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高亚男和华真真早已经知道了戚寻做出的安排, 但当亲耳听到从枯梅大师的口中,用无比笃定的语气说出“原少庄主被石观音掳走了”这样的话后,还是不由觉得——
戚寻可当真是个本事人。
枯梅大师身上的伤势做不得伪。
她所描述的从石观音出现到掠走原随云的过程, 也同样详尽得让人并不觉得有任何经由润色伪造之处。
因为戚寻伪装出的石观音, 对枯梅大师乃至于对华山的挑衅,更是让枯梅大师话中暗藏的含怒又不忿的语气格外真实, 只不过是碍于掌门身份加上对着弟子说话而不便太过发作。
何况谁都知道,枯梅大师这个人向来是个刚直性烈的脾气, 是绝无可能做出什么表演, 说出什么假话来的。
若是连她都这么说,只怕原老庄主也不会怀疑。
高亚男在劝说枯梅大师少发脾气牵动伤势的时候,也留意了一番戚寻出剑造成的后果。
这确实只是个将养半月就能复原的伤势,不过是因为荒唐理由放过了人,让枯梅觉得自己被小瞧了而大动肝火罢了。
可这一来, 也完全洗脱了华山的嫌疑。
何况,华山做什么要针对无争山庄?
与这份洗脱嫌疑以及能为武林除掉两大祸害的前景相比,高亚男并不是一个迂腐到会只在意师父在此事中受伤之人。
“这件事,还是要报与原老庄主知道的, ”高亚男说道,“原少庄主失踪, 还是落到石观音这种女魔头的手里,怎么说都该尽早救援出来为好,若是时日久了难保便如皇甫师伯一样从此了无音信了。”
“再者原少庄主是因为我们华山的关系被石观音抓走的, 师父有伤在身,便由亚男代劳协助找人, 若是无争山庄还要怪罪, 亚男与师父一道承担就是。”
枯梅大师咳嗽了两声, 点头应道:“你说的不错,华山并没有这个硬扛石观音,甚至深入大漠之中将人带出来的本事,我知道你游历江湖的时候有过几个能顶事的朋友,但现在毕竟是无争山庄继承人的大事,原老庄主又是个爱子心切之人,与其让他从别人口中得知爱子失踪的消息,不如我亲自让人送信给他。”
华真真在一旁缄默不语,并未多话。
按照戚寻给她布置的任务,她现在开始便应该尽量压低存在感了,以免让原东园届时发现她不在前往大漠救人的队伍中,而是暗中前往了无争山庄。
她眼看着枯梅大师提笔写就了一张送往太原的信笺,这封信上运笔虚浮,甚至还有几句让人觉得压制不住对石观音的怒火,简直再逼真也没有了。
只是不知道,阿寻这会儿的扫尾工作如何了。
戚寻的扫尾,自然是要让多几个人看到“石观音”挟持着原随云往大沙漠的方向去了。
但她自己倒也未必就要进入大漠。
石观音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让这么多人见到她的踪迹。
何况她在大漠之中经营势力数年,早不该只是龟缩在石林洞府的一点地盘上,定然有对外伸出的触角。
在与无花和南宫灵重新建立起母子关系之后,这种大漠和中原之间的联系也定然会更加密切。
戚寻往西北方向行去,便看见了零散分布的红点,而这些人她也并不是分不清到底是蝙蝠岛成员,还是石观音的石林洞府麾下人手。
那这个继续甩锅就容易了。
戚寻闯入了一处红名院落,以自己针对石林洞府的特殊称号确认出她并未做出一个错误的判断之后,将此地的人都先给解决了,而后才将这位“听话”的原少庄主给放了下来。
若是石观音这种绝不亏待自己的人,想必也不会拎着原随云长途奔袭直入大漠,大可以找到自己的人手准备一辆进入沙漠的马车。
至于这辆马车到底有没有从这个院子里开出去,本身也不是一件非要如此的事情。
如有疑虑,用石观音神出鬼没的本事就是了。
现在就只差一件事了,那就是原随云。
戚寻确实挺想看看石观音和原随云本身的对手戏,而不是她表演出的那一场。
毕竟这两人一个的招式叫做男人见不得,而另一个人好巧不巧是个瞎子,本身也确实见不得,怎么想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滑稽。
但她深知留有后患对她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连狄飞惊这样的人物,她都没打算让对方保持神志,在如今以一个傀儡的身份活着,她又怎么可能真的把原随云送到石观音的手里。
她是要去刷石观音提升神水宫影响力和她个人声望的,可不是要让原随云和石观音来个什么一拍即合,又或者石观音成了这个被围剿的对象,原随云的海上霸主之路断绝了不错,却又冒出来了个沙漠之王的名头。
这世上多的是意外,也多的是反派能蹦跶到坏事做尽的时候。
所以在原东园收到原随云被石观音劫走的消息之前——
原随云必须死!
