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表态下,安全局对于珠暗的判决为终身监禁,之后我还会再想办法一步步地缩短她的刑期。
我前脚才与她说过不会再与她见面了,即使以后还要再见,想必也是很长一段时间以后的事情了。
或许不止是她,我也需要冷静的时间。而念及我的余命以及今后要面对的敌人,说不定还没来得及缩短多少刑期我就先死在了外面,那样就令人头痛了,因此也要想好那方面的对策才是。
虽然我对青鸟说过自己没有办法打败白驹,但有没有办法是一回事,战斗不战斗是另一回事。为了阻止白驹实施那灭绝人性的新世界计划,纵使没有胜算我也必须挺身而出。而黎明则是白驹的帮凶,不,从组织地位的角度上出发,应该说白驹是黎明的帮凶才对。我也必须把黎明视为终有一日要再度交锋的敌人。
实际上都不需要说是什么“终有一日”,最近我就与黎明交锋了不止一次。
当然,他并没有真正出现在我的眼前。无论他与安全局高层有过什么私底下的交易,那也只能够是在私底下。前夜领袖要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总部,结局就只会是被总部的强者们围攻至死。他的做法比那更加阴险狠毒——身处于不知何处的他把自己的火焰直接往我的身体里传送了过来。
塞壬很快就分析出了黎明的手法。
那同样是诅咒路径的攻击。
黎明曾经以我身体的一部分,还有以我在地面上留下的足迹为媒介仿照诅咒的形式对我使用火焰攻击。那种攻击遵循的是交感巫术里的接触律,即只要对方与某个物体接触过,就会与其产生跨越时空的冥冥中的联系,术士能够通过这种联系诅咒对方。在路上留下的足迹是如此,原本就是自己身体一部分的物体就更是如此。同样的,火焰也是如此。
只要被黎明的火焰烧过一次,就会与那火焰产生因果层面上的联系。黎明今后可以无视时空的限制,随时随地且没有次数限制地对自己的敌人发动火焰攻击。
虽然我过去也有见过很多只能说是无赖的招式,但黎明的这个招式在那里面也可以说是名列前茅了。像是“引燃火焰”那么基础的符文居然还能够演变出来如此不讲道理的特性,真是匪夷所思。我这段时间也被他偷袭过很多次,而他很可能连人都不在首都圈内。甚至他偶尔传送过来的火焰沿着的都未必是因果的路径,而是那种模仿自异界鬼魂的莫名其妙的路径。
好在那些攻击全部在塞壬的处理范围内。都不需要进入“烧魂模式”,她转移诅咒的能力正是那火焰诅咒的克星。而且与需要休息的我不同,她即使不眠不休也不会疲惫。每当黎明阴险地把火焰传送过来,她就会将其悉数转移。
法正也遭到过黎明的隔空暗杀,他应付起来大概会比我麻烦一些。但如果说我克制的是黎明传送火焰的方式,那么他克制的就是黎明的火焰本身。他寒冷的灵性力量简直就是黎明的天敌。
估计如今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咬血也正在频繁地遭到黎明的隔空暗杀。我不认为咬血会随随便便地倒在那种手段之下,不如说诅咒他人的把戏应该是她的专业领域才对。但是客观地说,她也确实是我们三人里对于黎明的火焰最弱势的人。不像是我和法正一样可以随时随地处理火焰,她处理火焰的前提条件是提前做好准备工作,准备工作这种东西是早晚会被耗尽的。
距离列缺被他的部下们转移到秘密治疗设施已经过去了两天。短短两天,总部就开始弥漫一些谣言,说是列缺已经不治身亡,或者说在重伤之下残疾,再也无法像是以前一样战斗了。
列缺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律法阵营的术士,好像是在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启蛰之后,他才加入了启蛰曾经所属的律法阵营。在不像是过去那般肆意妄为的同时,他也有了诸多规则上的掣肘,不擅长此类斗争的他很快就被排挤出了首都总部,前往尚申市安全局任职。而在尚申市与白驹决裂之后,他便从尚申市安全局离开,最后才来到了柳城安全局。
过去的总部有很多倾慕列缺的支持者,然而列缺毕竟是离开了总部太长时间,再加上多数支持者比起倾慕他对于公道的坚持,还是更加倾慕他的力量。一旦他表现出疲软的姿态,支持的力度就会明显降低。
如今似乎有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正在逐渐地向着青鸟集中过去。青鸟最近是作为列缺的代理人在处理某些事务,那些与其说是总部的公务,不如说是列缺前些时日扫除败坏分子残余的工作。由于忌惮我的存在,那些目光也只能作为目光存在。
而仅仅两天之后,列缺便回来了。
我在安全局总部附属医院的单人病房里再次见到了坐在病榻上的他。只是看气色的话,他就像是完全恢复了一样,全然不复之前那濒死的脸色。
“你已经恢复了吗?”我问。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说:“上次在曙光梦境里我碍于时间和其他因素而没有来得及向你询问很多重要的事情,趁着这个机会我都要向你问个清楚,没问题吧。”
“是‘它’的断手的事情吗?”我问,“还是咬血的事情?”
“两者皆是。”他面无表情地说,“先从断手的事情开始说吧。在曙光梦境战役开始前,我要求伱在进入曙光梦境之后要第一时间前去抢夺海妖的断手。如今那只断手下落不明,总部也无法确定到底在什么地方。是你将其藏匿起来了吗?”
