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笑道:“裕王爷想出的方法,既是妙策,也是仁政。这条仁政的名字叫做‘改稻为桑棉’。”
朱栽圳听后心中一惊:改稻为桑棉?在嘉靖朝的确大规模施行过,情节还被拍进了一部高分历史剧。只不过,这条国策没能让国库收入增加,反而让江南百姓陷入了无尽的苦难!
徐阶侃侃而谈:“改稻为桑棉之策,洪武朝时,太祖爷就已经施行过。洪武六年,太祖爷下令,浙江、应天两地,凡有十亩地的地主,必划出一亩半种桑树、三亩种棉花。
太祖爷为何这么做?是因为桑树长出桑叶,可以卖给养蚕的织户。棉花可以织棉布。种这两样东西,百姓的收益比单纯种粮要高得多。朝廷也能征得更多赋税。可谓利国利民。
然而两百年过去了,这条国策却已中断。
裕王爷的妙策是,恢复并扩大太祖爷的改稻为桑棉之策。将浙江、南直隶两地的稻田,全部改为桑田、棉田。这样一来,既富了百姓,又富了朝廷。”
徐阶说完,高拱像是后世相声捧哏一样,附和道:“真是妙策啊!这样的妙策也只有裕王爷想得出来。皇上有这样一位聪明睿智的儿子,实乃社稷之福,万民之福。”
严世藩想要开口反驳,严嵩却拉了拉他的衣袖。
青纱帷帐内,朱栽圳陷入了矛盾之中。
身为后世的历史学硕士,他心知肚明,这条所谓的“仁政”一旦施行,会让江南百姓陷入水深火热的悲惨境遇。
他有一堆足以让嘉靖帝信服的理由,反对改稻为桑棉。
可是,为了自保。他本来打算进京之后先韬光养晦,向裕王党示弱。
朱栽圳心里仿佛出现了一黑一白两个小人。
黑色的小人说:朱栽圳,不要多嘴。让徐阶他们搞就行了!搞得百姓吃不上饭,发生饥荒。皇上一定会迁怒于裕王。你现在反对,不是招裕王党的嫉恨嘛?你暂时没什么实力,不要跟裕王党正面为敌。至于百姓,饿死的越多,说明裕王越无能!对你大大的有利。
白色的小人却说:朱栽圳,忘记你的初衷了嘛?你不是立志要做一束光,照亮这黑暗的时代嘛?几十万、上百万百姓会被这条所谓的‘仁政’活活玩死。你难道要见死不救?
朱栽圳纠结片刻后做出了决断。他开口道:“皇上,诸位阁员。这条国策绝不能施行!否则江南百姓危矣!”
徐阶等人闻言大为惊诧:这是景川王的声音,他怎么也在青纱帷帐里?皇上怎么会让这样一个糊涂王爷参加御前会议?
高拱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道:“景川王殿下,您一向没怎么参与过政务。对于政务上的事,还是不要多嘴了吧?”
徐阶亦道:“殿下还是养病要紧。等养好了病,再操劳政务,为皇上分忧不迟。”
青纱帷帐内,嘉靖帝没有再敲铜罄,而是开口表明白了态度:“朱栽圳虽被朕降为郡王,却依旧是大明皇子、朝廷的王爷。他参与议政,怎么就成了多嘴?”
高拱连忙道:“臣失言。”
嘉靖帝转头对朱栽圳说:“接着说下去。”
朱栽圳道:“父皇,儿臣反对改稻为桑棉的理由很简单——老百姓不是蚕,不能吃桑叶!桑苗要养两年才能出桑叶。棉花也要种半年才能收获。这段时间,老百姓吃什么?”
徐阶针锋相对:“景川王担忧的这件事,裕王爷早就想到了!他打算从山东、湖广等产粮大省调粮,供给浙江、南直隶的百姓。”
朱栽圳情急之下,竟然起身离开了青纱帷帐,走到了四位阁员面前:“供给?徐次辅说清楚,是供给还是卖?”
徐阶一愣:“啊,山东、湖广的粮也不是白来的。自然是要卖给浙直百姓的。”
朱栽圳又问:“如果浙、直两省全部改稻为桑棉,山东、湖广每年要调一千万石粮给浙直。这两省做得到嘛?”
徐阶道:“应该......能做到吧。”
朱栽圳放言高论,说出了自己的预测:“山东、湖广每年的粮食产量不过三千万石。两地的官府,会将三分之一的粮食调给浙直嘛?即便调过去,卖给百姓,粮食也会因物以稀为贵卖上天价!
老百姓买不起天价粮,又不能等着饿死。那怎么办?只能卖了手中的地去买粮!
江南的官员、豪绅们会趁机大量兼并老百姓的土地。老百姓会从自耕农沦为佃农。
到时候,一两年的青黄不接过去。桑叶、棉花下市。地主们的确能赚的盆满钵满。然而得到的利益却与百姓无关。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大明的官员有功名,不纳税。豪绅们也大都有功名,不纳税。
也就是说,一番折腾,国库不会得到一点实惠。普通老百姓会丢掉自己赖以为生的土地。只肥了中间的大地主们!
这样一个法子,徐次辅、高部堂竟说它是‘仁政’?岂不是贻笑大方?”
朱栽圳一番言论。徐阶震惊万分!
这糊涂王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巧舌如簧了?
一个整天只知道玩歌儿舞女的荒唐王爷,竟然知道山东、湖广的粮食产量?
他这哪儿是在说自己的政见?分明是在打裕王爷的脸!
而且......他打脸打得还有理有据。
徐阶决定反击:“景川王的言论,都只是猜测而已。大明有功名的官员、豪绅,没有景川王想象的那么坏。”
朱栽圳仅说了一句话,就让徐阶汗毛倒竖:“据我所知,徐次辅的徐氏家族,乃是松江府最大的地主,对吧?”
徐阶愣住了!他刚想反驳,嘉靖帝却走出青纱帷帐,表明了态度:“罢了,圳儿说的有道理。改道为桑棉的事,今后都不要再提了。”
说完,嘉靖帝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朱栽圳:“圳儿,道家说,大病之中必有大彻大悟,果然如此!”
后世都说嘉靖帝是个大昏君。他的“昏”,主要在于自私。而非蠢。本来他还搞不懂裕王党提出改稻为桑茶的用意,朱栽圳一席话,让他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