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主……?”红蓼下意识唤了一声。
可对面的人却打断她说:“你现在连我的名字都不愿意叫了吗?”
红蓼很慢地眨了一下眼,轻轻道:“……云步虚?”
云步虚将她揽入怀中,侧头轻吻她的鬓发。
红蓼却很快将他推开了。
……怎么说呢,明明是熟悉的神情语态,熟悉的一举一动,可红蓼瞧着他那张脸,还是觉得有些陌生。
大约是掺杂了属于天之主独特的神性在里面吧。
红蓼后退些许,把自己埋在丝被里面,兴致很差地说:“或许你会觉得无法理解,但我总觉得你和以前变成了两个人。”
云步虚看过来,那无疑是一双动人心魄的眼睛:“我没有无法理解。”
他认真地凝视她:“我可以理解。”
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在被拉扯。
哪怕是此刻也在不停被拉扯着。
他其实是个擅长分离自我的人,否则也无法操纵千法身。
但法身的记忆渺小短暂,和完本的他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河流汇入大海,任谁都会有一瞬的迷失。
对于红蓼来说,这一瞬的迷失已经是不可接受的了。
云步虚想得很清楚,所以希望尽快得到她的原谅,哪怕还没稳定自身的状态。
他想了所有可以令她高兴,弥补她情绪的事情,他抽走了地之主的血脉,让她受了伤,没有及时关怀疼爱她,让她变得虚弱了不少,那他就给她更好的。
“我送你成仙可好。”
云步虚生涩地倾身靠近她,到底还是恢复了全部的记忆,做出这种堪称卑微,主动接近女子的行为,他身上总透着股违和来。
红蓼看着他,有点理解为何其他人看到他们在一起,总会露出有些无法接受的表情了。
他们实在是两种类型,红蓼懒洋洋地藏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一双狐狸眼转来转去,泛着微微的红,灵动妖娆,令人怜惜。
而云步虚呢?
天神的怜惜更像是对子民的慈悲,少了几分从前独有的温柔。
红蓼想把那份独属于自己的温柔找回来,既然他还没完全适应,那她就帮一帮他好了。
可若是靠自己找回来,又怎么会甘心?
他出阵之后的所作所为伤了她的心,她为何就非得那么上赶着?
红蓼闷闷不乐地拉起被子盖上,连半张脸都不给他看了。
但她也没开口拒绝他的提议,云步虚便继续说下去。
“若能成仙,你会变得比拥有血脉时更强,也不必再受血脉烦扰,你可开怀?”
红蓼耳边是他动听的声音,哪怕隔着一条丝被,她依然能感觉到他冰冷的气息。
像冷血动物在她身上爬行,她不禁毛骨悚然。
得不到回应,云步虚始终不死心,干净的声音蛊惑般道:“成
仙之后我们便能永生永世在一起。待我处理完血脉的事,我们便寻一出僻静天地静息修炼到永恒。”
红蓼:“……”
我可去你的吧!
这是什么卷王发言?
逍遥快活还差不多,修炼到永恒?
你是什么魔鬼吗?
红蓼猛地掀开被子,眼睛都红成悲伤蛙了。
“婉拒了哈。”
她推开近在咫尺的天神,清楚明白地告诉他。
“我才不要成仙,别人或许做梦都想,但我不喜欢。我也不用活得太久,以前做人,我活个百年也开开心心,现在能活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已经是非常好了,活那么久做什么?漫长的生命中如果还得不断地修炼,那就更没趣味了!我就要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需要改变!”
她看起来有些暴躁。
“你自去你的天宫,去做你无情无爱的天地共主,做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神,至于我,就接着做我俗不可耐的狐狸精,咱们各走各的路。”
红蓼抗拒地往后退,还抬脚来踢他,想把他踢下床去。
云步虚顺手就抓住了她的脚踝,她早蹬了鞋子,如今连袜子都不见了,白生生一双脚落入手中,丝滑温热,像嫩豆腐。
云步虚神性的本能让他万分排斥,恨不得立刻松开,可人性的本能,心底的爱意滋生,让他长睫扇动,握着她脚的力道更大了些。
“嘶。”红蓼疼得往回缩,“你在干什么?”