“是的。”我边说话边从集装箱模型里拿出了东西。
我拿出来的是个透明的玻璃盒子,里面装着“它”的断手,以及淡黄色的防腐液体。
然后,我对他汇报了自己拿到这只断手的经过,并且把自己与咬血联手迎击黎明的事情也详细地说了出去。还有一些由于上次时间紧急而没有来得及全部交代的从预知梦里得到的关键信息,比如说把“它”复活过来的可行性和必须性,以及复活之法就掌握在白驹的手里等等。
他非常耐心地倾听着,偶尔会眉头大皱作沉思状,但是注意力大多数都集中在了装着断手的玻璃盒以及我身体的细微动作上。
我想起来了曙光梦境战役之前与他的交流。
因为我曾经被咬血的幻觉法术“魅惑”过,所以列缺无法完全相信我能够在“它”的断手面前继续维持正常的理智。
在他看来我其实不是什么值得信赖的战士,而是随时都有可能拿着“它”的断手背叛所有人的危险角色。
在听完我的陈述之后,他缓慢地说:“这只断手里潜藏着可能为天地众生带来恐怖灾难的邪恶力量。如果它关系到的只有你一个人姑且不论,它关系到的是生活在这个国家,乃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你也应该非常清楚这不是你有权利私人保有的物品。现在就把这只断手交出来吧。”
“……是。”我强行扼杀心中的剧烈纠葛走了过去。
这是我早已有过的决断。比起由我保管断手,不如由更加安全的设施进行保管。而在自己缺乏相关途径也无法信任总部大多数人的情况下,最合理的选择就是列缺。
而且,如果要按照之前对青鸟说的那样用火箭把断手送到远离地球的太空深处,我自己也是无法做到的,必须借助有着更多人脉的列缺的力量才可以。
但是要我亲手把“它”的断手转让出去,无论有再多合情合理的理由,对我来说也依然是巨大的心理挑战。
我最后还是将玻璃盒交到了列缺的手上。这一刻,我感觉纠葛在自己心里的某种潮湿而又沉重的执念比之前更加淡化了,就像是有把斧头劈碎了纠缠在我身体上的部分海草。
列缺接过玻璃盒之后又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你可以走了。”
我感觉自己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来,只是想找个地方冷静自己的头脑,便遵照他所说的转身就走。
而就在我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喊住了我,“等等。”
我回头看去,他示意我过来。当我再次走到病榻前之后,他又把玻璃盒塞进了我的怀里。
“你这是?”我大吃一惊。
“不好意思,我刚才试探了你,这只断手还是继续由你来保管吧。”他的眼神之中终于再次出现了托付信任的色彩。
“你不是无法相信我,觉得我的心智会再次受到干涉吗?”我错愕地问。
“在此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现在这只断手已经重新回到了你的身上,你之后打算怎么处理它?”他问,“是想要继续将其留在身上什么都不做,还是想要把‘它’复活过来?”
“我要把‘它’发射出地球。”我说。
他愣住了,“啊?”
我接着对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在沉思之后摇头了,“不行。按照白驹的说法,海妖现在其实并不是真的死了,只是在装死而已。也就是说它是能够感应到外界变化的。如果我们当着它的面要把它装进火箭里发射出去,它就会意识到我们正在做的事情,然后,说不定它会放弃继续伪装生物,当场展现出自己异界鬼魂的真实面貌。更何况我们现在还是在当着它的面交流,它八成也已经听去了吧。”
我不假思索地说:“它是不会那么做的。”
“理由是?”他问。
“它无法理解人类的语言和思维。”我说。
或许这就是我与列缺在对于“它”的见解里差异最大的部分。
列缺认为“它”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这就是先默认了“它”知道人心是个什么东西。
而我则觉得“它”无法理解人心,也无法理解我们人类说的语言和做的事情,更加无法根据我们的交流和行为判断出自己要怎么做才比较符合自己的利益。本质上,“它”是个我行我素彻头彻尾的非人之物,不应该像是揣测人类一样揣测“它”。
“其实在见你之前我先见过了青鸟,她跟我说了海妖复活的事情,说是希望由你亲手复活海妖。”列缺说,“我一开始觉得她的主意充满了不理智和自暴自弃的成分,但是现在我觉得那或许不是个坏主意。”
“为什么?”我惊诧地问。
“首先是从现实的角度上出发,你是在如今的安全局里非常罕见的愿意为了正义和公道而战斗的超主力级术士,如果你只能够再活不到一年,实在是隐秘世界的一大损失。”他说,“然后是风险的角度,你有着被海妖篡改心智的前科,不过最初与海妖相遇的你只是个毫无力量,只能任人摆布的普通少年,而如今的你则已经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以及坚定自我的精神力。刚才你的行为就是明证,你没有像是过去一样在这只断手的面前呈现出失控的征兆,而是怀着对我的信赖将其交给了我。既然你能够相信我,我又为什么不能够相信你呢?”
我完全不觉得他这么说的理由仅仅是这些,“只是这样?”
“更加重要的是,我觉得青鸟提出的方案确实有可行度。假设在海妖复活之后,你真的无法抵抗它的魅惑而再度堕落为狩猎人类的魔人,那么只要让你去杀那些死刑犯和恶魔术士取肉就可以了。根据你魔人时期的活动规律,你不会再尝试去做多余的恶……说到底就算你没有再度堕落,也还是照样要在海妖复活之后想办法满足它进食的生理需求,客观地看没什么差别。”他说,“要说这个方案有什么毛病,那就是你还必须去满足海妖在繁殖方面的生理需求,以抑制其内在本质的活跃。而这种事情无论是对于你,还是对于青鸟,都确实是过于残忍了。作为她的老师,我无法认同,但是为了芸芸众生,这是你必须接受的牺牲。”
“你以前不是不止一遍地说过,如果我再度堕落,你就会亲手杀死我的吗?”我感觉自己就像是遭到了巨大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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