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在干嘛啊!”
竺清月瞪大眼睛,她连忙将本来一直泡在浴缸里的手抽了出来,慌慌张张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明明我一个人就够了……”
女孩的纤纤玉指环绕着手腕,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碰到伤口。
她看着从男孩的手掌被涌出来的鲜血浸染,突然觉得心头涌上一阵闷闷的痛楚,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纤细的柳眉不自觉蹙成一团。
徐向阳俯瞰着竺清月的脸,觉得自己的做法大概是起效了。
哼,吓到了吧?吓到了就乖乖听的我话!可徐向阳没能得意太久,他刚想开口对竺清月说话,却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话语全都堵在喉咙里没能出来,且思绪都被剧烈的痛楚所打乱。
少年的额头上冷汗涔涔,浑身都被汗水打湿。
好痛,好痛,好痛……!
徐向阳不是战士,不是杀手,不是天才,和班长大人不同,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男高中生。
别说拿自己的手腕开刀这种残忍的事情,就连指甲上长出根肉刺、去医院打枚针这种生活中的小事,都会让他龇牙咧嘴好一段时间。
因为对竺清月所作所为的不满和愤怒,他刚才一时间热血上头下了狠手,这会儿却只能咬牙切齿,勉强保持住意志清醒,没有腿一软直接倒下去……
我,我是不是下手有点太狠了?
因为要防止班长大人用线阻止自己的行动,所以徐向阳在打定主意后,就毫不犹豫地切下去了。他知道,假如一次没成功就没有第二次的机会,所以力气用得还不小……
徐向阳瞥了一眼被淋漓鲜血染红的手腕,只觉得视野模糊,甚至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顿时不敢再去看。
“我去拿医疗箱过来。”
竺清月检查了一下伤口,立马站起身,急匆匆地朝着浴室外跑去。
幸好灵媒小队留下来的行李里面,还包括食物药物等应急用品。
徐向阳是知道这一点,才敢冒险。
但女孩还没来得及走出几步,就被他挪动脚步挡了下来。
……这才不是结束。
他可不是平白无故割自己一刀,更不可能是只为了引出那个女鬼就做出如此牺牲,徐向阳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纠正清月那种扭曲又恶劣的性格!
就算是现在,他仍然下决心要贯彻自己的做法……
不,正因为已经吃到前所未有的苦头,如果最后还是没能把清月的心态扭转过来,那他岂不是亏大了?
徐向阳一边“嘶嘶”地吸着凉气,一边阻止道:
“你先等等。”
竺清月一头撞在他的肩膀上,愕然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伤口分明很疼,徐向阳却还是努力勾起嘴角,这使得他露出的笑容看上去略显狰狞。
“别那么着急啊。”
“你在说什么……”
“没办法呀,清月,毕竟我做都做了……”徐向阳努力装出风淡云轻的表情,用她说过的话打断了对方的话头,“别浪费了啊。”
说话的同时,徐向阳直接将手伸入了池子里,一缕缕浓厚的血丝顺着水流往上流动,本来淡红色的水面上,顿时翻涌上来一层鲜明的红色。
此时此刻,从少年手腕里流淌出来的鲜血,与少女体内的血液在水中交融。
“等等……!你的切口太深了,这样下去会失血过多的!”
他觉得头有点晕,干脆顺势坐了下来,只听见竺清月急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现在去……”
“不准去。”
他一口回绝。
失血过头……糟糕,清月说得好像是真的。
徐向阳发现自己的视野里真早冒金星,他本来还以为是自己情绪太过激烈的缘故。
但他并不打算退让,再次一把拽住了女孩的衣角。
“为什么……!”
班长大人再无法保持游刃有余的态度,她甚至一时间忘记了使用自己的能力,被徐向阳拽住后就不敢动了,生怕他的伤口进一步扩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血沿着男生的手掌一点点流淌下来。
“在你决定反省自己的错误之前,我拒绝你的所有建议,就和你刚才在我面前……摆出的那副无所谓的态度那样。”
徐向阳扶着自己的额头,他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挑挑拣拣,只知道将想到的话一口气说出来。
“其他的事情我可以无所谓,但我真的无法原谅你这种轻描淡写地伤害自己的态度。”
“……”
竺清月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讲,一时间没有回答。
“——所以,你先道歉吧。”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
数分钟后,徐向阳乖乖坐到了床边,而竺清月则是跪坐在地板上,一只手捧着他的手掌,另一只手用卫生棉将血渍擦干净。
那个浴缸没人管了,无论是把那个女鬼引诱出来、还是要拿回碎片,两人都暂且将这些事情抛诸脑后。
竺清月清理完伤口后,小心翼翼地为他的手腕缠上纱布,一边缠绕,一边还小声抱怨道。
“向阳你还真是小心眼啊。”
“哪里?”
