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归心不在焉地朝嘴里塞了一块点心,目光钉死在远处的皇帐之上。
好像只要时刻望着,就能确保皇上的安全一般。
小厮如果是顾凛的人,那么今晨在深林所见的那一批军队,也该是顾凛的人了。
裴云归打了个寒噤,越想越恐惧。
在潜意识中,她不希望幕后之主是顾凛。
因为顾凛太可怕了,手段之残忍,她是亲眼见识过的。
裴云归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神情逐渐坚毅起来。
在原地踌躇,绝对改变不了什么,她必须要有所行动。
裴云归再次靠近皇帐。
但她不想打草惊蛇,便决定从帐后接近。
士兵均神色肃穆的守在前门,皇帐之后则是摆着好几长木桌,木桌之上驾着一个简易的棚子,桌子上面乘着茶水点心。
茶水已经置好了,裴云归到时,正瞧见一个小厮将托盘取下。
显然是要送去皇帐。
又是茶水,又是小厮。
一天之内出现这么多巧合,定然有鬼。
裴云归立刻赶上前去。
她的目光落在了小厮身上,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这茶是要送给谁?”
小厮背影微微一滞,敛着眉眼答道:“回姑娘的话,这茶是要给皇上送去的。”
裴云归蹙起柳眉,细细打量着小厮。
总觉得他有些眼熟,应该是在哪见过。
不过这小厮从头到尾低着脑袋,裴云归也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
小厮行过礼,便勾着身子从裴云归身边经过。
裴云归探究的目光一瞬也未离开小厮的脸。
待他已经往外走了一段距离,裴云归才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般,脸色大变。
她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个小厮眼熟了。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她见过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那个被她发现之后落荒而逃的小厮!
至于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是因为,两者的身形有所差别。
方才见的那个小厮脊背是挺直的,即便有意弯腰,也能看出形态。
而眼前这位,脖子稍稍前倾,后面鼓了一个大包,有点先天驼背。
正是因为体态差距过大,裴云归才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她的脸色倏地苍白,步伐却越来越快。
为什么两个人会长的一张相同的脸!
必然是易容。
一个普通的小厮,不会易容之术。
一个杀手,却不一定了!
等她绕过皇帐,眼里映出前门的影子时,那个公公已经到达门口。
守门的侍卫没有丝毫犹豫,打开了交叠的戟,准备放行。
裴云归面沉如水。
看来那张脸来自于皇帝身边伺候的太监。
难怪奸人两次行动,均易容了同一张脸。
万不能让他们得逞。
裴云归使出了毕生之力,大喊道:“走水了,快来救火!”
一时间,声音响彻马场。
守卫在皇帐门口的两名侍从面面相觑,又一脸惑色地看向裴云归。
哪来的火?
还在游廊之内纳凉休憩的人频频回头往声源处张望,满脸惑色。
“怎么回事?”
“那边在喊什么?”
“听着好似是救火?哪来的火,胡闹吧。”
有几个喜欢凑热闹的正要往上凑。
听声音又好似是来自皇帐那边,那股好奇劲顿时被熄了下去。
端茶的公公停了下来,猛地回头,阴狠的目光直直射向她。
裴云归大退了一步,顿时从头凉到了尾。
她知道,这样做莽撞且危险,但是现下已经由不得她来做主了。
总归自己也暴露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撕破脸皮。
京城很干燥,火灾频发,对火的畏惧已经牢牢刻在全城之人心中,只要听到救火声,必定会有人大步赶来。
这就是为什么,裴云归要喊救火,而非救命。
引来谁都无所谓,重点是要将应该出来的人引出来。
显然,皇帐之内也被惊动了,太子和顾凛很快便撩起帘子从里头匆匆出来。
裴云归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太子殿下的身形是如此伟岸且安全,但这一刻,却将此感体现得淋漓尽致。
小厮杵在原地,未动一分。
应当还在挣扎,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哪里走水?”李清远双目沉冷,问道。
顾凛见到来人,挑了挑眉,眼中含着深意,双手抱臂站在一旁,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裴云归立即下跪,行了一礼。
“回禀太子,小女不过一时兴起,才嚎了一嗓子,未料大家都闻讯赶来,属实抱歉。”
“一时兴起?”李清远已经冷了脸色,他本是凌厉的五官更加冷肃无情,宛若一柄完全出窍的刀,“你可知皇帐内之人是谁?”
裴云归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答道:“回禀殿下,小女知,皇帐之内乃是圣上。”
李清远的声音越发没了温度。
“那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置?”
眼前之人,当真不把皇家威严放在眼里,知法犯法,定要严惩。
“按照大齐律法,该株连九族。”
裴云归已久不动声色答道。
李清远已经气笑了。
他冷哼一声,便背过身去。
“来人,把这个欺君之人拖下去斩了!”
