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慎礼颇为头疼:“顾姑娘慎言。”
顾馨之耸了耸肩:“好吧……说说, 怎么了?”突然急急过来找她,后头的苍梧、青梧还背着行李。肯定是有事。
谢慎礼拱了拱手,严肃道:“我有急事需要马上离京, 阿煜一人留在京中,我不放心。琢玉书院那边人员太杂, 也不好将他放过去。思来想去, 只能拜托顾姑娘代为照顾数日。”
顾馨之皱眉:“这么急?”她看了眼懵懂无知的小儿,“我这里肯定是欢迎的。只是,读书怎么办?你知道我什么水平的, 我怕把人教坏了啊。”
谢慎礼:“不过数日,教不教也无妨。”
顾馨之没多想, 点头:“那行,我就带他玩几天。”
阿煜听见了, 鼓起脸:“我才不要玩, 我带了书册笔墨过来的,我自己会学。”
顾馨之“哎哟”一声:“这么厉害啊, 到时教教我。”她佯装苦恼,“我读书可糟糕了, 好多字都不认得,你不会不愿意教我吧。”
阿煜想了想, 大方道:“不会,先生说过, 有教无类,我不会嫌弃你的。”
顾馨之“噗嗤”一声笑了, 斜眼看谢慎礼:“先生教的好啊。”
谢慎礼垂眸, 避开她的视线, 道:“既然如此, 阿煜便交给你了,在下——”
“等等。”顾馨之往前两步。
谢慎礼立马退后数步:“顾姑娘有话请说。”
见鬼似的……若不是这厮隔三岔五还往庄子送礼,都要以为自己遭嫌弃了。
顾馨之没好气,捏着嗓子装腔作势:“谢先生,可否移步说几句话?”
谢慎礼迟疑。
顾馨之笑眯眯:“当然,你要是想在大家面前说,我也不介意的。”
威胁的语气不要太明显。
青梧、水菱等人不知什么情况,大气也不敢出。阿煜那书僮面上闪过诧异,偷覰了眼谢慎礼,也跟着低下了头。
倒是阿煜懵懂,只好奇地看着。
谢慎礼神色端肃:“顾姑娘慎言,你我并无任何不可对旁人——”
“谢先生,”顾馨之端着手,指尖不经意般点了点唇角,笑吟吟看着他,“你确定吗?”
“说——咳。”谢慎礼垂眸,率先移步,走向院子另一侧地树荫。
顾馨之轻哼一声,施施然跟上。
到了树荫下,确认院子另一边诸人都听不见了,谢慎礼才停步回身,垂眸问:“顾姑娘有话请讲。”
顾馨之当然不是要胡闹,她压低声音:“方便说说什么事吗?你现在无官无职的,怎么突然要出京?”
谢慎礼暗松了口气。他想了想,跟着压低声音:“这个暂且不方便透露,待事了,我再与你分说。”
低音炮好勾人……顾馨之揉了揉耳朵,问:“是朝廷的事?”
谢慎礼目露赞赏:“是。”
顾馨之了然,也不问他为什么被炒鱿鱼了还有事,只问:“危险吗?”
谢慎礼迟疑了下。
顾馨之皱眉:“所以,有危险。”
谢慎礼掀眸看她:“放心,我能安排好。”
顾馨之盯着他看了片刻,叹气:“好吧,反正你注意了。”想了想,她补充了句,“你要是回不来,我还得去找下家,忒麻烦了。”
谢慎礼:“……”
顾馨之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问:“阿煜又是什么情况?我要怎么拿捏?”她微微皱眉,“我带孩子跟你们带孩子可能不太一样啊。”
谢慎礼:“随你安排便是。只是,他在此的消息,断不可泄露出去,你也不要带他入京。”
顾馨之:“……有危险?”
谢慎礼摇头:“有麻烦。”
顾馨之狐疑地看他:“这是谁家孩子?”
