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不能跨越的界线
青苹抹了抹脸,“没事,是我太激动了,我要回去看妈妈了。谢谢你送咖啡过来。”
“反正是贩卖机买的,也不麻烦……”季以恩指指一旁的贩卖机,赶紧小跑步跟上,“我陪你上去再走吧?”
“嗯。”青苹轻轻的点了头。
他们搭乘着电梯,一路向上到九楼的病房,癌症是重症病房,比起其他楼层,安静的多,彷佛连空气都凝结在一起,每次青苹一上来,都觉得自己的肩膀更重了一些。
这里是生命的尽头,只要患上了到现在还是没有确切药物可以医治的癌症,就像是一种无情的死神宣判,家属跟病人之前马上就被凝滞住在一种胶状的哀伤里,完全无法挣脱。
就像爸爸跟哥哥们一样。
他们踏着步伐,在空荡荡的病房长廊里并肩行走,本来死寂般的空间里,耳边却传来铁链拖曳的声音,轻轻的刷过地板,彷佛是深夜中的一首哀歌。
季以恩跟青苹对看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惊慌,是他们想的那样吗?
“妈!”青苹失声叫了起来,拼命在病房的长廊之间狂奔,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到了邱美莲的病房外,摀着胸口喘气。
接着,铁链刮着地板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他们看见了从转角处转过来的阴差们。
两个阴差都身穿灰色的袍子,左边的手上一把扇子、右边的拖着铁链,看着季以恩与青苹挡在病房面前,如临大敌的模样,两人饶有兴致的开口,“唷!有凡人看得见我们啊!”
他们挥挥扇子,“快让开、快让开,我们要带邱美莲走了。她的寿算已尽!”
听见阴差的话,青苹整个人如坠冰窖,竟然是要带走妈妈的,怎么这么快?医生不是说还有一个月吗?才过了一个礼拜,不行!绝对不行!
她二话不说,咬住了下唇,掏出匕首往前扑。
“耶?不是普通的凡人啊!”阴差们左闪右躲的,彷佛戏耍着青苹一样,“但是小姑娘,爷要告诉你,生死有命,你再怎么拦阻我们,都是没有用的。”
他们笑嘻嘻的,并没有因为青苹的举动而动怒。
“我不管!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你们带走妈妈!”青苹几乎要疯了,她大喊一声,砍上了阴差之一的铁链,手中的嗡耳跟铁链撞击在一起,发出相当刺耳的声音!
嘎──青苹几乎绝望了。
但是,铁链竟然在众目睽睽下断了!
“欸你是不是拿到报废品?”阴差之一沉下了脸,捡起了断成两截的铁链,撞撞自己同伴的肩膀。
“不知道啊……哪有这种事情?锁魂炼断了就不能勾魂了,真麻烦真麻烦。”拿着铁链的阴差瞪大了眼睛,嘴里喃喃念着,看了看同伴,双手一摊,“只能下次再来了!”
他们俩个转过身嘀咕了几声,很快达成共识,一齐转头对着青苹说,“小姑娘,我们下次再来,你可别捣乱啰,好好珍惜最后的时间吧。”
他们脸上挂着微笑,灰色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空气中。
青苹喘着气,双脚软倒在地面上,掩面哀哀哭泣了起来。
那两个阴差……什么时候还会再来呢?青苹的脑中,闪过了一丝恐惧。
她站在窗边,伸手摸着窗帘,看着病院大楼外温暖的阳光。
病房的玻璃很厚,连阳光的温暖都无法穿透,病房里头长年都是同样的温度,虽然对病患这样比较好,但是阳光就在咫尺而已,伸手可以碰触光,却无法感受到温度。
街道上一切如常,忙碌如昔。
这就是这个世界吧,不管少了谁都会继续运转,没有谁真的会长久地被记住,没有谁是不可失去的。
她回头,看着陷入昏睡的妈妈,又过了快一周的时间,妈的病情持续加重,彷佛在一瞬间所有的癌细胞都张狂的爆发,吞噬着妈的生命力。
他们彼此加油打气时,说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话,只是一种遥远且不堪的奢望罢了。
青苹轻轻坐了下来,门被推开一个小缝隙,爸爸跟哥哥们鱼贯走进来,坐在一旁的双人沙发上──青苹已经在那上头睡了快半个月了。
沉默的气氛很压迫人,哥哥们不自在地起身走动,换了房间里的花、拉开房间里的窗帘、哇啦啦的说着话,就是没有瞧一眼妈。
青苹没有出声,放任哥哥们去忙碌。
她知道哥哥们很害怕,妈躺在那里毫无知觉的样子,连青苹都觉得心惊──害怕妈妈是不是会在自己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就死了。
更何况哥哥们是妈的亲生儿子,一定更加害怕。
“今天你阿姨也会过来。”陈怀生拉了椅子,坐在自己的发妻身边说。他按了按妻子胸前的棉被,看着妻子如常的睡颜,这一切残忍的不真实。
青苹茫然的抬起头来,“啊?”
