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对于我带来的两个新人有些放心不下,但是你就在这里给我个面子,让这两个新人交个投名状,这件事情就当是揭过了,如何?”输作对那个恶魔术士说,接着又看向了我和珠暗,“你们两个,去把地上那三个不死人烧成灰烬吧。可别跟我说不知道怎么烧,‘引燃火焰’这种最基本的符文伱们肯定是会使用的。”
那个恶魔术士也不说话了,而是后退两步,审视起了我们的态度。不止是他,就连其他几个恶魔术士也纷纷后退开来,给我们腾出来发挥的空间,同时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我们。尽管神态各异,却都有着检查性质的目光,每一个人都有具有高级觉察力的术士。只要我们稍有异样,就会被他们敏锐地觉察出来。
地面上的三堆仍然活着的“血肉积木”正在痛苦地挣扎抽搐着,我却是怎么都下不去手。
二阶段的不死人哪怕被灵性力量形成的火焰烧成灰烬都不会迎来死亡,而是会作为灰烬继续痛苦地活下去。而一旦将其冲入下水道,或者扔进河流或湖水里面,就再也无法将其收集回来。哪怕只是站在高楼天台上随风一撒,也足以让任何人都无计可施。换而言之,谁都无法再给那种处境下的不死人寻求解脱。不死人的痛苦会永恒地持续下去。
然而,要是不这么做,我就必然无法获得这些恶魔术士的认同和信任,也就是说会失去找到并杀死传教士的机会。而正如珠暗所说,如果无法趁着这个机会杀死传教士,那么未来就极有可能会酝酿出来城市规模的毁灭灾害,蜃楼市的惨剧将会再次上演。
如果是用真灵之力驱动“引燃火焰”符文将三个不死人都烧成真正的灰烬又如何呢?那样也还是不行,被烧出来的灰烬是活着的还是毫无生机的,以恶魔术士的觉察力不可能判断不出来。
一边是三个已然不成人形的不死人,一边是整座城市的活人,我似乎必须要从中做出取舍。
“怎么了,还在犹豫什么?”输作在暗中传音给我,大概也传音给了珠暗,他的声音里面充斥着昭然若揭的恶意,“你们的目的是拯救更多的人吧,为了保住数以万计的生命,你们怎么能够连眼前这种小小的关隘都翻越不过去?在这里的几个恶魔术士都是红手套的耳目,而这个潜入计划的成功前提是博取他们的信任以欺骗红手套的感知。反过来说,万一他们对你们彻底地打上了不信任的标记,之后即使再去尝试博取其他耳目的信任,也绝对再起不到欺骗红手套感知的效果。”
说着,他的声音愈发表现出了黑暗诱惑的煽动,“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做成了这件事情,之后带你们去找红手套和传教士就必定是一路坦途。城市会得救,你们的使命也将达成。还在犹豫什么呢?还是说,比起眼前这三条无可救药的灵魂,你宁可要在未来牺牲掉不知道多少万的生命?”