也只有他死了甚至连尸体都没留下,才能有个死无对证的结果,更绝不会给无争山庄任何寻踪觅迹找上她的可能。
但在此之前,戚寻觉得得把他发挥一点别的作用。
身为一个薅羊毛专业户,不把这个家伙物尽其用一下,多少是让她觉得哪里怪怪的。
正好她早就想研究研究,押不卢和极乐玄冰混合之后的产物,在进入人体后还能不能取出来。
极乐玄冰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水,只不过表现的形态稍微有些特殊罢了。
混合押不卢之毒的极乐玄冰表现出的形态是一种如同液体,却又凝聚成一团的状态,只有这样的形态才能以一种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方式渗入被操纵者的体内。
那么如果这团极乐玄冰被冻结起来了,又会是什么样子,如若被强行以操纵液体的方式挪出体外,又能不能实现?
戚寻站在原随云的面前若有所思。
换成在别人身上做这种评估的实验,她说不定还会有那么点负罪感,可放在原随云身上就不一样了。
一个不把别人当做是人的家伙,现在也不被别人当做是人,反而当做了一件试验品,好像属实是一件只让人觉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事情。
更不必说戚寻现在又觉得系统结算给她的那张【毒行其是】的卡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跟她的脑回路是契合的,也不算是系统促狭的内涵。
就是不知道被押不卢之毒操纵的人,是完全只剩下了被人操纵行动的本能,还是自我意识和身体行动被剥离开来。
但戚寻还挺希望是后者的。
她将指尖扣上了原随云的头顶。
作为发号施令之人,极乐玄冰的位置她实在是再清楚不过,而当天水神功发作让那片流动的液体凝固的一瞬间,原随云仿佛不必经过那个醒转的过程,当即就从受控的状态中挣脱,朝着她出了手。
可他却显然低估了戚寻在又经过了两个副本世界之后的武功水准。
借着秋雨这样特殊的环境,她甚至连元十三限都敢一斗,如今的原随云甚至还不是那个借着蝙蝠岛融会贯通各家武学,变招清奇难测之人,戚寻又如何会怕他出手反击。
何况在她一手化解掉原随云的猝然出招,一手重新放任极乐玄冰回到之前状态的时候,他已经再一次回到这个傀儡的状态。
跑是不用想着能跑的,只能继续当个实验品。
而戚寻大概能在这个过程中确认两点了。
其一就是别人不好说,但意志相对坚定的人只怕处在押不卢的控制之下,也能知道自己在替别人做什么,更是随时在试图做出突破之举。
只不过九幽老贼必然做过试验,这二者的混合是一道最为严苛的防线,起码以他想要操纵的人都无法将其突破。
另一点便是,这押不卢之毒的载体被冻结,这毒的毒性也会相对的削弱,这道特殊的操纵媒介虽然还未曾消失,却也足够让人本身的意识就此占据上风。
照这样说起来,敢修炼大弃子擒拿手这种后遗症严重、甚至让人每时每刻都处在煎熬之中的武功,狄飞惊在意志力上只怕是比原随云出众的,那么他此刻其实也应该保留了一份清醒才对。
戚寻只怕不能将他完全当做一个好用的傀儡手办,还应该起码对他存有几分可能反水的提防。
不过好在极乐玄冰是否失控,对她来说并不算太难确认就是了。
更何况他如今可不在有他效忠的六分半堂所在的世界,他若有什么摆脱控制后兴风作浪的可能,倒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机会!
