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葱翠,娇花绽开,点缀在新绿之中,甚是喜人。
自围猎场有一条小道,一路往山林深处,当真曲径通幽,一派安宁祥和之景。
裴云归是不喜人群的,能沿着小路往僻静之处,自然乐意。
她停下了步子,碧色的衣群轻轻飘在土石之上,眼眸望着那修竹环绕的幽深之处,终是叹了口气。
饶是喜欢,也不该往里走了。
万一真碰到逆贼,反手将她杀了,可得不偿失。
她现在没有女主光环护体,不能拿自己的姓名当玩笑。
裴云归转过了身,却又施施然望了一眼小径,眸中带有不舍。
倏然,瘦削的肩膀被折扇敲了一瞬。
裴云归吓了一跳,忙回过头,眼里酝酿着愠色。
此一回头,便对上了一双含笑的桃花眸。
来人一袭华美白袍,一张脸俊美无涛。
裴云归掩住眼里的怒色,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小女裴云归,参见世子殿下。”
李胤曲倒是颇为随意,全然没有亲王嫡长子的严肃。
他弯起一双眼眸,笑道:“怎么这般拘谨了,方才不是挺大胆的吗?”
“方才不过一时激动,口不择言,云归向来不敢以下犯上。”
裴云归低着脑袋,只留给李胤曲一个头顶。
她面上无甚表情,心中却暗暗打起了鼓。
世子不会找她来报侮辱表妹之仇吧?
“你不必害怕,我非是刁难于你。”李胤曲也意识到了自己话中带有歧义,不紧不慢改口道:“我是觉得,姑娘方才一番话,说得在理,是个性情中人。”
倒是和传言的懦弱草包不太像。
裴云归忙后退一步,和李胤曲拉开了一段距离。
头顶亦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是方才还驳她的话吗,怎么现在又对她说“在理”了。
奇奇怪怪。
李胤曲看到了裴云归眸中的疑问,展开折扇,不急不缓扇了三两下,眼中笑意未减。
“姑娘莫要在意,我这人便是如此,听到别人的论断,就会忍不住上前反驳。”
“其实你所言,尚在情理之中。”
裴云归侧头打量了对方一眼,只觉这世子奇奇怪怪,莫名其妙出现在她身前,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毫无意义的话,也不知道要表达些什么。
她也不好直接拂了世子的面子,便朝对方笑了笑,以示礼貌。
“我观你方才似要往山上去?”李胤曲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又打开了一个话题。
“是想去山上看看景色。”
裴云归答道。
李胤曲像是突然来了兴致
“听闻山上野收横行,就喜欢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女子,不如……”
“不过我现在不想去了。”
裴云归连忙打断李胤曲。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得尽快回去才好,要是再听世子在这里叨叨,又不知道要等到几时。
她行了个礼,动作极其敷衍。
“倘若无事,云归就先行告辞了。”
话落,她正待离开,李胤曲又叫住了她。
“等一下!”
裴云归只得停下,满脸生无可恋地,望着李胤曲,“世子殿下又有何吩咐?”
“你真不去山上走走?”
他垂下眸子,眼尾划了一道很好看的弧度,半敛着的星目很亮,好似藏匿着一汪情水。
女子被这样瞧着,很难不芳心乱窜。
但裴云归不通男女之事,清秀的脸上全是冷漠。
“山上虽然多野兽,不过景致也是一打一的好,你在京城可看不到此等天然的鬼斧神工。”
“不必了,云归比较惜命。”
裴云归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语气逐渐敷衍。
心中也不由暗暗腹诽:世子怎么这么多事,别缠她啊,她怕死。
“我也想去看看美景。”李胤曲仿佛没听出裴云归话语中的拒绝,还在坚持,“我对付猛兽,很有一套。”
裴云归嘴角抽了抽,感觉额头上垂下三条黑线。
“不用,世子殿下也别去了,免得受伤。”
裴云归说完,正要转身,李胤曲却拽住了她。
她瞪向扯在自己袖上的那只手。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但裴云归全无欣赏之意。
李胤曲将突然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桃花眼眯了起来,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突然,他视线一凛,暗道了声“失礼。”
便揽过裴云归的腰,带着她飞身藏匿在小道旁的一棵古木上。
裴云归心中亦是“咯噔”一声。
心里发慌。
一定是那些奸佞来了。
她对危机很有一番预感,便飞快将自己的身影牢牢藏在了树干之后。
果然,不多时,原处传来一串纷乱的马蹄声。
声音连绵不止,估计数量不少。
一队骑兵自拐弯处气势汹汹而来,奔腾的马蹄掀起一片尘土,似要讲小路踏平。
裴云归立即屏住呼吸,还不忘瞪一眼李胤曲。
如果不是他唠唠叨叨,自己早就回马场了,何至于现在这般挂在树上。
李胤曲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心中鲜有的升起一股归咎,眼睛却直直盯向那队骑兵。
数量真不少。
一眼望去,恐有百来人。
看装束,是御林军不错了。
李胤曲皱起眉头,眼中越发凝重。
这帮军队,不在皇帝身前贴身护卫,跑来这边做什么?