他的承诺是真实的,也意味着他为我们设计的确实是行之有效的方法。如果他在撒谎,那么珠暗一定会识破。但是珠暗没有做出提醒我“他在撒谎”的暗号。
即使如此,我也不想要理会他,因为我产生了非常明确的感觉,那就是他正在无比享受这个情况。
他比起这里的任何人都想要看到我和珠暗亲手把这三个悲惨受害者的灵魂打入地狱,想要在事后观赏我们陷入无法释怀的悔恨之中。
然而他的话语却如此精准而又狠辣地命中了关键要害。诚然,眼前这三个不死人都是被那些恶魔术士抓来的受害者,在此之前很可能都过着稀松平常的生活,却被突如其来的邪恶之手转化成了永劫不复的痛苦姿态。但是与万倍于他们的人命相比较,他们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为了获得拯救整座城市的机会,即使把几个无辜的人打入地狱,似乎也不失为一种正确。
坦白说,我感觉这里面肯定存在着某种错误,但是我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就好像当初在蜃楼市,乔甘草跟我说“就算截止今年已有数百人死于我手,只要明年再去救数千人就好了”这种理论的时候,我也觉得那是无法接受的,只是我不具备驳倒她的辩才。毕竟过去的我读书才读到一半就去做了连环杀人犯,要指望现在的我有什么强大的思辨能力我也很为难。
我甚至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真的认为这有错,还是说我仅仅是一厢情愿地,想要相信这有错。
我想,如果这次我是单独执行这个任务,我也无法判断自己到最后是否真的会按照输作所说的做。但是,我用余光瞥见了珠暗的反应。她露出了无比动摇的,以及尽管动摇,却仿佛快要说服自己了的神情。看到这一幕,我迅速地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要是在这里动手,珠暗一定会距离内心的影子越来越远,那对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生不如死的痛苦呢。
我发自内心不想要看到她掉入无边悔恨的泥沼之中。或者,也有可能只是因为我不想要做出这种牺牲少数人拯救多数人的邪恶抉择,所以在心里用了珠暗作为借口。到底是哪边,我也无法分辨清楚。
在拿不出更好方案的情况下,就要去服从现有的方案,那样才是成熟的做法。
我好像还是不够成熟。
“塞壬,红手套在透过他的耳目们看着这里吗?”我在心里默念,最后确认了一遍。
“我没有感应到他的目光,他没有在看着。”塞壬确定地说。
我伸手一握,召唤出了塞壬之刃。周围的几个恶魔术士顿时意识到了危险,他们脑子里多半还无法迅速地理解现状,身体却诚实地做出了反应,快速地向四面八方逃跑。但是他们的速度在我眼里与蜗牛也差不了多少。我握住武器,“慢慢地”向每一个逃跑的人走了过去。
不到半秒钟,他们连客厅都没来得及跑出去,便全部被塞壬之刃劈碎了头颅,灵体碎片也全部回收了。
其中一个恶魔术士拿着装有“污染”的注射器,在他死去松手之际,我也将其接在了手里。透明的注射器里装着的黑色液态“污染”呈现出不稳定的状态,无时不刻不在企图化为雾态,却被牢牢地收容在了玻璃管里。这东西我之前也只在昨天那些恶魔术士的记忆里看到过,还是第一次看到实物,而他们也只是从上级那里收到而已,不知道具体的制作工序。
我看了一眼之后就去帮助那些不死人解脱了,而输作则冷眼旁观这一切,他看上去没有多么意外,只是显得大失所望。
“你把这一切都搞砸了。”他说,“你明目张胆地杀死了那么多红手套的耳目,之后即使再去尝试博取其他耳目的信任也不会再有用处。”
“你也没有说过会要求我们做那种事情。这个方案我们不会继续使用,之后必须采取其他方针。”我斩钉截铁地说。
“其他方案我也不是没有,但绝对不会再像是这次的方案一样见效快了,运气差的话甚至无法在四到六天的时间里达成目的。最安全的计划已经破产了,而这都是你的错。”他冷淡地说。
“不……李多是对的。”珠暗忽然说。
“对的?对在何处?”输作冷笑,“几个人和几百万人,哪边比较重要?”