“我都忘了你不记得了。”陈怀生扯扯唇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他看看手上的表,“啊!应该就快到了!我去楼下接她。”
他站起来,往外走去,回头说了最后一句话,“她是你妈妈的妹妹,亲妹妹。今天刚从美.国回来,这样说起来,你们也很久没见了,待会都要记得叫人!”
青苹顺从的点点头。站了起来,让开母亲身旁的位置。
病房再次被推开时,邱美莲的妹妹走了进来,她比邱美莲年轻很多,没有生下任何的子女。长年定居美.国,将近十年没有回来了。
这次是为了自己的姊姊才会特地跑这一趟,不然她很久没回来了。
“姊!”邱美莲利落的走进来,却站在病床旁边,震惊的摀着嘴。
实际用亲眼看到,还是比想象中的更为震撼……
她的姊姊就这样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像是一个破败的人偶,只有胸口那很微小的起伏,还代表着生命的存在。
她慢慢的坐了下来,握住了自己姊姊插着点滴的手,“姊,我是美音啊,我回来看你了……机票不好订,别怪我这么晚才回来……”
她愧疚的说着,事实上陈怀生也才刚通知她而已,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了。
她的一双手握得死紧,青苹看见了,悄悄皱起了眉头,她往前站了一步,“阿姨,妈早上才刚做完治疗,今天应该会睡一整天,你……要不要先放东西。”
她想让阿姨把妈妈的手放开。
邱美音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身旁这个很陌生的外甥女。“就是你吗?陈嫒玲……”她的面容扭曲,声音从齿缝中钻出来。
青苹退后一步,不知道自己的阿姨为什么这样怨毒的看着自己。但她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听从爸爸的话,开口叫人。
“好久不见了,阿姨。”
但这句问候却让邱美音发狂了,她用力地甩了青苹一巴掌,失控的大喊:“我姊会变成现在这样子,都是你害的!你还有什么脸站在这里?”
她把手上的皮包用力的甩上了青苹的身上,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哗啦作响。
青苹的哥哥愣了一下立刻站起来,“阿姨,你说什么呢?”
“就是她、就是她!”邱美音指着青苹哭喊,“你知道你妈打了多少通电话给我吗?她晚上都哭着睡不着,就担心你忽然变坏,你本来好好一个女孩子,要跟人家学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情,你到底在想什么?”
邱美音一连串的指责,几乎让青苹懵了,她知道妈对于自己这个“假”女儿,有很多的不谅解,却不知道她担心到这种地步。
“你好好的日间部不念,偏要转到龙蛇杂处的夜间部,你有需要这样忤逆她?她又不敢拦你,怕你闹脾气,怕你再也不回这个家!你知道她有多怕失去你吗……”
青苹转头看着自己的爸爸,“是……是这样吗?”她问得颤抖,小心翼翼。
陈怀生移开了视线,轻轻点了头,却又随即开口,“但你也知道,你妈就是爱操心,你妈生病的事情,不能全怪你……”
“不怪她要怪谁!”邱美音拔尖了嗓音喊,又往前扑,死抓着青苹的手,“你半夜也不回家,谁知道在外面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她喘着粗气狂吼,“你不配当你妈的女儿!你滚出去!你不是这个家的女儿!”
她的声音极大,震得青苹耳朵隆隆作响。
满脑子都是同一句话不断回响──你不是这个家的女儿!
“住口!”陈怀生一拍床边的桌子,“谁准你说这种话!”他老泪纵横,“你懂什么?父母亲就算死了,也不可能不要自己的孩子,嫒玲是我们陈家的小女儿,是我们陈家的宝贝……”
青苹的哥哥们各前进一步,拉开了邱美音的手,“阿姨,爸爸说的话没错,不管嫒玲犯了什么错,她都是我们陈家的么女,都是我们的妹妹。你……请回吧,妈妈需要休息。”
邱美音忿忿不平,她还想再说什么,邱美莲的声音突然虚弱的响起,“我不准你骂我的女儿……”
她用力撑起了半边身子,不断的咳嗽,她看着青苹不知所措的模样,“就算我死了,也不行。”
看着邱美莲苍白着脸孔,仍极力维护青苹的模样,众人一时安静了一下。
“妈……”
“姊……”
病房内的众人扑了过去,纷纷伸出了手,握住了邱美莲颤抖的双手。
再多抢一些还能够说话的时间吧!在这生与死即将来临的界线面前,什么都不重要了,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要再争吵了。
这是未来能回想起来的记忆中,最后、最后的那一点点片段啊……
夜深人静,青苹和衣睡在小小的双人沙发上。
大家都回去休息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在病房内照看着妈妈。她蜷曲着身体,弯着背,面向沙发内,盖着薄薄的毛毯,在医院的冷气强力吹拂下,皱着眉头缩瑟了一下。
她的额头上隐隐滚着烧,不适的颤抖着。已经大半个月了,她先天不良、后天失调的身体,早已越过极限,只剩下意志力勉强撑着了。
她的意识原本在破碎的梦境中载浮载沉,下一秒,却忽然从极不安稳的睡眠中挣脱!
