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是否想见自己的父母这件事上,我的心情很复杂。被安全局无罪释放之后,我有想过要去见见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去见,这个问题想必不用回答吧。虽然我与父母关系很冷淡,但即使以后不生活在一起,也起码要报下平安。他们大概仍然以为我是失踪状态,且不论他们是否仍然挂念我,我也应该尽好相应的本分。
但是,或许是基于某种与近乡情怯类似的感情,我很难说去见就去见。实际上当初进入他们以前居住的小区,看到有人影从居民楼里出来的时候,我也是吓得拔腿就跑,真是狼狈至极。之后我总是告诉自己“等做好心理准备了再去”,一直拖延一直拖延。哪怕这段时间我确实是在忙碌,见见父母的时间总是抽得出来的。然而时至今日都没有下定决心。
是应该逼迫逼迫自己了。我给自己定了个十一月下旬的日子。在青鸟家里吃晚饭的时候,我把日期告诉给了她,拜托她监督我。
“好呀,我会好好监督你的。到时候我还要跟着你同去,免得你做胆小鬼逃跑。”她笑嘻嘻地说,又好奇,“见面之后,伱打算怎么跟他们交代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这个么……”我还没想好。
“总不能告诉他们自己忙着跟魔物娘贴贴,还落网了吧。”她还真是喜欢漫画啊,连“魔物娘”这种词语都顺口跑出来了。
接着,她又感慨,“不过,这下我也算是要‘见父母’了吗?”
“算是吧。”我说。
“什么时候也带你见见我的父母吧,虽然我这边只有父亲。”她说,“而且也不是很好讲安全局和隐秘世界的事情,但是见过彼此的父母也算是小小的仪式。生活偶尔需要仪式感嘛。”
青鸟家里只有父亲,母亲早已辞世。
她的母亲从小便身体不好,原本她的母亲所在分家的血脉是要在关键时刻用以平衡家族血液成分的,但身体不好就会被认为派不上用场。另一方面,尉迟家是偏向于隐世主义的家族,却还是需要外界的资金,青鸟的父亲是他们在世俗社会里的投资对象。当时不知道是谁出了个主意,正好把两人凑成了一对。后来不出所料,青鸟的母亲果真短命,在青鸟念小学的时候便在病榻上闭上了眼。
我中学时尽管暗恋青鸟,却没有打听女生家庭情况的意识,这件事我还是前段时间才知道的。但在以前也并非没有出现过端倪。
白色的康乃馨,似乎有着“寄托对已故母亲的悼念”的寓意。
青鸟小时候与父母,尤其是与母亲特别要好。母亲去世之后,父亲见她泪流不止,便将白色的康乃馨发饰送给她聊以慰藉。
也难怪她在那发饰被英语老师扔掉的时候会那么慌张,甚至在午休时间灰头土脸地在草地里到处找寻。
如今的青鸟已经把发饰换成了青色的羽毛发饰,而原本的白色康乃馨发饰则珍藏了起来。大约是害怕在战斗的时候意外破损,或者沾染到血液变脏吧。
她与自己父亲的关系其实也很好,但后者工作非常忙碌,且只是觉察力微弱的一般人。在她成为术士之后,许多共识就再也无法咬合到一起去了。母亲那边的家族又是那个样子,甚至还怀着邪恶至极的动机觊觎她的身体。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正常的家庭温暖恐怕并不是那么理所当然就能够享受到的东西。
在她十四岁之后的人生里,说不定列缺才更加像是她的父亲。
想到这里,我回忆起了猎手曾经无意间谈起的某个人物。听说列缺曾经有个名叫“启蛰”的儿子,猎手就是启蛰拉拢到柳城安全局的。见我问到启蛰这个人,青鸟也稍作回忆,接着说:“嗯……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老师他也不可能主动谈及自己的儿子。据我所知,启蛰好像在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就加入安全局了。”
“你也是在读高中的时候加入安全局的吧。我以前就很想说了,安全局的最低入职年龄连高中生都涵盖进去了吗?”我问。
她笑了,“安全局可没有什么最低入职年龄的说法,天才小学生执法术士理论上也是可以存在的……说是这么说,应该不至于真的存在那么小的执法术士吧?”
闻言,我还真有些好奇了,回头查查看吧。
“老师那时候差不多快要四十岁了吧?正好是他的巅峰期,在隐秘世界里的名声也响亮得不得了,连那个咬血都被他撵得到处鼠窜。”她言归正传,“崇拜他和追随他步伐的人也有很多,启蛰就是其中一员。他想要成为像自己父亲一样的英雄,从小便努力修行,在加入安全局之后也不懈怠,短短几年就立下了不少功劳……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
说到这里,她发出一声叹息,“只是后来……启蛰死了,而且还是死在了老师的手里。对老师来说,那件事应该是他最痛苦的回忆吧……”
“当年发生了什么?”我问。
“启蛰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被恶魔篡改了心智,之后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她说,“而老师则亲手将他连同恶魔一起杀死了。”
那一年,列缺四十二岁,启蛰十九岁。
见父母的时间定在了参加猎手的葬礼的一周后,而我在参加猎手的葬礼之前也没有闲着,除了深入调查恶招的记忆,还在努力地学习安全局的教材和符文知识,以及练习塞壬之刃的能力。
安全局的教材没什么难度,符文知识却很困难。最基本的“引燃火焰”符文我学习起来困难重重,虽然身边有着“青鸟老师”在悉心教导,但是与她讲解其他知识的情况不一样,一旦涉及到具体的修行问题,青鸟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在天才的青鸟小姐的眼中,我遇到的修行问题在她的道路上都是不存在的。当我问她“引燃火焰”符文要怎么用的时候,她流露出了像是在纳闷“我应该怎么向这个傻瓜解释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一样的表情。
一开始我还以为因为是自己天赋特别低,所以才会遇到这种问题。但慢慢地我也发觉出来了,不是只有我这边遇到的修行问题她那边没有,一般术士会遇到的修行问题她也没有。如果说我与其他术士之间有着天堑般的天赋差距,那么她的天赋就已经达到了足以把我和其他术士归为一类的高度。
她半道出家都能够在五年内成为主力级术士,那要是她从小接受术士教育,岂不是在她还是我前桌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主力级术士了?初中生主力级术士?光是想想就觉得很离谱。
我没有在青鸟这里得到多少助力,反而是受到了猎手的帮助。他分给我的遗产并不是钱财,而是他这些年来收集的一些秘密知识和他的心得体会笔记。在笔记里也有他的一些修行感悟,令我裨益良多。相信不久之后我就能够使用符文了吧。
此外,与魔人时期的我不一样,因为现在的我是以自己的力量使用塞壬之刃,所以理论上可以自由地操纵塞壬之刃的一些特性。像是“造成无法治愈的伤害”,还有“沿着看不见的联系反击敌人”等等,塞壬告诉我,这些看似自动的特性,其实我是能够选择关闭,或者反过来变本加厉的。只是理论归理论,我还需要多加练习才可以掌握。
有时,我也会再去无名山,找寻当年“它”的巨卵的残骸,却怎么也捕捉不到痕迹。安全局似乎也有搜索过,也没有任何收获。
过去的问题在我的脑海里重新浮现了出来——为什么身为海洋魔物的“它”,会在陆地上,而且还是在山上被产下?