“就是……就是居然用这种办法,让我屈服于你啊……”
她很不满意地鼓起脸颊,看来对刚才真的开口道歉有点不满,清月大小姐的自尊心还是挺高的,毕竟无论是在哪个领域,她从来就没有输给过别人。
不过,班长大人还是没有把话说得太重,生怕他又干出傻事。
“……”
见他没有回答,竺清月又开始嘀嘀咕咕了。
“真是太任性了、太任性了!受不了你。要不是你是我的朋友,要不是我很喜欢你,要不是……要不是为了星洁,我肯定会把你丢下不管!”
“你还有脸说我?”
徐向阳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不过他才刚开口,就感觉自己的伤口像是被扯到了似的,又一次痛得龇牙咧嘴。
总之,不论过去的状况如何,刚才清月大小姐确实是对自己道歉了。
当然,他不觉得这样就能让女孩彻底回心转意,毕竟他是拿这姑娘对自己的情感当赌注,逼迫她做出了选择。
但徐向阳的做法确实给予了她精神层面上的刺激,想来是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
而且,虽然清月她总是把“喜欢自己”挂在嘴边,但她真的在他面前选择低头,还是头一回,算是取得了阶段性成功。
不过徐向阳并没有因此而产生多少自豪感,毕竟这是以伤害自己为代价……这种事可不会做第二回了,不然他都没有立场去指责竺清月。
这时,徐向阳不再掩饰自己的疼痛,喃喃道:
“真的、真的……好痛啊。”
竺清月抬起头来看着他,竟然在他的眼角发现了一丝溢出的泪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向阳你真笨啊,就算你要……你真的要做这种事,起码得和我商量一下啊。这次是运气好,你刚才那么大力气,万一真不小心割到动脉怎么办啊?真是的……”
“这种话由我来说才对吧?”
徐向阳摇摇头。
“说到底,要不是你瞒着我自个干出这种危险的事情,我也不至于这么冲动。”
“我有把握的,这对我来说并不危险。”
竺清月的语气里带着怨念。
“而且,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徐向阳没有回答。
当他开始回忆刚才的经历后,他发现班长大人的推测不是没有道理。
在钱英秀人生的最后关头,她就是因为被戚秋芳的鬼魂拽入水中杀死,现在想来,其中理由很可能是她当时把手放入了浴缸、结果手指被碎片戳破流血,吸引邪灵前来……
所以仔细想想,这是个不幸的意外,本来睡衣女鬼是不在场的;如果没有这个意外,钱英秀说不定能将碎片取走,与她的同伴们一起离开。
但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
听班长大人刚才说,割腕自杀是一种很痛苦的死法——当然,绝大部分死法都很痛苦,但割腕来得尤其漫长,失血过多会让人在临死前感受五脏六腑一点点冷下来的感觉
但最重要的是,割腕没有那么容易死。割得太浅,只是静脉部分的话,人的伤口会自我愈合,所以她才会说自己有把握。
而当一个人下定决心要通过这种方式自杀的时候,往往会选择泡在水里,就像泡澡的时候打个盹,从此长眠不醒。
至于“人型邪灵会受到生前记忆的影响”,徐向阳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
“向阳,你老实说,我做错了吗?”
“嗯,你做错了。”
徐向阳回答得毫不犹豫,而面前的姑娘则又一次很不满地鼓起脸颊,轻哼了一声将头扭转过去。
……
不过,在伤口包扎完毕后,班长大人还是选择在他身边坐下。
两人并肩坐在床头,共享这安详静谧的一刻。
安静了很久,率先主动开口的是竺清月,她轻声问道。
“说起来,向阳,关于我们那个赌约……你找到出去的方法了吗?”
“嗯。”
徐向阳点点头。
“有种叫‘空亡门’的东西,能打开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鬼屋的门,还能反过来通过共鸣找到出去的路,是官方机构手中保管的特殊物品……”
他老老实实地将所有已知情报全都说出来了。
“那个碎片,就在宋耀同学死去的母亲,浴缸里的女鬼的手中。”
徐向阳的话头一顿,反问道:
“你呢?”