“只有不在乎人命的人才会像你那样计算人命,才会选择在这里把几个人推入地狱。人的性情是受经历所决定的,如果我们真的按照你说的做,一步步地走到最后,我们真的还会在乎更多的人命吗?”珠暗似乎想通了什么,继而站在了我这边。
“我也不需要你们以后走出一步又一步,只要走出今天这一步就好了,接着你们马上就可以得到拯救这座城市的机会。最后你们只要忘记今天发生过的事情,做回你们的‘正义的执法术士’,不就万事大吉了?”输作说。
“如果我们这次可以接受这种事情,下次又如何有理由选择不接受呢?”珠暗反问。
“说来说去,你们不就是觉悟不足吗?”输作讽刺地说,“你们只有小爱,没有大爱,真正有觉悟的人是不会拘泥于这种事情的。”
“如果只是要忍受痛苦,可能看的只是觉悟,但如果要问能否在特殊的经历里坚守本心,要看的则是……”珠暗好像有点死心眼,竟真的要与输作这种恶魔术士进行辩论。
我倒也不认为对人不对事是好的,也不排斥讨论爱和觉悟。或许真的存在着输作所说的爱和觉悟的理论吧,可能还是很正确的理论,但是这种人文理论不同于科学理论,每个人对此都有着不同的见解。就连输作自己都不可能会相信所谓的爱和觉悟,而经过他消化之后吐露出来的对于爱和觉悟的私人见解,其中也不蕴含丝毫的信用。
比起这个,现在更加重要的是之后的行动。潜入方案的前提已经崩溃了,我们必须尽快构思并执行下一个方案。
独自思考了好一会儿,我都没有得出个所以然来,而珠暗和输作则还在争论之中。我正打算跟他们说话,就在这时,塞壬忽然发出了声音。
“等等,我从刚才那几个恶魔术士的记忆里找出来了一些信息。”她说,“输作对你们隐瞒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闻言,我立即默念询问:“是什么事情?”
珠暗的侦测谎言手串能够帮助她看穿输作的一切谎言,但如果输作没有撒谎,而仅仅是隐瞒,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还记得之前有个恶魔术士说红手套在昨天晚上给所有人发了消息吗?”她问。
“记得。不过因为有我和珠暗在,他说到一半就打住了。”我说。
“那条消息的内容是,红手套打算在今天下午召开集会,把如今在浦青市活动的所有前夜恶魔术士都亲手变成能够与自己共享知觉的耳目。”她说。
“什么……”一瞬间,我想到了很多,“红手套为什么要这么做?增加耳目就等同于增加被我直接攻击他本体的机会,他不可能不明白。”
当然,如果他真的要放弃知觉共享的优势,就无法继续与浦青市安全局抗衡,所以他是宁可冒着被我杀死的风险也要增加耳目吗?
“他对自己的耳目们私下解释过,理由有二:一,因为浦青市安全局多了你这个援军,所以红手套也必须进一步地整合自己这边的力量,为此必须大量增加自己的耳目。”塞壬说,“二,他打算大幅度降低自己与耳目之间共享知觉的连接强度,而今后交换的知觉信息也会大幅度地简洁化,以继续作为他幕后指挥的材料。打个比方来说,如果他与耳目们以前交换的信息是视频文件,那么今后交换的信息就仅仅是文本文件了。而在这种情况下,纵使他在维持知觉共享的情况下被你杀死耳目,沿着连接传递到他本体的伤害也会极大幅度地降低。”
“原来如此……”我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如果红手套是打算为此而召开集会,那么我和珠暗根本就不需要博取那些耳目的信任,也有机会直接见到红手套本人。
不过,因为我的力量足以威胁到他的性命,所以我不可能来得及接近他。只要出现在他的一公里以内,他就会逃之夭夭。但若是那样,也可以采用珠暗昨晚提出的方案,先让没有战斗力的她接近红手套,再在至近距离用空间转移把我召唤过去,由我第一时间杀死对方。
“输作肯定也接收到了这条消息,只是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向你和珠暗隐瞒?”塞壬疑惑地说,“他加入安全局的条件是帮助你们找到红手套吧,明明有那么简单直接的方法,为什么还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回忆起了他此前的种种行为和反应,最终得出来了结论,“因为……他想要让我和珠暗堕落,想要让我们变得和他一样。”
与此同时,我也想好了处置输作的方法。
既然他之前那么想要让我和珠暗把不死人们烧成灰烬冲入下水道,那么我就用手里这管注射器,先把他转化成不死人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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