戚寻收回了对另一个傀儡的思绪,转回了眼前。
方才有所异动的原随云现在已经重新乖顺地站在了原地。
她本还琢磨着要不要再试试她此前所想的另一个测试,但她发觉要让极乐玄冰从种入体内转为收回状态,或许是因为她的天水神功还没有修炼到家的缘故,要远比将这东西冻结起来困难得多。
而要想对天水神功有所擢升,也不是一时半刻之间可以做到的事情。
那便先不必尝试了。
“原公子,你的用处到此为止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一瞬的神志清明,在戚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原随云的指尖有一瞬的颤抖。
但他落到今日的田地,说白了也便是咎由自取。
以无争山庄的底蕴,以原随云的武道天赋,这世上多得是只看得到他为江湖做了什么又有何等成就的人,又何必非要处处窥探人心,更要让其他人与他一般永堕黑暗。
事实上哪怕不提花满楼这样的人,楚留香世界中,铁中棠的其中一位生死之交艾天蝠,便是个目盲之人,他身为九子鬼母首徒,又是被阴嫔无端弄瞎的眼睛,照样有一份侠义情怀令人敬佩。
而原随云却实在不让人觉得惋惜,只让人觉得他自己选择了邪路便也该尝下这个苦果。
所以此刻正是他该领死的时候。
要不是戚寻不想给神水宫惹来什么麻烦,她甚至觉得原随云该如无花南宫灵一般,在众人的目光审判之中身亡才对。
戚寻将原随云的尸体连带着此地的石林洞府之人,都靠着九幽神君随身那把阴阳三才夺里的化尸之毒处理了个干净,又确保此地不再留有任何的痕迹,才重新朝着华山返回。
扮演石观音的戏码到此为止,现在该去登台另外一出好戏了——
去当个合格的打抱不平之人,加入救援原少庄主的队伍!
原东园多年不出无争山庄,但爱子莫名其妙落入了石观音的手中,他就是再如何身体抱恙也不得不来华山一趟了。
石观音盘踞大漠多年,堪称是这西北荒漠之中的地头蛇。
她畏惧水母阴姬是不错,可沙漠之中的干旱环境无疑是对水母阴姬一个极大的制约,更有这十多年来不曾被人干涉到头上的自在,她也就更加行事变本加厉了。
别人要想打探石观音的消息不容易,原东园却未必如此。
他是知道这些年间西北一带美男子消失的传闻的,只不过他自诩无争山庄多年不问江湖事的高人形象不该被破坏,再加上惹上石观音对他来说算不上有什么好处,便放任其发展下去了。
可他万没想到石观音竟然敢将算盘打到随云的头上!
哪怕是薛衣人声名鹊起之时,也始终不敢朝着无争山庄迈出一步,石观音的天武神经招式奇诡,但光看一个在漠北一个在江南便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谁在行走江湖的时候更有底气一点。
原东园坐在马车上的时候还在想着,随云只是目盲,又不是说不得话,他若跟石观音坦白来历,说不定等到他赶到华山的时候,便已经被不敢贸然开罪无争山庄的石观音给放回来了。
谁知道他得到的并非是个好消息。
“庄主,我们确实找到了个石观音的属下居住的院落,也是从华山往漠北的必经之路,但是……”看原东园脸色不好,负责探查的人还是说了下去,“但是那地方已经人去楼空了,我们又往下探查了几处,石观音好像都并未与他们联系过,只怕是直奔沙漠老巢去了。”
至于进了沙漠的动向便更不可预估了。
原东园的手底下并非没有在沙漠中生存过的人——一个人的门客多了总归会有各种各样的下属的——而从他们的口中拼凑出的石林洞府形象,还当真让人不太意外石观音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尤其是那艘在沙漠中有鬼船之名,实际上是由飞鹰拉拽的沙漠鹰舟,即便长孙红已经在丐帮处决叛徒的大会中,落到了戚寻的手里,现在更是被她的师父宁愿要美色也不要徒弟依然留在华山,但大概这个出行工具还是会有备用人手负责的。