谢慎礼看着她:“只是孩子。”
顾馨之明白了:“行,那我就当普通孩子带了。”
谢慎礼神情柔和:“嗯。”拱手,“那我便告辞——”
白皙纤长的手指按住他的手,馨香靠近——
谢慎礼大惊,疾退两步。
顾馨之没想到他这回反应这么快,顿时站不稳,低呼着直直往前摔。
刚退两步的谢慎礼急急伸手。
馨香扑了个满怀。
谢慎礼僵住,双手顿住,半分不敢动弹。
顾馨之也半天没动。
院子另一头,几名下人大惊,急急低下了头,连阿煜也被书僮哄着转过头去。
谢慎礼听得动静,恍然回神,便想推开怀中人。
顾馨之“嘶”了声,捂住鼻子抬头:“你是不是偷偷藏了石头,”她语带哭腔,“疼死我了。”
对上那双泛着泪意的杏眸,谢慎礼推人的手顿时僵在那儿,喉结不自觉滑了滑。
顾馨之毫无所觉,吐槽完了还不够,抬手,朝那石头般的胸膛就是一巴掌:“你跑什么?你是不是想摔死我?!”
谢慎礼:“……”
他抬脚欲退。
顾馨之多了解他啊,打完立马揪住他衣领,用力一拽,同时垫脚,朝他嘴角啃过去。
动作太快,牙齿直接撞了上去。
谢慎礼浑身僵硬,双手定在半空,半分不敢动弹,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好。
反倒是撞了人的顾馨之心虚,抬手摸了摸他被磕出道小口子的嘴角,干笑:“抱歉抱歉,动作不熟悉,下回再接再厉。”
谢慎礼恍然回神,一把握住她的手,黑沉的眼眸定定看着她。
顾馨之眉眼弯弯回视,甚至还朝他努了努嘴。
谢慎礼呼吸微乱,下意识往前一步,低下头——
一声马嘶从院外传来。
谢慎礼瞬间惊醒,松开她,急急后退数步。
顾馨之扼腕:“唉,就差一点。”
谢慎礼:“……”他喉结滑动,飞快垂下眼,干巴巴道,“我该走了,接下来……麻烦你了。告辞!”说着便转过身去。
顾馨之忙拽住他袖摆,问:“要走多久啊?”
谢慎礼看着地上晃动的碎影,略冷静了些,道:“少则十来天。”
也就是说,上不封顶。顾馨之不舍:“好吧,那你注意安全。”同时松开他袖摆。
手却突然被握住。
背对着她的男人声音低沉,缓声道:“别担心,我会尽快回来。你……等我。”
宽厚的大掌带着微茧,握住她的手腕却只敢松松拢着,生怕抓疼她一般。
顾馨之忍不住笑,反手勾了勾他掌心,道:“好。”
……
谢慎礼带着人走了,还留了苍梧并三十名护卫。
顾馨之猜测阿煜身份不太简单。
但谢慎礼既然没说,她就懒得猜。
薯莨已全部制成莨水,绸坯也开始浸泡晾晒,接下来的工作大都可以交给许氏。
她开始折腾小孩儿。
阿煜年纪小,加上庄子不大,她索性将人安排到自己院子里,将她平日看书的东厢收拾收拾,给他当住处。
阿煜带来的书僮也不反对,默默将自己行李塞到角房里。
水菱诧异,道:“你怎么放这儿?你去倒座房住,徐叔会给你安排的。”
书僮恭敬:“奴才要伺候主子,这里便可以了。”
水菱不满:“你家主子年纪小,你也不懂事吗?这是我姑娘的院子。”
书僮坚持:“奴才怎能让主子独自在此。”
水菱:“有我们啊,姑娘方才说了,这段时间,由我伺候小少爷。”
书僮依然不肯。
正争执,顾馨之拉着擦洗干净的阿煜走了进来。
“怎么了这是?”
水菱当即告状。
书僮垂首肃手,半点不反驳。
顾馨之皱眉,刚要说话,便听阿煜道:“没关系的,安和是太监,可以住进来。”
众人:“!”
顾馨之若有所悟,打量了眼淡定的安和,道:“那就让安和跟着吧。”然后看向阿煜,“你先歇个晌,睡醒去后头找我。”
阿煜:“我不要睡,我要跟你去后边看染布。”
顾馨之恐吓:“小孩子要多睡觉才会长高哦。”
阿煜吓了一跳:”真的吗?”
