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的是一个全身心的西陵琅,不是眼里只有飞卿公主的西陵琅。
如若不然,还不如就此死了。
“太医说,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几位老太医都来过了,旧伤难愈,又添新伤,动了心肺,难好。”暮楚声音有些凉凉的,只觉得此时的郡主,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一面。
从前的宝华郡主,虽然娇蛮任性,喜欢乱发脾气,但其实耳根子极软,最受不得别人的好言相劝,尤其是面对美人的楚楚风姿时,最是把握不住了。
如今的郡主,即便是面对西陵侍君,这样的绝世大美人,竟能如此冷心冷情。
还放话说,要把西陵侍君扔到乱葬岗,任由他的尸身,被山林野狗分食。
太可怕了,简直!
一旁的冯保保,并不知自家丫鬟的,复杂的心理活动。
她将手上被捏的皱巴巴的叶子,随手抛了出去,低着看着鞋面上,一排清润光泽的珍珠,最中间缀着一颗明亮的东珠,格外耀眼。
朝琴突然上前两步,开口道:“郡主,听闻龙溪先生这半年来,一直住在京郊别院中,或可请他一试。”
“龙溪先生?”是谁?
冯保保将目光从珍珠,转向了朝琴的眼眸。
“当代神医,龙溪先生。据说他是世间医术最厉害之人,有起死回生之术。”朝琴的眼睛在发光。
冯保保回摘星殿躺了半下午,因为即将入夏,窗外的蝉鸣声窸窸窣窣,吵得人根本无法入眠。
冯保保猛地坐直身子,酝酿了半响,动手掐掉了鞋面上两颗硕大的东珠。
“朝琴!”
喊了人进来,吩咐了几句后,又将两颗东珠的交给她。
待到朝琴退出去之后,冯保保怔怔地,望着头顶天青色的羽纱帷幔,呆坐良久。
傍晚时分,朝琴回来了,手上那两颗白玉般的东珠,没有送出去。
“不肯出诊?”冯保保疑惑的站起身子,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他不是神医吗?医者治病救人,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朝琴面带焦急,双手互搓着,道:“奴婢在小院侯了一个时辰,龙溪先生就是不肯答应出诊。”
“没说原因?”冯保保觉得甚是奇怪。
“一开始还挺和善的,只是听到是给西陵侍君看病,就立马换了一张脸,将奴婢请了出去。”
冯保保:“”难道这龙溪先生是极端的爱国人士,坚决不救西陵琅一个异邦人?
“郡主,奴婢去打听了一番,好像是说,龙溪先生有个徒弟,之前在军中做军医,去年魏齐交战,死在了齐军的铁蹄之下…”
“竟是这样。”难怪不肯救治西陵琅,想是恨极了齐国的士兵和将领罢。
“那没有办法了”她并非不想救他,只是上天都觉得西陵琅杀伐太重,所以才安排了这一遭,将他最后的生机,都抹了去。
她能有什么办法。
唉,东珠都白掐了,待会儿让暮楚再缝上去吧。
今日冯保保身穿一袭淡蓝色长裙,脚上换了一双缎面的光滑的硬底缂丝绣鞋。她斜坐在八宝玲珑金顶羽盖马车中,昏昏欲睡。
“朝琴,还没到么?”冯保保侧了个身,继续睡。
“郡主,前面就是小龙坡了,龙溪先生就住在那里。”朝琴坐在车辕上,给冯保保时刻探着方向。
闻言,冯保保坐起身子,又靠在暮楚肩膀上。早上起的太早,昨晚睡的太晚,睡眠严重不足。
“暮楚,给龙溪先生的诊金,都带齐了吧?”
“带齐了,奴婢亲自盯着的,保证不会出错。”暮楚边说边用手,护着冯保保的脑袋。
这郊外的小路十分颠簸,她生怕这马车碰到一个绊路的石子,就磕到了自家尊贵的郡主。
“郡主,奴婢还以为您真的不管西陵侍君了呢?”暮楚心内暗叹了一口气。
她就没见过这样口是心非的人,说什么要把人扔进乱葬岗,结果还是让朝琴去请神医。
朝琴没请来神医就算了,自己还巴巴地亲自走一趟,这算怎么回事呢?