飞鹰拖拽的竹筏在沙漠之上可不会如骆驼马匹一样留下什么足迹,他们没这个在仓促之间探查出来的本事,也实在怪不得他们。
石观音的石林洞府位置不可考,又有误打误撞途径过的人说,那地方的石林石柱,其实也是一种特殊的阵法,非等闲之人同样没这个闯入的本事。
原东园闻言叹了口气,这才慢慢地登上了华山,也在华山上见到了确实是有伤在身的枯梅大师。
枯梅当年以油锅烹手的绝烈招数退敌,让原东园大为钦佩,也正因为如此才给了华山不少支持,如今见到她有伤在身却还是强撑着来接待客人,也知道大概是怪不得对方的。
“原本我该下华山来迎接庄主的,怎么……”
“师太不必说了,是我担心随云的情况,这才三天的路程并做了两日赶了过来。”原东园多年不出无争山庄,少了几分烟火气,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个盛名在外的势力领袖,而像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又有几分游离世外的观感。
而原随云是原东园老来得子,他如今的年岁也着实不算小了,此刻拄着个拐杖让人怎么看都像是个担忧儿子的老父亲。
就连高亚男都觉得,若不是戚寻先跟她通了气,她只怕也会觉得原随云当真是被石观音掠走的,更不必说是原东园。
他认真地听了一轮枯梅大师所说的彼时情况,又将枯梅大师的剑递给了身边的门客确认上面因为打斗留下的凹痕,最后又接过了那朵由绢布卷成的罂粟花,试图让人从布料的来源找些线索。
但最终得到的结果只让他心中的惆怅更添了一层。
与枯梅大师动手的那位即便不是石观音,实力也相差无几,这样的本事在此地并无多少人能做到,再有那特殊而华贵的服饰和不知道为何是出自前朝布料的绢花,也更让人觉得只有石观音有可能拥有。
何况一个当父亲的怎么可能对儿子在做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很清楚原随云的轻功到底是个什么水准,也只怕只有遇上了石观音,才会这样逃也逃不得。
他越是调查便越是笃定于自己的这个判断。
他捏着手里那张由枯梅大师递给他的纸条,陷入了沉思,纸条上写着的正是当夜他为何会上华山来的缘由。
原东园猜得到原随云为
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或者说他此番为何会到华山来,原东园也大致心中有数。
现在这张纸条无疑印证了他的判断,而他绝不能将这话给说出来。
可说不说是一回事,他会不会因为这个大差不离的判断而对华山心存亏欠那是另一回事。
就为这个,他也更加不能对华山问责。
华真真站在屋内并不太起眼的角落里。
她向来心细如发,怎么会没有留意到原东园对这张事实上是由戚寻控制原随云的纸条,所表现出的暗藏几分微妙的神态。
虽然这个神情在原东园的脸上只不过是稍纵即逝而已。
他很快站起身来,朝着枯梅大师说道:“我就不叨扰师太养伤了,我的身体不太好,也学不了武功,原本是不该冒险往大漠走一遭,可谁让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只能拼了老命了。好在这江湖上到底是有不少人还卖我无争山庄一个脸面,只不过——”
“若是华山脚下近来多有些武林人士到访,还请师太千万不要介怀。”
他话说到一半又咳了起来,看起来当真是一副让人担心进沙漠便会送掉性命的样子。
枯梅大师连忙回道:“原庄主这说的是哪里话,若是能有四方豪侠齐聚,往这沙漠里走一遭,将少庄主救回来实在是再好没有。我本就打算让亚男跟着庄主走一趟,怎么也能出点力,如今看来,在庄主的人手到齐之前,在华山脚下的一应起居吃住的安排就交给亚男来办吧。”
