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众滋生着无穷欲望的人心围聚之中, 沐浴在微光之下的神明拿起了一把黑伞,朝着摔在地上的少年缓步走来。
漫天的暴雨在这一刻变得乖顺,只余着细细的雨丝如雾般柔柔落在人的发间、脸上。
神明将伞撑开, 倾斜,向少年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挡住了一路的风雨。
简书摔了一跤,又在地上滚了一圈, 身上湿漉漉的。他伸出了手想回握住裴策, 却看到了掌心沾上的脏污, 怯怯地想要收回。
怯懦的手被苍白的大手拉住了, 而后轻轻握在手心。
那些心里激荡着欲望的人们看到了眼前的一切,才后知后觉想起,他们刚刚那那样为难过被神明优待的简林,纷纷将激荡的心情强压,将双手交叠放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额头紧紧抵在手背之上。
一副听从神主发落, 无怨无悔的模样。
裴策并未看他们一眼。
“散去吧。”他语气平和地说。
众人心中的大石头哐当一声掉了下来,在恭敬地叩拜之后纷纷作鸟兽散。
只是一会儿功夫,喧闹的庭院再一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裴策撑着伞与简书并肩往回走, 轻声问:“可有哪里伤着。”
简书连忙摇头:“没有!他们只是推搡了我几下, 你给我的那幅画护着我了,没把我怎么样!”
说到此处,他那只被裴策握住的脏污的手,不由动了两下, 像是想要抽出来。
“就是有点冷……想换一身衣服。”他的手那样脏, 会把裴策也弄脏的。
二人踏回了干爽的廊檐下。
感受到那只不安分的手一直想要逃开, 裴策也选择尊重少年人的意愿, 松开了手。
“莫要着凉, 换好后来我这里。”
简书将手藏在背后擦了擦:“嗯!”
因着想要快些见到裴策,简书很快洗完了澡,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就向隔壁走去。
“雨城的雨实在是太多了。”简书的头发还没完全吹干,被风一吹还有些凉,快步跨进了门里,“我以后一定要找个太阳多的地方住着,那样还能看看云霞和月亮,自从来了雨城这些都见不着了……”
他抱怨到一半,忽然想起裴策曾经说过,自己暂时无法离开雨城的事。而自己这样大刺刺的说想要去外面的世界里生活,好像有些不太妥当。
“我没别的意思……”简书摸了摸自己半干的头发,轻咳了一声,“其实下雨天也挺好的,花木都很干净漂亮!”
裴策并不在意这些。他从一旁茶几上的托盘中拿起一条干燥的毛巾递向简书,笑问:“你喜欢的住处是如何的?”
竟好像知道简书不会老老实实吹干头发,着急来见他一般。
简书眼睛一亮。他曾经很多次的设想过,自己将来会在一个什么样的房子里生活,最好是自己有生之年能够买得起,且自己十分喜欢的。
于是被裴策问起这个问题时有些激动,一手接了毛巾随便在头上蹭了蹭,一只手在空中笔画着:“我喜欢的房子最好有一个大大的阳台,坐南朝北,阳光足足的。我可以在阳台上养些花草,藤本的那种,攀爬在栏杆上花团锦簇的。或者……也可以种一些葱姜蒜,煮面或者做菜的时候掐一点也很不错。”
他的手艺还算不错。还在养父家时,每日都需要为一家人做饭。一开始他年纪小,做的并不好吃。受了几次教训以后,厨艺便磨炼出来了,以至于那样挑剔的养父母和简林都再也没有挑过他哪道菜做的不好吃。
只是裴策吃不了那些,简书便没往下说。
“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但……又不能没有人。最好是一个干净漂亮的老小区,周围设施齐全,去哪儿都方便。”太新的小区应该也挺贵的,老小区如果方便干净就很好。
“太高太矮都不好,三楼的话就很不错。以后有了工作,下班早的话可以在附近的菜场买一点菜回家做饭,爬爬楼梯对身体也好。”
简书正在畅享着将来也许会有的平凡人生时,和他声音一起传入神明耳朵里的,还有着雨城逐渐开始的闹剧。
神明需要古旧之物来弥补神力的衰退,而在雨城之中,宗祠内藏有的古旧之物才是最多的。
那些还未知晓事情缘由的,宗祠内的灰衣人们,眼见着一位眼熟的老者带一众人闯入明威堂,急得连忙上前阻止:“不知各位前来想要做什么?宗祠重地无命不可擅闯!”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大长老!”侍者一把推开灰衣人道。
灰衣人们这才认出眼前的人是大长老。一夕之间失去了神性的眷顾,大长老的精气神变了,连带着长相也有了些微的变化。
“可、可是你们也不能乱动这里的东西啊!若是让楚伯知道了,定不会轻饶你们!”灰衣人们眼看着闯入的侍者们开始翻箱倒柜,又惊又怕,连忙派人前去通知楚伯。
可是传话的人却被侍者们堵住了。
“楚伯?”大长老被人扶着,走到想要逃跑的灰衣人面前,低低笑了一声,“你倒是提醒了我,有他在,规矩便格外的多。”
这些年人,宗祠势力与他井水不犯河水。想来也就是管理着一些陈旧腐朽的事宜,大长老并不介意一位外人成为宗祠内的管事者,毕竟是族长亲自选中的人,跟在他身边几十年了。
可现在,一夕之间失去了神性眷顾的大长老开始介意楚伯的存在,更厌烦楚伯的阻挠。