“只要消灭这栋鬼屋,我们就能出去了吧?”竺清月回答道,“所以,我们先将这个被称为节点的女鬼干掉,鬼屋的力量就会被大幅削弱,到那时候,宋德寿不得不出来和我正面交战了。”
“真不愧是你。”
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样看来,我们俩的目的算是重合了。”
“嗯。那,如果非要一个结果的话,到底算谁输、算谁赢呢?”
“那个女鬼还没出来吧,碎片也没弄到手……”
徐向阳正说着话呢,突然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好像是浴缸里的水一蓬又一蓬地全部洒出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起身朝着浴室的方向跑去。
浴缸里盛得满满当当的水,像是正在被加热那般急切地沸腾着,水面上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看啊,向阳。”
徐向阳听见她轻声说话的声音,如同梦呓。
“我和你的血……现在混在一起了。”
夹杂着两个人血液的水,在浴缸里荡漾,洒落在地板上、墙壁上,四处都泛着淡淡的嫣红。
听起来还真有点怪浪漫的。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徐向阳表情一时间变得很古怪,他忍不住抓了抓头发,怀疑自己的思路是否被女孩带歪了。
“哗啦!”
潜伏在浴缸水下的鬼怪终于忍不住了,一只巨大而臃肿的苍白手臂攀住了边沿,尸体的肌肤绽开一道道裂缝,露出里面死灰色的皮肉。
浴缸里的水变成了一个漩涡,就像底下的塞子被拔掉了,水位急速下降,好像被人一股脑喝了下去,露出海藻般乱糟糟的黑发……
邪灵甚至没敢探出脑袋,更不用说像对付钱英秀那样把站在浴室里的两人扯入浴缸。
但即便如此,它还是没能逃离班长大人的“五指山”。
浴缸里的鬼怪才刚刚浮现,便惨叫着被无形之线从那里面拖拽了出来。
徐向阳往后倒退两步,看着浑身湿漉漉的邪灵像条刚从海里捞上来的美人鱼似地无力趴在瓷砖地板上。
“要消灭她吗?”
班长大人侧过身来问道。
“……嗯。”
徐向阳回过神来,点头回应。
“她属于没法交流的那一类,对我们来说没有价值。”
更何况,这个鬼魂还杀了人,是将那支灵媒小队最后的希望覆灭的凶手。
徐向阳不会说非要替他们报仇,但……
这是力所能及之事。
“是啊。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竺清月喃喃自语,将手掌一点点握紧。
邪灵腐烂臃肿的身躯上浮现出了无数道鲜明的勒痕,白花花的烂肉被一股脑地挤出来;它不得不惨叫着变回那副睡衣女鬼的模样,试图挣脱,然而丝线依旧死死地缠绕着,如附骨之蛆,不曾给目标留下丝毫空隙。
数个呼吸后,它在两人面前烟消云散。
徐向阳眼尖地看到一枚细小之物掉落下来。
他走上前,将其捡起。
“这就是‘空亡之门’的碎片吗?的确有股特殊的气息……”竺清月走到他身边,发现对方正一动不动地发着呆,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我以前见过。”
徐向阳回答得很坦率。尽管这种感觉十分模糊和遥远,但确实存在。
“为什么?”
“我不知道。”
徐向阳摇摇头。
“不过……”
他将木屑握在手里,用通灵能力将其激发。年轻人的目光炯炯有神,像是穿越层层迷雾,看见了那个闪烁光芒的终点。
“我确实见到了离开鬼屋的路。”
“看来,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是啊。”
徐向阳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愉快。
“既然如此……”
竺清月轻声说。
“不能再耽搁了。在我们出去以前,来做最后的总结吧。”
“什么总结?”
徐向阳愣了一下。
他突然发现自己又不能动了,手脚变得像雕塑般僵硬。
“当然是……关于我,关于你,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
竺清月动作轻柔地抓着他的手,牵着像木偶般行动的少年走到床边,然后一把将动弹不得的他推到床上。
“这次谈话,将会决定‘徐向阳’,‘竺清月’,乃至‘林星洁’这三个人的未来……”
女孩姿态优雅地脱下鞋子,以跪坐的姿势慢慢爬到床上,最后干脆坐到他的肚子上,举高临下地俯瞰着被压在身下的少年。
“我不会撒谎,不会再避开话题,所以……还请你坦诚以待。”
头顶落下来的灯光昏黄黯淡,带着些许暧昧的味道,感受着温软的触感与气息自身上传来,徐向阳的意识恍惚了一瞬。
女孩顺手将发带解下,扔到一边的床铺上,额前剪裁精致的刘海罕见地散乱开来,乱发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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