原东园点了点头,这连日来的赶路,加上原随云失踪的消息对他来说实在是个重磅打击,他也觉得自己暂时没有这个多余的心力去计较一些东西了。
当然他也没忘记往华山脚下那个安顿江上救下姑娘的院落去一趟。
不过此地早已没有了人质让他一见。
在戚寻的好戏开场之前,武维扬已经在她的安排之下领着海阔天往海上去了,免得这个没什么心眼的家伙在言语之间露出什么破绽。
云从龙比起武维扬则要老成持重得多,而他脸上的水锈以及因为潜水环境而造成的眼带血丝的样子,更是容易遮掩住他相当一部分的情绪。
饶是原东园此人自诩有几分识人之明,也很难从云从龙的脸上看出端倪。
至于丁枫这个选择倒戈,又要给华真真领路往无争山庄一探的人,更是提前被戚寻藏了起来,找的理由自然是这位蝙蝠岛的下属莫名其妙在一个夜晚被人给救走了。
负责表演救人的是狄飞惊,而戚寻为何不在此地也完全可以解释得通——
她去追踪去了。
原东园对原随云的本事不加怀疑。
丁枫落网,原随云自然会安排人将他救出。
若不是因为石观音闯上华山去,又看中了随云的样貌,现在本该是一切回到正轨,更安排好了一个替罪羊来替他背上创建蝙蝠岛罪名的状态。
随云依然是那个与此事并无瓜葛的无争山庄少主,插手此事的神龙帮与凤尾帮帮主以及神水宫少宫主便算是为武林平定了一场可能的灾祸。
这从样貌到精气神都显出几分老态的原庄主环视了此地一圈,只看到一片虽然并未彻底摆脱阴影,却已然表现出几分朝气的环境。
一想到随云或许此时正在石观音手中受苦,他也没了这个看下去的心情。
石观音这个人的行事作风他听过一些,若是被她看中引诱的美男子,没能挡住美色的诱惑,便会被她弃如敝屣,丢弃在石林洞府的乱世黄沙之间,跟个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而若是这个人并不为她所诱惑,她又会让对方如同最下等的牲畜一般负着重物一直前行,直到对方受尽折磨朝她求饶为止。
原东园只希望他还来得及召集人手,从这个毒妇的手里将原随云给救出来。
总算他无争山庄在这江湖上还有那么点脸面。
若以一人孤勇对抗石观音实在听起来都像是个笑话,可若是人多了又难免有人觉得不那么恐惧了。
而原东园更相信的一句话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他刚准备转身离开去招募人手,便看到一个蓝衣姑娘踏入了院中。
他在先前问话的时候便知道,此事神水宫弟子也涉足其中,猜出这想必就是那位去追踪救走丁枫之人的神水宫少宫主。
少年人锋芒正盛的状态,在她身上无疑表现得淋漓尽致。
原东园看似浑浊的目光在戚寻的身上停滞了片刻,便不难看出,她虽不用剑也不用刀,但她师承水母阴姬所学的天水神功纵然还不到澎湃如潮的地步,却也大差不离了,倒是个名副其实的神水宫少宫主。
大抵是因为并没能够追上带走丁枫的人,她的脸上含着三分薄怒,只不过因为有人与她同行,这种怏然不快的情绪才没有彻底表露出来。
跟着她来的这位,原东园也认得。
他久不出无争山庄,却对天下卓有威名之人个个都记在心里,何况此人也实在有个典型的特征,他的一双耳朵
不见了,只有一双新装上的灰白色假耳,正是京城里有名的白衣神耳英万里。
“英老捕头怎么也到了?”原东园虽在此刻没什么跟人寒暄的心思,却还是问道。
以原东园的身份自然不适合在此时说什么自我介绍,高亚男适时地插了句话,替他说了。
英万里闻言回道,“比起我这个老秃鹰,原庄主会在此地让我遇上才算是罕事了。
也不瞒原庄主,当年云台一役我这老秃鹰一对吃饭用的耳朵都被人割了去,多亏有个好心人将我救了下来。如今这救命恩人有事相求我是自然要来走一趟的,为的正是此地有人遭遇拐卖之事。”
明知英万里这便是为了蝙蝠岛的事情来的,原东园的脸色倒也镇定自若,“英老捕头是天下贼寇的天敌,装了这一对假耳后听力不弱于从前,更是只要听过一人的呼吸之声便绝不会将人忘记,甚至千里追踪也要找到对方的下落,何必自称什么老秃鹰。云台之败也不怪在英老捕头身上,更不必妄自菲薄。”