“立刻调派人手过来,圈禁宗祠内所有人,没收一切通讯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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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城的声音纷纷杂杂,和少年清亮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整个雨城陷入了混乱和癫狂之中。
裴策不由想到了那片烈火焚烧过的焦土之上,衣衫褴褛的可怜人双手沾满着血,在苦痛中希冀,虔诚地叩拜下来。
那一张张渴求着生的希望的脸,同现在那些狰狞的、贪婪的脸重合,让裴策觉得恶心。
“哦对了。”少年欢快的声音还在继续,“我还可以养一只猫,懒懒的,胖胖的,我在阳台上发呆或者看书的时候,它可以和我一起晒太阳。不过要是养猫的话,得装防护栏……这个等会我要搜一下,什么样的防护栏才能防止猫咪不小心跳下去。”
简书的脑海里满是那间小屋的模样,从一张白纸开始,画上了一阳台盛放的鲜花,和趴在阳台上犯懒的肥猫。
沙发的颜色一定要是浅绿色的,软软的布艺沙发,上面躺着两个胖乎乎的米白色抱枕。墙上挂一些平日里画的画作,虽然现在他画得还很一般,但以后长大成人后,他应该已经赚到了钱,可以报一个绘画班。厨房要大一些,他喜欢做饭,空闲的时候可以在厨房里研究美食或者点心。
在幻想的画卷最后,简书忍不住往里面添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纯白色的衣服,披散着墨色长发站在满是鲜花的阳台上。或是抱着那只橘色的猫,或是回头看向躺椅上的自己。而那个时候,简书会放下手中的书或者手机,朝着他笑一笑,分享自己刚刚自己看到的东西。
就像是现在一样。
他兴高采烈说着,裴策就在他的身边,安安静静听着他说话,眉目温和。
简书偷偷看了一眼裴策。
将裴策也塞进了那间小屋后,心中好似也多了一分欢喜。他忍不住嘴角上扬,笑得更开心了。
“到时候……如果你可以离开雨城的话,就来看看我。”少年人的的眼睛黑白分明,笑着看向自己喜欢的人。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仿佛周遭的一切脏污都消失了,唯有眼前的这个人才是纯净的。
连带着那些纷杂的、可笑的吵闹声,都变得轻微起来。
简书说完那句话,有些忐忑地看向裴策。他不知道自己的话语会不会显得有些唐突,而裴策又会不会想要去自己虚构中的家里做客。自己什么也没有,除了满脑袋不切实际的幻想。
裴策喉结轻滚。
他忽视了雨城中的所有声音,唯独回应了他的信徒。
“好。”他温声应下。
雨城内的喧嚣还在继续。
那些闯入每一个院落每一间房的人带着凌乱的脚步声和嘈杂的说话声,四处翻找着。
此处的安静被周遭的喧哗包围了。
简书听不清,却看到了裴策在一个瞬间微微皱起的眉头。
“很吵吗?”他问。
他知道裴策能够听到雨城里所有的声音。于他而言都算不得安静,那些声音汇聚到裴策的耳中,该多么烦恼啊。
裴策听着耳朵里无尽的纷乱,展开了眉宇,笑道:“无妨,习惯了。”
他方才之所以皱眉,并不是因为觉得那些人吵。
前院的人手终究比宗祠内的人更多一些,他听到了大长老带人,逼近了那个叫楚伯的人的住所。
那位叫阿奇的年轻人护着楚伯,却被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年迈的楚伯却还在奋力反抗着,明明面容枯槁,明明只剩下一只手无法反抗任何人,却拥有着超乎常人的信念。
“楚伯!”阿奇实在想不通为何楚伯的反应那般激烈,“不过是一些古旧的物品罢了,不要阻拦了!”
在无数的嘈杂声中,裴策听到了楚伯一句奇异的,笃定的话:“族长会带给我们新的希望!结束这一切,重新开始!”
裴策好像听过类似的话。
只是声音太多太杂,他一时之间并未想起那句让他熟悉的话语,是存在于他冗长的千年岁月之中,亦或是那些还未寻回的记忆之中。
“那……我送你一样礼物吧。”简书对着裴策眨了眨眼,丢毛巾在桌案上,快步溜回房间。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两个手机。一个是他自己用的,另一个则是全新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还设置好了一张水墨风的屏保。
他揣好自己的手机,然后拿着另一个回来靠近裴策,将耳机轻轻放到了他的耳朵上。
按下播放键,优美的乐曲从耳边传来,压过了那些喧嚷。
“我……之前托人帮我买的。”是那次他大半夜想要给裴策发信息以后,他托人帮他买的。虽然当时侍候他的灰衣人表情并不如何好看,但简书并不在乎那些人对自己的态度。
“里面都是我平日里爱听的歌,你喜欢吗?”他小心翼翼问。
曲调是陌生的。
但词却是熟悉的。
裴策听着耳朵里传来的乐曲静默了片刻,含笑道:“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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