海洋魔物会千里迢迢地跑到山上产卵吗?说不通。还是说有谁特地将巨卵搬运到了山上,然后将其遗弃在了那里?更加莫名其妙了。
说到底,“它”真的是在那里被产下的吗?
虽然我凭借着第一印象认定那是个巨大的卵,但会不会……那其实不是“卵”,而是“蛹”?
就好像毛毛虫会结成蛹化为蝴蝶一样,有没有可能是“它”自己跑到了无名山上,然后在偏僻的山林里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将自己装进了巨卵里?
无论是卵生,还是结蛹,都是与人类不同次元的生态特征,是似人非人之物的证明。然而,我想着在那夜晚的银色月光下呈现出来的魔性的美丽肉体,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自己被其吸引,无法阻止自己变得宛如岩石般恐怖坚硬的充血。
是的,我爱着“它”。我是那么地爱“它”,甚至心甘情愿地杀死那么多人,只是为了把鲜活的肉喂给“它”吃。如果只是因为“它”死了,我就可以简简单单地放下心里的感情,那么就说明我的爱不是真的爱。但如果不是真的爱,我怎么可能愿意为“它”做到那种地步呢?
我爱着“它”,绝不是因为被篡改了心智。绝不可能是,也绝不可以是。
……我稍微地收拾了自己的思绪。
再过不久就要见到列缺了,我已经决定要把自己掌握的前夜传播网络恶魔知识的情报交给他。以列缺为对象,说谎很容易被他觉察,还不如实话实说。而且在获得情报的途径这件事上我也无法像对待天河市安全局那样含糊以对,所以无可避免地,我连同自己能够读取灵体碎片记忆这件事也必须说给他听。
不过我隐去了塞壬的存在,把读取记忆说成了是我自己的能力。一来是没有透露的必要,二来是我担心列缺会对塞壬有不好的想法。而且这也不算是说谎,塞壬之刃的能力本来就是我自己的能力。
诚然,交代读取记忆的事情只会对自己不利,但这都是为了能够尽早地阻止更多的悲剧和惨剧。
为避免自己反悔,我在下定决心的当晚就把情报全部写出来,发送到了列缺的电子邮箱里。他立刻打电话过来,并且与我约定好了在猎手的葬礼之后详谈。
塞壬把这些事情全部看在了眼里。她虽说身处于梦境,却能够获悉我的所有经历,就好像真的是另一个我一样。她似乎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但是也没有要干预的意思,而是说起了其他事情。
“……我只是你的武器,原本不应该对你使用我的方式提出异议,但是最近你似乎有把连续投射塞壬之刃当成主要战斗方式的倾向,所以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要提醒一下。”她说。
“这个战斗方式有什么问题吗?”我问。
“塞壬之刃是高密度的灵体武器,当你形成它的时候,会对力量造成很多消耗。本来这不算什么问题,但是如果你把塞壬之刃投射到远处再解除它的形体,然后在手边重新形成,再投射到远处……而且还是以每秒钟三十次的频率进行,对于你的消耗是极其严重的。”她说,“那种战斗方式你原本甚至无法持续到第二秒,是借助燃烧灵体碎片才得以进行的。”
“消耗很大这点我是知道的,但是……难道灵体碎片已经快要烧空了吗?”我无法感知到塞壬之刃内部灵体碎片的实际储存量,对于这方面缺乏认知。
“那倒不至于。在你杀死恶招这个主力级恶魔术士之后,我也吞噬到了大量的灵体碎片。只是与你之前消耗掉的数量相比较还是杯水车薪。今后要是再以那种方式战斗,很快就会再次面对续航问题了吧。”她说,“那些灵体碎片的主要用途是解决续航问题和修复你的伤势。实际上,修复主力级术士造成的伤口也很不容易。他们的攻击里面携带了极其高密度的灵性,会阻碍伤口的再生,甚至会试图进一步撕裂伤口。我在帮你修复的时候也需要消耗掉很多额外的灵体碎片。”
“也就是说,这招以后禁止使用了吗?”我问。
“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你实在想要用,我不会阻止,但是,嗯……还是稍微注意吧。”
虽然她的口气很委婉,但我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是被顾家妹妹用为难的眼神注视着的败家哥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