“嗨,原庄主这话说的就抬举我了,”英万里摸了摸自己的秃头笑道,“我这人又是个秃子,又上了年纪,还是个贼寇口中的朝廷鹰犬,这连在一处岂不就是个老秃鹰?这么个绰号倒也含了三重含义,还挺有趣。”
英万里这自嘲的话听来倒也还有些调侃的意味,若是平日里原东园说不定还能笑上两声,可他现在实在没有这个应和的心情。
英万里也不是个不长眼色的人,自然留意到了原东园此刻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又将话题扯了回来,“说来也是我运气不太好,戚少宫主追踪那贼人让对方给跑了,若是我早点到,保管让对方没这个躲藏的机会。
只是我看原庄主似乎也有遇上的事情,何不说来听听?说不准这抓那边贼人的事情没办成,另外的可以先做成了。”
原东园也确实有几分意动。
石林洞府他未曾亲自去过,却也知道若用蛮力大抵是没法子破开的。
若是有英万里这样耳力绝佳之人听出石林洞府中有活人的方向,靠着这种特殊的法子,说不定就能歪打正着少走一点路。
他又长叹了口气这才说道:“或许是合该我命中有此一劫,小儿随云被石观音给劫走了。”
“……”英万里愣了一愣。
说实话他本不该有这样的表现,可谁让他在先前遇上了戚寻和重新跟她会合的狄飞惊的时候,嘴欠地问了句,为何戚少宫主的这个跟班要一直低着头。
当时戚寻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她说谁让这西北边的地界上有个会对美男子下手的石观音,她这个随从别的本事没有,就是长了张足够好看的脸,为免遭遇石观音的毒手,还不如干脆一点低着头。
英万里笑她行事也未免太过谨慎了一点,可怎么一来到华山脚下,还真有人被石观音给掳走了?还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这样身份的人。
英万里这会儿是不觉得戚寻的理由太过荒唐了,只觉得对方这未雨绸缪还当真是有些必要。
只不过他也不能把这种话说给丢了爱子的原老庄主听,否则难免让对方觉得自己在内涵。
他还没来得及在原东园诧异于他为何会有此种表现之前,做出一个回应来,便已经听到戚寻抢先一步发出了一声呵斥,“真是岂有此理!”
高亚男原本还有点担心戚寻是不是表现得稍微有些过头,又听到她紧跟着说道:“这大约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了,石观音此人是此种行事作风,也难怪在她的影响下,丐帮少帮主南宫灵会是个狼心狗肺谋夺任老帮主位置的恶徒,无花也是个连带的帮凶,这便是他们一家子的强盗逻辑!”
戚寻理直气壮地又扣了个黑锅上去。
原东园本就已经对石观音劫走原随云深信不疑,此刻听到戚寻义愤填膺地提到了丐帮,还都是一个“抢夺”之意,更觉得她这一句“岂有此理”骂的很对。
他却丝毫不觉得原随云干的破事也丝毫没比南宫灵好到哪里去,而戚寻的这句上梁不正下梁歪其实有那么点指桑骂槐的意思。
戚寻又接上的另一句话更是让原东园觉得,她就算是再将石观音骂上那么千百句,他也绝不会觉得眼前这姑娘有失体统的。
“原庄主放心,石观音掳走原少庄主这事,属实是犯了众怒,更为我等所不齿,我这人见义勇为惯了,可见不得这种事!”
“家师水母阴姬曾经击败过石观音,若非如此这石观音又怎么会躲藏到大漠中,就怕被我师父找到。石观音做出此等掳掠行径,我神水宫中人既然见到了便不能置身事外!”
原东园听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了几分喜色,“那么不知道戚少宫主可否劳驾阴姬出手将石观音擒获?”
