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小巷昏暗非常。
从少年指尖飞出的蝴蝶轻盈, 澄澈,像是破开了这浓浓的夜色, 也撕碎了一切肮脏的欲望。
终日混迹在黑暗地带的混混们对危险向来有着最敏锐的察觉力。
那只顷刻间消融了一半的酒瓶忽然变得烫手,吓得混混猛地撒开了手,哗啦一声砸在地上碎成了细碎的玻璃渣。
「啊!!」原本要围上来的小混混们也被吓破了胆。
他们何曾见过这样诡异的场面!明明白色蝴蝶那样漂亮,在消融了最坚硬的玻璃瓶后就变成了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在喝了酒以后产生的那些邪恶的想法全然被吓没了。
「什、什么东西!」混混松开了抓住简书的手,不由向后退去。
白色的,诡异的蝴蝶并未追上那人退却的步伐。
它就那样蹁跹在少年的身侧,轻柔而眷恋地擦过他的肌肤。
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
简书也愣住了。
他知道蝴蝶来自于裴策, 来自于雨城的神明。
而它, 现在却出现在了雨城之外, 出现在他生活着的城市。
是知晓了他的险境, 为了他而来吗?
「裴……策?」简书有些难以置信, 但更多的欢喜和激动。他伸出手,触碰着那只靠近他的白色蝴蝶, 朝四下张望着, 期许能够在下一秒, 就能从某一个昏暗的角落看到一抹熟悉的微光。
蝴蝶停在他的指尖, 随着简书行走的动作,微微扇动着翅膀。
那些围在一旁的小混混被简书的动作吓得连连后退。
单薄的, 漂亮的, 像是可怜羔羊一般的猎物忽然变成了猎人。他们丝毫不怀疑, 如果那只白色蝴蝶方才碰到的是自己的手, 而不是那只酒瓶的话,消融的一定会是他们的血肉之躯。
这种诡异到极致的恐怖让这群小混混们再也猖狂不起来。
他们惧怕简书, 惧怕他会报复他们, 却更惧怕留下来。于是一窝蜂朝着四面八方逃窜, 边跑边惊恐的大叫着。
简书没有追任何一个人。
或者说,他甚至没有将那些人放在眼里,只是一遍又一遍扫视着周围的每一寸角落。
他太想见裴策了。就算他自我麻痹着不去想他,可是只要出现哪怕一丝一毫和裴策相关的东西,他的心脏便会悸动,疯狂跳动着想要见到心里的人。
可是没有。
没有微光,没有裴策。
简书心中的欢喜慢慢被失望所代替。
他低下头,看着指尖停驻的白色蝴蝶,眸中盛满了不解。
「如果……不是裴策。」简书动了动手指,「那你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蝴蝶不会说话。
它只是静静地停在简书的手指上,翅膀微动。
过了许久,大概是危机解除,简书不再惧怕,蝴蝶纯白的身形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了简书的指尖。
就像从未出现过那样。
在蝴蝶消失的刹那,简书感觉到,后颈的蝴蝶印记微微发热。和刚出现时,身体的反应一模一样。
简书浑浑噩噩走回家。
他的脑子很乱,从遇险到蝴蝶出现吓跑小混混,再到回家的一路上,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不是裴策,那又能是谁呢?
是啊,能是谁呢。裴策无法离开雨城,他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吴城,更不可能在他危险时那么巧的出现。
除了他自己。
简书走进浴室脱掉上衣,用镜子看向自己后颈处的那只白色蝴蝶。
蝴蝶印记是离开雨城的那日发现的。而那天他并没有见到裴策,所以大概是裴策为了他庆贺生辰时印下的。
他记得那个晚上。裴策送了他一夜瑰丽的火光后,对他说的那几句话。
只是当时他的全部感知都在被裴策触碰着的眉心上,前面几句他已经想不起来,只剩下最后一句。
「受天之庆。」
接受上天的祝福吗?裴策的意思是不是他在为他赐福?