裴云归:……
怎么如此雷厉风行?!
这不是她设想的结局啊!
难道太子就不愿意多想一步,自己无缘无故找死一般在皇帐之外大闹的原因是什么吗?
“等等。”她抬起眼眸,死死盯着李清远的背影,“小女此番做法,并非罔顾皇威,而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端茶太监瞧瞧撩起眸子,眼中已经蓄满了杀意。
顾凛神色一动,双眸轻轻落在了太监身上。
方才倒未注意此人,眼下越看,居然越觉得此人怪异。
不知是否为错觉。
李清远虽杀伐果断,却也不是昏庸残暴之人。
闻言,他转过了身,眼睛便落进了一双澄澈的目光里。
裴云归已经十分焦灼了,急得眼底蒙上了一层水雾,衬得眼眸越发黑亮。
李清远道:“有何要事?你直说。”
裴云归将额头重重贴到地上,“此事重大,小女恳请移步皇帐。”
李清远霎时动了怒气。
“放肆,皇帐之内,岂是你想进就进,莫要得寸进尺?”
裴云归面色一白。
她没想到,太子殿下竟是一个如此恪守礼法之人。
甚至于,用“古板”二字形容也不为过。
“我看这位姑娘许是真有要事。”顾凛终于悠悠开口,“殿下不如让她进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失仪。”
“皇帐不是商铺,想进便进,想出便出。子桓,你就是胡闹,也得有个度。”
李清远淡淡答道。
裴云归暗暗一惊。
太子和顾凛的关系,似乎真的不太好。
顾凛终于撩起眼,不冷不热地看了李清远一眼。
“欺君之罪,御前大闹,那姑娘不是蠢货,若是想死,随意找个绳子便好,何故如此大动干戈,殿下难道就不好奇其中缘由?”
“倘若她真闹着玩,吾杀了便是,绝不脏了殿下的手。”
他说到生杀予夺,语气平常得就如上街买颗大白菜一般,又让裴云归狠狠打了一个激灵。
不过好在,她能保证自己的命。
李清远未曾回话,两人便一直僵着。
顾凛打破了这番寂静,朝裴云归道:“你随我进来。”
裴云归下意识看向李清远,只见他的脸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往外渗冰渣。
她已经感觉到了太子的杀意。
裴云归没有动,也不敢动。
顾凛胆子实大,竟敢公然越俎代庖,真不怕死。
太可怕了,着实太可怕了。
她有预感,顾凛最终的结局不仅是死,还会死得很惨,死得很难看。
顾凛嗤笑一声,语气越发乖张。
“看来没有殿下的首肯,这位小女娘是不敢进去了。”
裴云归在内心疯狂点头。
虽然顾凛放肆得有些没脑子,和他本应该存在的智商成反比,但在关键时刻还是有点用处的。
裴云归学习能力很强,和4322相处的这段时间,已经可以灵活运用多种新异词汇了。
“你不妨直说,那要事究竟是什么,不好直说,便是说个大概也无妨。”
顾凛朝裴云归道。
好似这里,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裴云归只垂眸道:“事情重大,关乎圣上安危,还请入帐内。”
李清远眸子眯起,眼底寒光乍现。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御前大闹、欺君罔上,哪一条都足以让她死上千万遍。
裴云归忙抬头,诚恳道:“若有半点欺瞒,便叫我五雷轰顶,死不足惜!”
李清远冷哼,侧过身,让了一条路。
“小女还有一个请求。”裴云归不怕死般,又道:“恳请让他一同入内。”
说完,裴云归指着跪在地上的太监。
太监抬头,目光倏然锁定裴云归,眸中的阴狠之色与平实的五官格格不入。
下一刻他摔了杯盏,突然暴起,袭向裴云归。
裴云归仿佛一只被猛兽锁定的猎物,后背升起一股惧意,箭羽一般将她定在了原处。
逐渐瞪大的眸子只倒映着一张越来越大的阴冷的脸
裴云归楞在了原地,一时间忘了反应。
顾凛反应迅速,已然抢先一步,飞身而上,抓住了太监的肩膀,下一刻,他手腕一转,借力狠狠将太监拍出。
“嘭!”随着一声巨响,太监微微佝偻的身子撞在一旁的矮墩之上,便重重倒地。
李清远脸色大变,快步上前将要制住那太监。
太监也意识过来自己已经暴露,随即咬碎后牙之上的药丸。
他脑袋一偏,断了生气,一缕暗红色的血液自太监嘴角流出。
李清远伸手探到了太监鼻息处,半晌,面色越发难看。
人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