“真的啊,你看谢先生高不高?他小时候睡得可多了。”反正小孩儿也不知道,随便编。
阿煜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真的。”顾馨之随口忽悠,“等他回来,你可以问问他啊。”
许是打着谢慎礼的招牌,阿煜信了,乖乖脱了衣服上床。
顾馨之担心他怕生睡不着,拿了把扇子一边轻摇,一边低声给他讲睡前故事。
阿煜却越听越精神,嘴里不停提问。
“白雪公主被欺负,她母族不管吗?御史不管吗?”
“她出门为什么不带下人?”
“公主失踪,宗室、朝臣都不管的吗?”
“苹果上抹的什么药,吃不出来的吗?”
“这几个小矮人竟然不找大夫的吗?”
……
顾馨之哭笑不得,干脆不讲,拿手盖住他眼睛:“好了好了,睡觉!”
阿煜挣扎:“还没说完呢。”
顾馨之武力镇鸭(不是错别字):“等你睡醒再说。”
又折腾了许久,小孩终于睡了。
庄子种满绿树,东厢房外也有树荫遮挡,午后这个点也不觉太热,但小孩新陈代谢快,怕热。顾馨之摸了摸他脑袋,一层细汗。
想了想,她让侍立在旁的安和坐到床边,让他打点扇子。
安和躬了躬身,接过扇子扇风去。
顾馨之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了,才离开屋子,找来苍梧。
“阿煜是谁家的孩子?”她开门见山直接问。
苍梧赔笑:“这个,奴才也不清楚呢。”
顾馨之轻哼:“不清楚你带三十名护卫住进来?你家主子不在,小心我克扣你们伙食啊!”她压低声音,“他身边那个是太监,是哪个侯爷王府的吗?”
苍梧苦着脸:“姑娘,这个,奴才不能说。”
顾馨之懂了:“是最大那家的啊。”
苍梧连连拱手:“姑娘,奴才可什么都没说啊。”
顾馨之摆手:“行了行了,又不会卖了你。忙去吧!”
“诶!”苍梧麻溜滚出去。
顾馨之摸了摸下巴,现在皇帝叫什么来着?哦,不重要,没记错的话,这位皇帝应当三十多,登基好几年了,皇子也有好几位。其中皇长子乃东宫所出,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今年少说十岁往上,而阿煜才六岁。
这么说,即便阿煜是皇子,除了身份金贵些,并没有太大问题?
想到谢慎礼走之前的话,她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看来不需要太紧张。
人宫里的父母都不担心呢,她担心什么。
如是,她就将此事抛开,该干嘛干嘛。
阿煜醒来后,她也没带着习字,找庄子的婶子要了顶小斗笠,往他头上一盖,拉着他就往晒莨的河岸边去。
阿煜一边好奇张望,一边问:“真的不用习字吗?午睡起来,先生都会让我习字醒神的。”
顾馨之拍拍他斗笠:“不用,带你学点别的。”
阿煜好奇,仰头看她:“学什么?”
顾馨之笑笑不说话。
说话间,他们已经看到那晒着的绸布。
用竹竿挂晾起来的布料半干不是湿,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空气中仿佛都飘着草木的清香。还有数名妇人在飘动的布料中四处查看巡视,一怕布料落地沾泥沾水,二怕鸟儿落粪。时不时还要将风吹得缩在一起的布料拉开。
阿煜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这场景。
顾馨之笑咪咪:“下回再带你晒莨,我们今天先去玩别的。”
阿煜有些兴奋:“玩什么?”
顾馨之:“玩泥巴。”
阿煜:“……?”
顾馨之自然不是骗他。
前面浸莨晒莨还需要一段时日,但河泥却要赶紧准备起来。
制作第一批香云纱时,数量较少,光是挖沟渠灌进来的河泥便足够了。这回薯莨充足,她一口气染制了大量绸坯,只靠庄子那段河段挖河泥,是万万不够的。
她索性让徐叔去收河泥。两文一箩筐,不多,就是个辛苦钱,但对乡亲们来说,这钱就是白赚的。尤其现在天热,下水掏河泥就当玩儿,只是背过来费些功夫。
但顾馨之既然要用河泥,冲的是河泥里的矿物元素,若是有人随便挖点泥土加水和湿,她亏钱事小,搞坏了布料,那才是惨。
故而,乡亲们挖来的河泥,她都要过了眼,徐叔才会给钱。
下晌她本就要去看河泥,现在不过是多带一个小豆丁罢了。
阿煜倒罢了,那名太监安和却一脸紧张,想阻止,顾馨之已经麻溜地拉着阿煜走到置放河泥之处。
阿煜看着面前一筐筐的湿泥,震惊:“你真的要玩泥巴?”