她红着眼圈盯他,近乎质问的声音,问得圣主天神猛地松开手,眼神从她身上划过,又迅速转开。
“……”他薄唇开合,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抱歉。”
红蓼微微拧眉,脚被他捏得有些红,人后仰了一些,视线掠过他的眉眼,竟然看到他有些薄汗。
虽然那薄汗稍纵即逝,很快不见踪影,大约是他自己发觉清理了,但是。
红蓼嘴角扯了扯,看着他禁欲低眉,那种带着神性的克制与自律,难以说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想要看他纠结,看他为难,看他崩溃。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觉得痛快。
红蓼突然不躲了,毫无预兆地凑近他,他显然没有料到,人愣在那里垂目去看,因离得太近,两人呼吸交织,他甚至看不清楚她全部的面容。
——只看到一双明媚无双的眼睛。
四目相对,他们一个明媚妖娆,一个清冷镇静,最后撑不住先退的,是那双本该不受万物影响,永远理智,全知全能的眼睛。
“圣主想留在这里?”
红蓼的语气耐人寻味,非要叫他圣主,好像时时刻刻在提醒他的身份,撩拨他浩瀚的记忆。
云步虚紧紧盯着她,不管她往哪里去都寸步不离地追随。
“是。”他给出不二的回答,“我要留在这里。”
不是等待允准,是完全确定的语气。
红蓼也没拒绝:“那你就留下好了
,但你不许在我的地方打打杀杀,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能伤害这里面的人。”
云步虚几乎立刻就明白她要干什么。
他皱起眉,音色沙哑:“之前是我的问题,你给我点时间,不要那么做。”
红蓼朝他吹了一口气,轻佻又不尊重,可他还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眉心莲华银纹都忽明忽暗。
“是你先违背诺言的,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你没资格管我。”她轻声说,“你若是受不了就离开,我也没非要逼着你留下。”
红蓼目光盈盈闪动,分明是有怨的,可她不肯表现出来,故作潇洒,说完就扔下他要离开,恰好这时,仙宫之外传来求见的声音。
是漱玉仙子。
“圣主,道圣宫中有人求见,名唤羽落,说与您曾有约定。”
女主来了?
也对,谢沾衣已死,就该轮到束云壑了,女主忍耐等待这么久,肯定已经到极限了。
红蓼不太关心这些事,只看着云步虚在漱玉仙子的声音传来时换了完全不同的面孔。
是不带一丝感情的属于天之主的脸。
……变脸比翻书都快。
还翻得挺自然。
察觉到红蓼盯着他,云步虚转过头来,就用那张天之主清心寡欲仿佛没长男□□官的脸朝她弯了弯嘴角。
“……”到底你是狐狸精还是我是狐狸精?
怎么做到用那样一张脸笑得这么……又清冷又骚的?
红蓼匆匆避开,落荒而逃。
一边走,一边低咒:“惯会勾引人,之前那副冷淡笨拙的样子恐怕才是装出来的,就是故意来惹我生气,呵,诡计多端的男人!”
越想越生气,红蓼没忍住踢了一脚身边的殿门。
殿门恰好在这时打开,有些陌生的男子脸庞展露眼前,红蓼眉毛一挑,看到对方很会来事儿地弯下了腰。
“见过夫人。”
红蓼扫了扫殿门上的牌匾,让他自己找地方安置,居然安置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
“夫人不高兴吗?”男子已经直起腰,歪头含笑看着她,漂亮的眼底是浓浓的关心。
红蓼一言难尽。
说真的,如果在刚才云步虚朝她笑之前看到他这副模样,她说不定还会被打动一些。
有了比较,再看他这副模样,怎么都觉得是东施效颦,几乎有些可笑。
红蓼如此明显的不耐烦,男子自然有察觉,他立刻收了那副刻意的模样,正正经经地想要找补一下,就听红蓼一声令下:“啸天。”
黑狗光速窜出来,缓缓化作黑衣少年的模样:“大王有何吩咐?”