她在昏黄的灯光中睁大了眼睛,翻了个身,一跃而起,身上的毯子顺着沙发的边缘,滑落在地上。
她直勾勾的瞪着病房门口的不速之客看。
“哎呀!被发现了呢!”两个阴差干笑着,手上拎着捆成了好几捆的铁链,他们特意改了平常的习惯──让铁链别一路拖着地板,前来勾魂。
为了不要惊动沉睡中的青苹,他们甚至蹑手蹑脚的直接现形在病房房门内,却没想到这小姑娘警戒心特强,连他们这样费尽心力的偷偷潜入,都能立刻发觉,连一丝空隙都不给!
他们看着怒目以对,杀气腾腾的青苹,只好陪着笑脸,“小姑娘,我们上次说好啰?这次你可别再捣乱了!”
“是啊!我们还得回去复命呢!你别为难我们了。赶快让我们把邱美莲的魂魄带走吧。”阴差示好的摊摊手。
“你们……在说什么我全都听不懂!”青苹站在母亲的病床旁,手上亮起了匕首。
阴差们对看一眼,“既然如此,你也别怪我们不讲情面了!”他们向前滑行,如鬼魅般敏捷,两人连手要把青苹拿下!
一个一挥手上的扇子,狂风大作;一个一甩手上的铁链,紧紧缚住了青苹的右手臂。
“我不准你们动我妈妈!全都给我走开!”青苹大喊,不退反进,带着右手臂上紧紧捆成好几圈的铁链,冲向了阴差们,一挥刀就砍向他们的颈子。
“小姑娘这是要我们的命来着啊!”一个阴差跳着脚大喊。
“哎呀呀好苦恼啊、好苦恼。实在没有办法了!”另一个阴差拿着扇子拍拍头,摊开了自己的掌心,轻轻吹一口气,曼珠沙华那鲜红的花瓣立即飞出,在空中高速旋转着,一朵朵打向了缠斗不休的青苹,击出了灿烂的火花。
曼珠沙华的花杀伤力极强,就在于其自身的毒素极高,以及被阴间滋养万年的阴寒之气。凡人的灵体一旦被击中,不休养个十天半个月,绝对没办法轻易动弹!
阴差们这回已经铁了心了。
青苹被曼珠沙华的花瓣击中,立刻猛烈地向前弯腰,呕出了几口鲜血,但她看也不看,拚着一口气,全力攻向拿着铁链的阴差,她还记得,上回阴差无意间说出口的话──没有了索魂炼,就不能勾魂了。
阴差们当然清楚她的意图,“小姑娘,你太天真了!”拿着铁链的阴差使劲地扬起了手,重重往下一甩,凄厉的破空声在病房内响起,将青苹摔上了一旁强化玻璃做成的窗户上!
砰得一声,隐隐震动。
“我们阴间的东西,可不是都是次等货啊!”他瞧了一眼在地上挣扎的青苹,“别费劲了,我们说过吧?生死有命,万点不由人!”
他收回铁链,用力甩向病床上的邱美莲,大喊一声。“邱美莲!你的时候到了,快跟我们走吧!”
只是铁链破空而去,却打上了青苹的背,她猛力一震,低喊了一声,却仍紧按在床上,死死压住自己的母亲,嘴边流着鲜血,喃喃自语,“求求你们,不要带走她,不要带走她……”M..
索魂炼勾错人了,阴差们大吃一惊!
他们的铁链勾上了青苹的魂魄,扯动了肉身里头的灵魂,那种疼痛几乎可以深入骨髓,他们比谁都还清楚,但是这个小姑娘却说什么都不肯放,只凭着肉身就与索魂炼不断拉拔。
对于寿算未尽的凡人来说,就像是剔骨一样的疼痛啊……
阴差们悚然一惊,实在拿这个倔强的小姑娘没有办法。
“右兄,我想……我们还是下次再来吧?”阴差之一讷讷的看着同伴,摇了摇手上的扇子,也摇了摇头。“要接邱美莲的魂魄,得强行把这小姑娘的魂魄先拖出来,不然她一直在这阻挠我们也不成,但是这会造成肉体很大的损伤。我……没办法。”
“左兄,你没办法,我就有办法吗?”被唤作右兄的阴差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收回了手上的铁链,对着趴在床铺上的青苹说,“小姑娘,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如果下次还这样,我们只能把你一并带回阴间交差了。”
他叹一口气,“最后一次机会。我们三天后再来,你自己……好自为之。”
阴差们慢慢消失在病房内的空气中,青苹一个人趴在陷入昏睡的妈妈身上,不断的流眼泪。还有三天,只剩三天了……
只是她哭得伤心,却没发现,妈妈的眼角也滑下了晶莹的水珠。
三天之期很快就到了,在最后一天的午夜十二点过后,指针轻轻走过了“12”的数字时。那两名阴差缓缓的现形在邱美莲的病房门内。
左边那名阴差摇摇手上的羽扇,上头写着一魂字,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右边那名阴差调整了一下头上的帽子,拽了拽手中的链子,两人一起微微弯了弯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