简书有一个猜想想要确认。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努力回想着方才遇险时迫切的希冀和渴望,用力朝着空气挥出一拳。
就像是要攻击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那样用力。
因为他的渴望,后颈再次发热。而这一次,他眼睁睁看着后颈处的蝴蝶印记闪烁了一瞬,而后那只晶莹的白色蝴蝶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指尖。
慢慢扇着漂亮的翅膀,飞舞在狭小的浴室之内。
也许刚刚也有类似的感觉,只是他太过恐慌没有感受到。在蝴蝶出现的时候,那股隐隐的热流从后颈处一直延伸到他的指尖。
而后,他的耳朵里多出了许多声音。
「哎……怎么又有这么多作业啊。」一个脸上带着婴儿肥的女孩子趴在书桌前奋笔疾书,面前厚厚的一摞试卷和练习册上,都印着「高二下册」四个字。
「好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她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又默默拿起了笔,开始奋笔疾书。
「你还晓得回来啊?你看看这都几点了?」坐在沙发上的女子听到开门声,语气里压不住的怒意上涌,「你不是说十点前就散伙吗?马上就十二点了!」
开门进来的男子陪着笑脸,去哄生气的老婆:「对不起老婆,下次绝对不会迟了,这次老张心情不好才多喝了点。」
刚毕业的小伙子打着赤膊坐在电脑桌前,表情有些兴奋:「「让我算算还了某呗以后还有多少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买件装备……」
「呜呜呜……爸爸……呜呜呜……」小男孩蜷缩成一团,怀里抱着一个相框,小声地哭着。在他房间的隔壁,有他的妈妈和新爸爸。
他们正在睡觉,而只有此时,在学校受了委屈的小男孩才敢偷偷拿着爸爸的照片哭一会。
那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
简书不但听到了,他还「看」到了。
不知何时开始蛰伏与体内的,来自于神明的力量终于在他的召唤下苏醒,让他眼前的世界逐渐缩小,从这间居住的房子,慢慢到这栋房子,周围的邻居,亮着路灯的街道,小区对面的便利店……
简书的脑袋开始发热。
他不受控制的,重复了一遍裴策曾经对他说的话:「受天之庆……」
不,这不是赐福。
他曾经看过那么多获得了赐福的简氏族人。或许是力量,健康,聪慧诸如此类无形的东西,又或者是美貌,财富等能够看到的东西,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获得神明的力量。
眼前看到的越多,简书的脑袋便越烫。并未过多久,他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
就像是凡人之躯无法承受更多神明之力一般,他浑身开始脱力,下一秒眼前一黑,软倒在了浴室的地面。
-
窗外开始下雨。
简书躺在硬木床上睡觉,听到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竹叶被风摇动沙沙作响的声音。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湿冷的水汽,有些凉,让简书忍不住拉紧了被子。
等等,凉?
吴城近日温度居高不下,如何会感到凉?
简书睁开眼睛,有些恍惚地看着房间内熟悉而又陈旧的摆设。
这里竟然是雨城!
他记得房间里每一样物品摆放的地方,一一扫视过去,分毫未差。
简书腾地从床上坐起身,连衣服都没有换,穿上鞋子就往外跑。
推门的刹那,他看到了游离在夜幕中的,绚丽的火光。
花灯,五颜六色,明媚漂亮的花灯,一盏又一盏悬浮在夜空之上,将雨夜的小院照亮。
拖着长长尾端划过他眼前的游鱼没有温度,径自在他眼前摆了摆尾,一跃而起又砸向了夜幕深处,化为了漫天游动的星子,落在了一双桃花般温柔绮丽的眸子里。
是裴策。
是他在每一个夜晚都努力不去想,不去念的人。
裴策站在那片梦幻一般的夜景里,束起头发,戴上玉冠,身着华服,笑着对他伸出了手:「来。」
简书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的心脏被他强行冰封,却在见到裴策的那一瞬间土崩瓦解。他的眼睛在看他,心也在想他,连带着手脚也不听使唤,奔向他的神明。
带着眷恋和欢喜,不再克制的,紧紧抱住朝思暮想的裴策。
贪恋着他身上让人心安的冷意。
而这一次,裴策回应了他。
他的神明伸出了手,轻轻地覆在他的背上。像是在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下又一下,耐心的轻拍着。
简书的两只手将裴策的腰搂得更紧。
「我很想你。」简书从来不掩藏自己的爱意,小声又重复了一遍,「我很想你,裴策。」
裴策似乎没有回应他的想念,但,又像是已经在对他的爱慕做出回应。
那只覆在简书背上的手向上滑,摸了摸简书的头发,声音温和如初:「你过得好吗?」
简书口是心非:「我当然过得很好。有一套自己喜欢的房子,还有很多钱花,我天天吃好喝好,快乐的不得了。」
裴策似乎在笑,简书听到他低低的笑声:「你向我祈祷的话,我都听到了。」
简书抿了抿唇:「那你还问我干嘛。」
「我想听你当面对我说。」裴策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以往从未有过的宠溺。他的手来寻简书的手,然后,冰冷握住了微热。
「我想知道你过得很好。」
「知道你会难过,我会不喜。」
简书猛地抬头。
「知道我会难过,你会不开心吗?」
那日简书鼓起勇气向裴策表明自己的心意,却没有换来哪怕一个安抚的动作。他以为裴策赶他走以后就不会再对他好了,可是现在,他感受到了裴策对他的温柔,裴策的在意,甚至因为裴策的话语,觉得自己是一个被他珍视的人。
裴策似乎不再拒绝他了。
「你也在想我,对吗?」
少年人的语气是小心翼翼的,声音却是笃定的。
他扬起头看向自己的神明时,那双眸子里的热切和爱慕,能够融化这个世上最寒冷的坚冰。
于是,神明亦为他低头,第一次回应了他的情绪。
「我在想你。」
「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