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圳流出了一行眼泪。
朱载圳想起了两年前他刚回京的时候。
那时他是坨臭狗屎,朝廷中人要么避之不及,要么忙不迭想置他于死地。
三哥朱载坖在正阳门前对他说了一句话:“四弟,你不该回来。”
就凭这句话,就值一行眼泪。
抛开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兄弟始终是兄弟。
朱载圳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段记忆:九岁那年的某个夜里,他和三哥躲开了一众随侍太监,跑到御花园的草地上。他们以手做枕,仰望着星空。相互交谈孩童之间的话题,直到酣然入睡......
朱载圳擦干了眼泪。他知道,作为京城保卫战的统帅,现在还不是他悲伤的时候。
朱载圳下令:“重炮向鞑靼军阵开炮!一轮齐射。”
杨博提醒朱载圳:“太子爷,鞑靼军阵在八里外,重炮炮弹够不到啊。”
朱载圳道:“鸣空炮吧,就当给三哥送行。”
杨博不再言语。片刻后,西便门上的二十门重炮发出震天撼地的咆哮。为城前自刎的大明皇子送行。
朱载坖临死之前的遗言,的确起到了激励军心的作用。将士们个个义愤填膺。
朱载圳高喊一声:“为三皇子报仇!”
西便门上空响起了十几万人的齐声呐喊:“为三皇子报仇!”
怯薛军百户将朱载坖的尸体带到了俺答汗面前。
朱载坖那一剑割断了自己的颈脉,他身上的血已经流干了。
怯薛军百户将城下发生的事告诉了俺答汗。
三娘子怒骂道:“真是个不识抬举、出尔反尔的混蛋。”
俺答汗回头瞪了三娘子一眼。三娘子立时噤声。
俺答汗道:“朱载坖是条好汉。找口棺材厚葬了吧!”
软骨头、胆小鬼即便投降了敌人,也会被敌人看成一条可有可无的狗。
忠贞不二的人,即便是敌人也会心生敬意。
几名怯薛军将朱载坖的尸体抬了出去。
俺答汗高声下令:“万户以上,全部到我的汗帐!是时候真刀真枪的攻城了!”
永寿宫大殿中。
黄锦一瘸一拐的跑了进来:“皇上,出事了,裕昏王薨了。”
嘉靖帝闻言色变:“坖儿?”.
黄锦将朱载坖如何被鞑靼人裹挟到城下,如何正义凛然慷慨自尽的事,一股脑的说给了嘉靖帝听。
嘉靖帝听罢,先是喊了一声:“死的好!他不死,会让大明颜面尽失!”
随后嘉靖帝吩咐宫人:“都下去!”
偌大的永寿宫大殿,只剩下了嘉靖帝一人。
不多时,黄锦听到大殿里传来嘉靖帝撕心裂肺的哭声。
不管朱载坖多不争气,他都是嘉靖帝的亲生骨肉!
这事上最难承受的,恐怕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何况儿子的尸体还在俺答汗手中,想送都送不成?
几柱香功夫后,嘉靖帝呼唤:“黄锦,进来!”
黄锦进得大殿,嘉靖帝已经擦干了泪水。
嘉靖帝道:“你去告诉太子。尽量抢回他三哥的尸首。记住,是尽量。不要因此事耽误了守城。
他三哥人已经薨了。郡王的尸体赶不上士兵的命宝贵。”
不得不说,在好大儿朱载圳的影响下,嘉靖帝的觉悟是越来越高了。
黄锦领命而去。
西便门外,黑云压城!
十万蚂民已经被鞑军驱赶到了一起,组成了四个方阵。百姓的哭嚎声震天!
蚁民身后则是三万打来孙部蒙军。
最后才是十二万下马准备攻城的鞑靼军。
西直门外一里外有一片小小的高地。狡猾的俺答汗将数百门回回炮、火油抛射机安放在了高地后面。
明军的重炮无法曲射,射程够,却打不到。
虎蹲炮可以曲射,射程不够,还是打不到。
俺答汗骑在战马上,凝视着战场。他亲自张弓搭箭,射出了一枚带着短哨的响箭。
响箭飞向天空,发出刺耳的哨响。
石砲中万户挥动手中的令旗。无数巨石块、被烈火包裹的火油罐飞向西便门。
城墙上的朱载圳大喊一声:“避砲!”
为了安全起见,朱载圳和杨博来到了城墙后侧的石梯上。
无数戚家军、京营兵、义勇也退到石梯上躲避砲袭。城墙上只每隔三十个城垛留下一个瞭望哨兵观察敌情。
瞭望哨兵是个玩命的活。随时可能被巨石砸死、被火油烧成炭。
那个叫陈大成的戚家军底层武官就是瞭望哨兵之一。他面对漫天横飞的巨石、火球,毫无惧色。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鞑靼大军的方向。鞑靼大军一旦开始移动,他会第一时间禀报上官。
身后就是改变了我一家人命运的太子殿下,我陈大成退无可退!
石砲轰击是俺答汗攻城的三板斧。明军虽做了避砲措施,也难免巨石、火油罐无眼。整个石砲轰击中有几百名将士死伤。
俺答汗的三板斧整整持续了一个半时辰,直至射光了所有沿途收集的巨石,从草原带来的上千个火油罐。
俺答汗举起了从打来孙那儿强要来的苏鲁锭。
“蚂附,攻城!”
部分鞑靼神箭手驱赶着十万蚁民肉盾,推着攻城车、攻城云梯向前移动。
打来孙部蒙军紧跟着蚁民肉盾向前移动。最后面的鞑军也跟了上去。
打来孙就站在俺答汗的身旁。
他抱怨道:“俺答汗,你把我的部属也当成了肉盾!”
俺答汗狡黠的一笑:“什么肉盾?我是在给他们机会,重现黄金家族的荣光。”
城墙上,朱载圳见石砲轰击停止,他大喊一声:“弟兄们,俺答汗的三板斧抡完了!现在该轮到咱们了!上城墙!给我狠狠揍他狗女良养的!”
“呼啦啦”,明军将士再次涌上了城墙。
朱载圳见到给鞑军打头阵的是不计其数、嚎哭声震天的百姓。他果断命令:“铳、炮、手榴弹都不要放,节省弹药对付正主。先用弓箭、金汁、滚木雷石御敌。”
京营士兵们朝着缓缓移动的蚁民疯狂攒射。无数蚁民倒在了血泊之中,当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不及十岁的孩童、还有不少女人。
朱载圳凝视着血流成河的场面,感慨道:“大明的百姓在大明的土地上被外族俘获,又被大明的军队杀死。这是我这个当太子的耻辱!”
杨博劝慰他:“太子殿下不必自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战。导致今日之局面的原因错综复杂。非您之过。”
北直隶的百姓已经血流漂杵!同时,他们离城墙也越来越近。
终于,攻城云梯靠上了城墙。明军源源不断的倾倒金汁、投下滚木雷石。
滚木雷石说白了就是圆柱状的大石头。将滚木雷石固定在城头的木制斜坡上,一旦砍断固定用的绳索,石柱会借助强大的势能冲向敌阵。
石柱落地十五步之内,像极了后世的压路机。所有人都会被压成肉饼。
十万蚁民百姓被弓箭射、被金汁烫、被滚木雷石碾压。他们一个个倒下去,后面的人受鞑靼人的胁迫,不得不踏着同伴的尸体往前冲。
不多时,西便门城墙前形成了一座蚁民尸体堆积成的尸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