“这倒是大约不成的……”戚寻摇了摇头,“我师父前阵子才从南海大光明岛回来,和日后娘娘探讨武道有所收获,只怕是要闭上半年一年的关的,但我师父专为克制石观音而创的功夫却传授给了我,若是原庄主不嫌弃,我陪庄主往这大沙漠里闯上一闯!”
这种元气十足且异常仗义的表现,虽然不免让人觉得有点夸张。
但原东园一想到这位神水宫少宫主出山以来,做的一件事是将易容成南宫灵的无花送到丐帮,揭露了这两兄弟的阴谋,一件事是送石观音的三位弟子往华山来的路上,遇上了蝙蝠岛的船只,和云从龙一道将其擒获,又觉得对方大概只是更像日后娘娘的急公好义一些罢了。
何况没经过什么江湖风雨打击,又自认自己有些本事的江湖少侠,确实大抵是这么个样子。
这种愣头青的莽撞若是有真本事,又有他这个老江湖从旁协助,倒也未尝不能发挥出足够的本事来。
“戚姑娘……”
戚寻还不等原东园本打算客套一下的话说出,已经自顾自地打算了他的话说道:“原庄主不必说了,这大沙漠我是定然要走一趟的,这蝙蝠岛的真正大本营不知道在何处,从我手里跑了人质,但石林洞府总归不可能在这三两日内挪窝。”
“原庄主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等救出了原少庄主,我还得劳驾原庄主替我查查蝙蝠岛势力的来头。”
“好!戚少宫主有这句话,老朽这才算是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援手,等这趟沙漠之行后,无争山庄便是掘地三尺也替你将这蝙蝠岛幕后元凶给找出来。”原东园回道。
那恐怕是你们无争山庄先被掘地三尺了……戚寻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不过这话显然不能在原东园面前说。
“既然戚少宫主要仗义援手,我秃鹰也不能干坐着了,”英万里也跟着说道,“原庄主若是不让我也搭把手,那便是嫌弃我秃鹰没甚本事。”
“好……好!既然有两位这话,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若能救出小儿,算我无争山庄欠着各位的人情。”原东园对着两人拱手回道,“那么容老朽先告辞了,此番入大漠危险,我还得多筹备些人手才是。”
原东园迈着让人觉得再多走几步可能就要歇气的步子离开了此地,英万里则被戚寻安排在这院子里找个地方暂且住下,等到出发之时再一道行动。
等到高亚男和英万里离开,此地只剩下了戚寻在这里的时候,她忽然抬眸朝着院落之外枝叶茂盛的一棵树看去,出声问道:“楚公子来都来了,为何不现身一见,莫非这位英老前辈是天下贼寇克星也包括了你不成?”
“还是说,楚公子不想践行这若有十足把握对付石观音,便一道去见见沙漠奇景的约定?”戚寻继续说道,“不过说来也能理解,毕竟前有被掳走的原公子,后有个楚公子也实在不足为奇。”
枝叶间传来了一声轻笑,她所看去的方向树影未动,却已经有个青年公子落在了这院中的地上,不是楚留香又是谁。
“戚姑娘便不必这样调侃我了,我只不过是看你跟那几位相谈甚欢不愿打扰罢了。”
说到相谈甚欢这几个字的时候,他难免露出了一点略微古怪的神情。
戚寻出山干的第一件大事也能算的上是仗义出手,可不知道为什么,楚留香看她方才那表情,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偏偏这很像是怀着一腔热血侠义情怀的戚少宫主,知名打击盗贼的官方执法者英万里,以及闻听二人愿意出手相助、表现得大为感动的原庄主之间,形成了一副谁看了都得觉得堪称是正道老幼帮扶楷模的画面。
怎么说呢,楚留香怀着一种如鲠在喉和直觉不妙的心情,觉得他还是在树上当个看客比较好。
倒不是真觉得他这个盗帅便不敢在白衣神耳面前晃了。
何况以英万里老前辈的耳力,其实也未必没有察觉到他身在此地。
这会儿他又觉得戚寻回到他所熟悉的样子了,就跟她会将无花往棺材里塞,让张三这家伙表演个哭灵来当做运送方式一样,在看起来很有神水宫对外的缥缈形象之余,怎么都有种说不出恶趣味。
而他也在此时留意到了戚寻先前说的话中另一个关键信息,“少宫主方才说,你有十成十把握对付石观音了?”