“送出去,我太善变了,我又改变主意了,让他离开这里。”红蓼头也不回道,“我和云步虚之间的事,掺和进来这么一个别有用心的人就变味了。”
明知道人有问题,对方还试图搀和到他们的感情当中,哪怕她真不想要了,仍会觉得怪怪的。
她和云步虚之间从头至尾都只有彼此,就算真要散伙,也不该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啸天不懂男女之间的弯弯绕绕,但他知道要执行命令。
男子不想离开,他甚至还没与红蓼互通姓名,就这么被赶走实在不甘心。
可他没有办法,这啸天黑狗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真动起手来还是有两把刷子。
红蓼瞧见啸天那两下子,几乎以为看见了沐雪沉。
“你这几招……()”她迟疑着。
“雪仪真君教的,可有几分真君的英姿啊大王??()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男主不愧是男主,即便是养狗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也能干得让人赞不绝口。
帮她照顾啸天就算了,竟然还能教他修行,红蓼心里暗暗决定下次见到对方一定要好感谢一下,礼轻情意重,怎么都是她的一份心意。
这边啸天把男子赶了出去,那边云步虚已经和漱玉仙子见面。
红蓼等啸天回来,就拐外朝另一个方向走,啸天个傻狗还非要问:“大王,您走错了吧?要离开得走那个方向。”
红蓼脚步顿住,有些憋气地瞪向他,啸天眼神呆滞了片刻,一拍脑门:“大王,我突然有点事想要到前殿去一趟,您能陪我去吗?这仙宫太大了,我一只狗害怕。”
红蓼这下子才算是顺了气,纡尊降贵道:“没用的笨蛋,看在你很忠心的份儿上,陪你去好了。”
啸天走在前面带路,红蓼跟上,俩人脚步都放得很轻,过于鬼鬼祟祟。
饶是如此谨慎小心,前殿的云步虚还是第一时间就知道她回来了。
他面上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仍然坐在红蓼躺过的床边,手上正帮她叠着丝被,一副贤夫的模样。
红蓼从角落里偷窥到,心里有点别扭,总觉得他手摸的不是被子,是她的皮肤。
她哆嗦了一下,连带着身边的啸天也跟着一抖。
“大王。”啸天傻眼地看着跪拜在地的漱玉仙子,“那就是仙女吗?”
红蓼跟着看向漱玉仙子,她应该也有所察觉,但恍若味觉,谦卑地低着头说:“冒昧前来打扰,还望圣主恕罪。实在是此女子多次烦扰,非要来见您,小仙听闻她与圣主的约定,权衡之后还是决定带她过来。”
羽落等她说完就接了话茬:“圣主日理万机,怕是忘了与我的约定,关于魔尊……”
“吾不曾忘。”云步虚看都没看台下两人,只道,“你要接近束云壑不该来见吾。”
羽落怔住:“不知圣主何意?”
云步虚终于看向她:“你要见他,该去寻水如镜。”
羽落眼神茫然,十分不解,一旁偷听的红蓼倒是明悟了。
她心里琢磨着,就听云步虚说:“你知道,便由你来告诉她。”
他一转头,视线准确地与她对上,高高在上的冰冷眉眼染上了独特的韵致。
红蓼心砰砰直跳,台下的漱玉和羽落目光齐齐飘来,都不如云
()步虚那轻挑的眼角有杀伤力。
“还请夫人明示。”
羽落对复仇的坚定,让她顾不上这两口子的眉眼官司,直接问出了口。
红蓼也不躲了,索性拉着完全将心掉在漱玉身上的傻狗走出来。
“你一心寻束云壑复仇,该知道他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任何事。”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自是知道的。”
“那水如镜之于他的意义,你该比我们更清楚才对。”红蓼捻了缕头发摆弄,“如今的境况他是没可能主动离开魔界的,魔宫守卫比过去肯定更严密,你想要进去,有圣主帮忙肯定很简单,但肯定会惊动束云壑。你既然想自己复仇,不由圣主出手,那就只能从水盟主身上入手了。”
羽落被这么一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可以假意归顺魔界,为他所用,水盟主便是投名状。”她恍然大悟,人也轻松起来,有了这条指引,她好像已经胜券在握。
红蓼忍不住道:“话是这么说,可这很危险,不仅是你,水盟主可比你处境更难,他愿不愿意还不知道。”
“我会让他愿意的。”羽落站起来,拜了拜就走,行色匆匆,势在必得。
红蓼扁扁嘴,没说什么,倒是云步虚在一旁语气莫测道:“水如镜不会答应她。”
红蓼本不想理他,但他紧接着说了句话,让她很是在意。
“但若是你去说,他一定会答应。”
云步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看得红蓼手臂发寒。
什么意思啊这是?不过说得也对,以她和水如镜过命的交情,他确实不会推拒。
“放肆!”
女子的厉声呵斥打断了他们的对视,他们齐齐望向声源处,只见化为黑狗原形的啸天不知何时跑到了跪着的漱玉身边,讨好地咬着她的裙摆摇尾巴。
红蓼:“……”好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