“当然。”顾馨之随手挖起一坨,拉过他的爪子,啪地糊上去,“来,搓一搓,看看是不是好泥。”
阿煜:“……”
泥还有分好坏的吗?!!
……
谢慎礼这番出去,并不是简单的出行。
两个多月前,皇上在金明池遇刺,朝堂虽然血洗过一遍,但线索其实断了。
谢慎礼名义上被罢官,实则暗地里仍领着这件差使。
但查来查去,只查到蔚州那边。
蔚州是大衍数一数二的富庶州府,山少地多粮产高,兼之州内河流交杂,船运方便,商贸极为发达。若说京城是达官贵人多,那蔚州就是富人多。
这样一个州府,不管税收田收,都是数一数二的,府官上任,只会笑得合不拢嘴,赚得腰包鼓鼓,怎会生出刺杀皇帝的反心?
线索却确实断在蔚州这边。
谢慎礼本打算借罢官之机,亲自跑一趟。皇帝却决定以身为诱,打着为皇后庆生为由,亲自前往蔚州,临走还将小儿子扔给他,美其名曰启蒙。
谢慎礼并不想带孩子,奈何对上皇帝,他也无可奈何。他只得一边带着小皇子读书,一边加紧派人前往蔚州布置安排。
不想,不过半个多月,他就收到皇帝一行失踪的消息。
当然,他不认为堂堂皇帝会被一些宵小劫持,更大的可能,是皇帝改装易束,转入暗处了。
他相信皇帝,也相信自己亲手带出来的护卫队,奈何其他官员不放心。
几位伴驾的官员一合计,让人快马加鞭回来,名义上是请他这位前同僚去蔚州游山玩水,实则是请他过去救场。
谢慎礼本不欲理会,却同时收到了皇帝暗卫传回来的密信……他只得收拾收拾,出发前往蔚州。
此间种种自不必与顾馨之详述。
他这一走,便是一个月。
再回京,已是暑热难消的七月。
帝后早就听说小儿子被他安置在顾家姑娘的庄子上,这会儿便打算一起绕道庄子,准备接上孩子再一起回宫。
谢慎礼归心似箭,也懒得与他们慢吞吞行走,快马加鞭,率先抵达顾家庄子。
刚下马,马鞭还未甩出去,他就听见一阵喧哗。笑声、叫声、呐喊声,甚至还有骂声。
谢慎礼循声望过去,发现声音是从庄子东侧、靠近村子的几株树木下传来的。
瞧着就是村童正在玩闹。
他也未多想,将马鞭扔给青梧,大步流星走向庄子大门——
“快起来!冲啊冲啊——”熟悉的软糯娇声在喧哗中若隐若现。
谢慎礼一顿,倏地转身望去。
“臭老头,你作弊!!”
“啊啊啊啊阿煜冲啊!!”
……看来没听错。
谢慎礼无奈,认命往那边行去。
及至近前,看清楚树下场景后,他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想到后头跟着的帝后,久违的头疼都开始了。
他深吸了口气,走到那背对着自己蹦蹦跳跳、手舞足蹈的姑娘身后,尽量冷静地问道:“敢问顾姑娘,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啊——”顾馨之一蹦三尺高,“鬼啊!!”
谢慎礼:“……”
顾馨之转回来,看到他,双眼一亮,蹬蹬蹬冲过来,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你回来啦?!”
树荫下碎光点点,那双杏眸亦载了许多,亮得灼人。谢慎礼端在身前的右手握紧,压住那想抚上去的冲动,缓缓道:“嗯,回来了。”似乎觉得这话有几分干巴,想了想,他又补了句,“没想到一回来就与你人鬼殊途。”
毕竟方才被误认为“鬼”。
顾馨之:“……”她呸了声,然后又忍不住笑,“你想死我还不想人鬼情未了呢。”
谢慎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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