领头的人突然停下,朝身后吩咐道:“兵分三路,守好西南、正北和东南三个方位,别漏掉一只苍蝇。”
“是!”
军队很快分开,分别朝三个方位离开。
悠扬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也正是队伍在这里停了一瞬。
让裴云归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飘在空气之中,很刺鼻。
她看向李胤曲,眼里带有询问。
直觉告诉她,这股味道不正常。
果然,李胤曲脸色大变。
他动了动嘴巴,做出两个口型。
“火药。”
裴云归的杏眼亦是猛的睁大,瞳孔微微颤抖。
火药在大齐,是管制物,由皇室垄断,只有拿圣上的手谕才能获取,就连帝王一手扶持出来的锦卫都没有资格备有。
这堆守城门的御林军哪来的?
或者换个说法,他们真是御林军吗?
一番猜想下来,令人毛骨悚然。
直到马蹄声逐渐消失在山野之中,留下久违的空寂,裴云归都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李胤曲将她从树上带下来,脸上已经没了笑意。
“你赶紧回马场,莫要打草惊蛇。切记,这件事情,谁都不能说,我去禀告皇上。”
“不可!”裴云归回过了神,眼底还染这震恐,不过已经恢复了许多,“世子殿下人为,方才那些御林军,是什么情况?”
“不是叛党,就是奸细。”
李胤曲回的很快,毫不拖泥带水。
“不错,那您又如何保证,皇上身边没有他们的同伙?”
连火药都能弄过来,想必已经策划了许久,只待这次瓮中捉鳖。
马场那边,必然会有线人。
李胤曲目光冷凝下来,“你的意思是?”
“世子殿下若去禀报圣上,很难保证那些人不会狗急跳墙,率先行动。现在最保险的做法,就是出去搬救兵。”
她方才有关注过马场地形。
四面环山,山居高位,马场居低位,群山将马场牢牢环在周围,像一个盆皿。
这样的地形,难守易攻。
二人默契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这四个字。
裴云归蹙起柳眉,秀美的脸沉了下来。
“现在万不能惊动他人,如果被对方察觉到一丝不对,我们就完了。”——
裴云归二人悄悄下山,好在现下圣驾亲临,众人都聚集在马场,无人注意这两人的情况。
李胤曲已经偷偷纵马远去,裴云归也默默回到了游廊之内。
皇上坐在马场首位,明黄色的身影逆着光,看不真切。
旁边站着一黑一白两道高大的身影。
黑影全程臭着脸,周身三尺均散发着一股冷气,化成灰,裴云归都知道那是谁。
顾凛无疑了。
她暗自一惊。
能和太子一起站在帝王左右,足以见其地位之高。
马场上已是热闹非凡,不少高挑俊逸的公子策马飞腾,双臂持弓,一路驾马射箭,不少飞箭中靶,引来一片叫好。
裴云归的注意不曾都在马场,而是时常留意周边。
目前看来,皇上应当不在危险之内,毕竟太子和顾凛均是武艺高强之人,有他们护着,反而很安全。
我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裴云归叹了口气,眉眼垂敛,流出一片忧色。
公子们已经展现完了自己的才艺,陆续下场,由自家仆从服侍着坐下。
另一面高台之上缓缓走下一道修长的身影。
红色劲装,秀发高束,墨色的眉飞入双鬓,利落英气,却不粗犷。
一张脸十分美艳,五官均是浓墨重彩,但不媚俗,反而透着彻凌厉之气。
看这周身气度,裴云归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那便是安容公主。
不愧是巾帼英雄,一身气宇,竟连那些男儿都不及一分。
裴云归心中徒然升起一股敬畏之情。
虽是女子,但她曾经也有一个精忠报国梦。
只可惜,造化弄人。
安容公主不着一言,利落上马。
“驾!”
清冽之声响彻马场,骏马仰天嘶鸣,便飞驰起来。
安容公主策马,双腿紧夹马腹,一手持弓,一手拉弦,下一刻,箭羽如流星一般,刷刷飞出,全部正中靶心。
“安容公主好箭法!”
有人不住赞叹。
“那是自然,传闻安容公主在战场之上亦是箭无虚发,伤敌无数,皇上还亲自赞扬公主,称其之能,不输男儿。”
回话之人的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敬佩之情。
裴云归远远朝马场望去。
安容公主已经下马,将弓箭随手递给了随行的公公,便朝马场出口行去,只留给众人一个高挑笔直的背影。
裴云归紧紧盯着那道背影,直至消失在她眼中。
不知为何,她在背影之上看到了无尽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