却屡次登上了台。
李清远皱眉,“孤会派人去尤县查探。”
两人已经跨出了大理寺正门,李清远又道:“临鹤已经醒了,只是目前尚不能言语。等过几日稳定下来,就能知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临鹤是李胤曲的字。
那日裴云归事先让他去搬救兵,不料却在半路受伏,身受重伤,马也被射死了,他一路沿小道狂奔,冒险逃到皇城下,才将求救的话带到,随后便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顾凛点头。
李清远难得诧异地看了顾凛一眼,总觉得对方的反应有些不合常理。
究竟哪处不合常理,他又一时反应不过来。
大理寺外的车马已经备好,两方的仆役也久久候着。
程恪快步上前,先问了太子的好,又将视线移到了自家将军身上。
顾凛微微垂首,“既然没什么事,臣便告退了。”
“嗯。”太子道:“都回去吧。”
程恪的眼神愈发狐疑,恨不得在顾凛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今儿是怎么了,难得两人站在一起能和颜悦色不争不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他家将军听劝了?
就在此时,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急匆匆跑了过来,人还没站稳,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太……太子殿下,大事……大事不好了!”侍卫气还没匀过来,急匆匆得,说了一句又大喘了几口气。
李清远皱眉道:“有事慢慢说,如此失仪,成何体统!”
那侍卫终于捋顺了气,惊恐道:“朝露公主又逃出宫了!”
“什么!”李清远骤然沉脸,怒道:“不是说加派兵力让我你们看着她吗,几十个人看不住一个公主!”
“殿下息怒。”那侍卫承着李清远的怒气,人都快要哭出来了,“今日清晨公主还好好,到了晌午就说自己闹肚子,去了几次恭房,最后一回趁着侍卫交班,不知怎么就混出了皇宫。”
“混账东西!”李清远多年的教养终于憋不住心里的怒气,骂了一句。
小侍卫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了。
也不知道太子这一句是骂他们还是骂公主。
“多说无益。”顾凛道:“殿下还是先找公主吧,如今京城风云莫测,公主私逃在外,空生异端。”
程恪瞪大了眼,盯着顾凛。
瞧瞧,这是将军会说的句子吗?
所以将军您还是会说人话的对吗。
此话一出,顾凛自个也震惊。
他本来是想说“与其在这里骂东骂西不如早花些时间去找人,别到时候人没找着骨灰都凉了。”
没想到出口就换了一个口吻。
顾凛面色不动,眼神却无意识扫向裴云归。
李清远也着急,匆匆上了马车,马车疾驰,飞奔而去。
“看什么呢。”顾凛睨了程恪一眼,“我脸上难道有金子?”
程恪收回了目光,说:“将军今日心情不错?”
顾凛嗤了一声,长腿跨上了马车。
“一般般吧。”
要是李清远在这,许是还能反应过来顾凛今日有何不对劲。
他没阴阳怪气怼人了啊!
着可不谓不正常吗。
落在后头的裴云归也跟了上来,挨在马车旁边。
马车已经动了,她便亦步亦跟着走。
程恪眯了眯眼,又问道:“你谁啊?”
他怎么不记得顾府还有这样一个小厮?
“我是你们将军半路上捡的聋哑文盲。”
裴云归翻了一个白眼,淡淡回答。
马车里立即传来一声轻笑。
程恪:……
什么聋什么哑?
搁着唱戏呢还身残志坚是吧。
诶等等!
这小厮是女娃?!
程恪眼睛瞬间瞪得大如铜铃,他狐疑地盯着裴云归那张和她声音格格不入的脸,不禁陷入了沉思。
明明是个姑娘,怎么装得跟个五大三粗的爷们似的。
重点是将军身边也没出没过女郎啊。
程恪心下一个激灵,看马车的眼神都变了。
该不会是将军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癖好吧……
裴云归跟着一路步行到顾府,淡定地承受着身旁魁梧武将一会儿惊异,一会儿惊恐的眼神。
马车稳稳停好,顾凛下了马车,带着裴云归进去。
她衣服还在这里,总该换了才能回季府。
程恪一脸讶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终,好奇心终是占了上风。
“不知这位……是将军什么人?以前貌似没见过,不是咱府上的吧。”
说姑娘也不太好,说公子好像又更加不合适。
“都说了是半路上捡的。”顾凛走在前头,懒懒散散道:“本将看她可怜兮兮,无家可归,又一边痛哭流涕一边说着钦慕本将已久,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就善心大方将她带到府上来了。”
“啊?”程恪懵了,快步跟上顾凛,和他并肩,“那将军持何态度,受这姑娘为妾还是打发了?”他又想了想,认真道:“终归是女儿家,又没个依靠,要是将军没有纳妾的打算,不若就收在外院,给个丫鬟的活计,也算是仁意尽至。”
裴云归跟在后面听着两人一唱一和就给自己安排了余生的日子,额间青筋暴起,垂在身侧的拳头松了又紧。
“得了顾凛,玩够了没?”裴云归直接将胡子扯了扔地上,露出了清秀的脸,“我先去换衣服,换完衣服就回去。”
话落,很狠剜了程恪一眼,才转身朝供她换衣服的客房走去。
程恪胡子动了动,莫名地挠了会儿,随后又猛地回过神来,转眼瞪向顾凛,“回去?不是说无家可归吗,不是说钦慕已久吗?”