戚寻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神秘地笑了笑,“为免隔墙有耳,这个十足把握的花招就等见到石观音之后再行一观吧。”
“那我可能要考虑一下。”楚留香摆出了一副斟酌的模样,却在戚寻迈步朝着院中走出的时候也跟了上去。
“我倒是觉得楚公子不必考虑。”戚寻回道,“就跟在森林里遇到了猛兽,若是打不过的情况下,只需要跑得比自己的同伴更快便行了,此番前往大沙漠救援原公子,有无争山庄的名号在,估计一道前去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
“这种情况下,以楚公子冠绝天下的轻功,要想跑得比别人快,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她说的是个真理,但是楚留香就是觉得她能用这种一本正经且毫无波动的语气,说出这种话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当真是个能人。
“这是你们神水宫的阴姬娘娘在你出宫历练之前教你的江湖生存法则?”
楚留香实在很想吐槽一下神
水宫对弟子的教育了。
戚寻迟疑了片刻回道,“……嗯,差不多吧。”
远在衡阳的水母阴姬并不知道,被自己认为武道天赋绝佳,人又踏实奋进的弟子横空给自己丢来了一个说黑锅也不算,但总归有那么点影响名誉的说辞。
当然此刻已然魂归九泉的原随云也不会知道,决定奉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政策,以及利用无争山庄多年间在外累积的人脉调集人力的原东园,会让“原随云被石观音抢走”这个消息,在一夕之间传遍大江南北。
这世上多得是会被以讹传讹的消息,尤其是这些个江湖酒馆里的消息,动不动都从已经喝醉了的人嘴里说出来,便被夸大了数倍。
等到再过上两日传播到更远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石观音强取豪夺无争山庄少庄主,不日之内即将成婚的说法。
而对这个仓促成婚,还有个理由是,石观音的两个儿子丧命在了丐帮,她现在年岁也大了若不趁早再生个继承人出来,那便说不定要后继无人了。
这年头虽然没什么高龄产妇的说法,却也不妨碍别人做出这样的推测。
至于为什么选中了原随云,一来他确实风姿不凡,二来他瞎。
“这话传的还是有好处的,”戚寻跟高亚男闲谈的时候说道,“有些人未必有这个胆子去跟石观音叫板,去跟她对打,却完全可以说自己是去参加石观音的婚礼的。”
她隐约记得在原著之中,石观音这家伙顶替了龟兹国大公主的身份,和胡铁花做了一夜夫妻。
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个新郎也稍微提前了一点,算起来也不能算是个全盘的造谣。
也不知道等这消息传到石观音的耳朵里会不会再变一变,比如说石观音觊觎无争山庄百年积淀,于是选择来上一出霸王硬上弓的手段,让原随云先入赘了,反正原东园也就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到时候还不是得要妥协。
再或者是什么其实原少庄主是故意被石观音捉走的,正是打着以身饲魔,让石观音改邪归正的想法,若是规劝不了,后面的江湖人士组建的队伍也足以一拥而上将对方制服。
戚寻一点都不怀疑这些个能编出离奇话本的古代说书人,脑洞会止步于此。
不过这对她来说可实在是个好消息。
她煞费苦心又氪又肝地摆出这么一场大戏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能猛刷一波声望!
现在好戏就位,就差观众了,那当然是多多益善的!
就是不知道现在另一位被迫上台的演员那里都听到的是个什么消息。
很遗憾的是,大沙漠之中不仅存在流言送达不易的情况,诸如龟兹小国和中原之间还存在着语言障碍,石观音这会儿并不知道她这天降横祸,反而正为了这龟兹王国的珍宝,干脆卧底成了国王的枕边人。
这个乔装成了龟兹病弱王妃模样的绝代佳人,此刻确实有些心情不好。
不过她心情不好的缘由只是——
龟兹王妃的那面镜子可实在不如她原本那面华丽。
这粗陋的镜子如何配得上她的美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