将军诓他!
顾凛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拍了拍程恪的肩膀,道:“程叔,女人心,海低针。”
说罢,便也扬长而去,独留程恪一人在风中凌乱。
等裴云归换好了衣服,顾凛也已经备好了送她回去的马车。
她在小厮的搀扶下上了马,便见顾凛已经优哉游哉地坐在了里面。
裴云归额间的青筋下意识跳了跳。
“云归回府的事,由下人来办便可,怎能劳烦将军亲自动身?”
顾凛慢悠悠喝了口热茶,神色惬意,“我送自己的心上人,谈何麻烦?”
裴云归下意识微笑着点头,下一刻,笑容猛地一僵,差点裂作两半。
没完没了了是吧。
她往外挪了挪,尽量让自己远离顾凛。
“顾将军莫要开云归的玩笑,云归中人之姿,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怎入得了将军的眼。”
顾凛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能不能让她缓一缓!
“裴姑娘谦虚了,本将能入得了裴姑娘的眼,才是祖坟上冒青烟。”他轻轻吹开了碧茶上氤氲的雾霭,随后便抬起形状优美的眸子,看向裴云归,“起先裴姑娘对顾某表达钦慕之情,令顾某终日惶惶,心神不宁,要说骑马射箭,顾某还算擅长,可论起儿女情长,我便是两眼一抹黑……后来慢慢和姑娘相处,发现裴姑娘容姿清丽,机敏过人,也不失为一段良缘,便渐渐心生情愫。你看这样多好,你钦慕我,我爱慕你,我们也算是两厢情愿了。”
顾凛挑眉道:“不若你我择个良辰吉日,我亲自抬着聘礼上季府提亲,裴姑娘意下如何如何。”
“按云归所想,那将军就把小女身上的望梅给解了吧。”
裴云归言笑晏晏,只是笑意半分未达眼底。
顾凛执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轻轻地喫了一口,温温柔柔道:“不行。”
裴云归摇了摇头,“还以为顾将军又多爱慕云归,未料也只是说说,却不肯行动,果然啊,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顾凛笑了一声,将茶杯搁下,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裴云归。
脸皮渐长啊。
马车依旧行驶在平坦的道上。
裴云归撇头盯着车布上一处繁杂的花纹,暗暗思忖顾凛此行的目的。
送她只是借口,他一定还有什么其他的缘由。
正想着,马车突然朝一旁偏去,车外传来骏马的嘶鸣声,随后,便又是兵器相接的声音。
才经历过一次死里逃生,裴云归对那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有人劫车。
正想着,一道箭羽突然刺破车帘,裴云归心中咯噔一声,忙向一旁躲去,堪堪避过利箭。
撑着身体的手微微颤抖,额上迅速泛起一股冷汗。
顾凛已经将那道箭羽斩断,瞬息便和冲破马车的一个刺客对起招来。
裴云归尽量将自己的身体缩在角落,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道冷风刮过,车顶被长剑粗鲁破开,执剑人穿着黑色劲服,从头到尾包得严实,只露出一双淬了毒的眼睛。
那剑彻底将车顶绞碎,便直直冲顾凛后心袭取。
裴云归瞳孔猛地一缩,也顾不上隐藏不隐藏了,大喊道:“顾凛,小心后面!”
顾凛猛然回首,振臂将纠缠之人甩出,又挥剑挡上了偷袭之人。
方才那人也不是吃素的,身体撞在了横梁上,又不死心地掠了上来。
顾凛避开一招,又反手一剑插在那人胸口处,狠狠下压。
噗嗤。
兵器没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地回想在裴云归耳边。
血腥之味越来越浓。
顾凛勾唇冷笑,脸上被几滴鲜血溅到,更显五官昳丽。
一对二,于他而言,竟还是隐隐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