话说,郡主这样劳心劳力的为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在三年前,为了那个人。
罢了,都已经过去了。
“龙溪先生今日不在家么?我们敲门敲了这半响,还没有人来开门。”暮楚陪着冯保保,站在龙溪斋的大门前,干巴巴的望着门缝处,不见人影。
“这么不巧?”难道真是天要绝西陵琅的小命?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白衣判官可就怪不得冯保保了呀。
“吱呀”一声,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大门就开了。
“郡主,门开了,定是龙溪先生。”暮楚声音欢喜,冯保保斜看了她一眼,示意要沉稳。
冯保保理了理衣裳和发饰,刚跨上门前青阶,就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
“若还是为了昨日的事,诸位还是请回吧,我说了不救,就绝无例外!”
冯保保抬头,一个银灰色衣袍的小老头,头发有些稀疏,想是常年专研药理的缘故,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冯保保,神态平和。
“龙溪先生是吗?我们来此,是真的有事相求。”冯保保提着裙摆,连跑了几个台阶,奔到龙溪的面前。
这老头看着板正一张脸,但是听声音,清润温泽,必不是个见死不救之人。
“老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龙溪先生是当代神医,是要积大功德的,自然不会因为一时的心结,背下良心债,是不?”
冯保保一番话,说的极为顺滑,一旁的朝琴和暮楚都看呆了。
龙溪先生板正的脸,终于动了动眉毛,转身走向院子,冯保保赶紧跟了上前。
“龙溪先生的事情,我家丫鬟跟我说过了。对于您的爱徒死于战乱,我们也表示非常的难过。可是魏齐交战,乃是国战,并不是西陵琅一人挑起的战争。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冯保保陪着龙溪先生,站在梨花树下听风,为西陵琅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终于,龙溪先生松口了。
“郡主今日上门,说了这么多,难道是那西陵琅,已经洗心革面,愿意效力于我们大魏?”
冯保保嘴巴半张,话到喉咙处,被口水咽了下去。
“如果西陵琅已经洗心革面,愿意效忠于大魏,为我朝开疆拓土,收复失地,龙某是非常愿意走一趟的。”
不愧是活了几十年的老神医啊,几句话,怼的冯保保哑口无言。
要是西陵琅已经洗心革面了,那她还折磨他干啥呀。
但她是诚实的好孩子,她不能欺骗神医啊!
“或如神医先生所言,此前西陵琅作为齐国的将军,为齐国浴血疆场,坐镇杀敌,是他的职责。可我皇叔也有意招揽西陵琅,不想让他死。神医先生身为大魏子民,难道不应该为主君的宏愿,尽一份心力吗?”
宝华郡主的面子不给,大魏皇帝的面子,总要给吧。
冯保保说的大义凛然,神色昭昭。
果然,龙溪先生沉默了。
冯保保在心里,给自己砰砰鼓掌。
“这是诊金,还请先生笑纳!”冯保保拍拍手,就有人抬出几个大箱子,一个个打开,绫罗绸缎、名贵药材、美玉黄金、名家书画、应有尽有。
龙溪先生顿了半响,抚须笑道:“看来传闻不实。”
冯保保眉头一皱,什么传闻?不实的可多了。
“世人都说,宝华郡主朝三暮四,后院美婢妖童,多不胜数….”
…….
朝三暮四?眉婢妖童?多不胜数?
这都传成什么样子?
龙溪先生淡淡冷笑道:“…没想到郡主,实际是个痴情人,若水三千,唯取一瓢饮。”
冯保保心口又一痛:“…….”僵硬的勾了勾嘴唇。
是啊,这一瓢可了不得,直接将将冯保保逼上了奈何桥,颠覆了大魏江山。
别人纳妾最多是祸乱家宅,冯保保纳妾则是祸乱江山,总之得有个人来做这千古罪人。
前一世的宝华郡主不愿意,所以投了河,而命不该绝的现代冯保保,被白衣判官推到了这个朝代,代替宝华郡主活着,誓要改变即将乱轨的大魏国运。
冯保保带着龙溪先生,风风火火的赶回郡主府,刚下马车,只见府邸门口,乌压压的,一大帮子人,来回窜动。
怎么了这是?这么大阵仗!
人群中央,一袭龙袍格外亮眼,冯保保心中要哭,难道西陵琅快要死了的消息,被皇帝知道了,来兴师问罪了?
冯保保快速的跳下马车,跑了起来:“皇叔?您怎么来了?”
“保保啊,你去哪里了?”皇帝听见冯保保的声音,疾步上前。
“我去请…”
“今天早上,西陵琅突然醒来,吐血不止,李太医说西陵琅…怕是不行了,让我们准备后事…”皇帝前面语速飞快,后面语气渐沉,颇有些遗憾。
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少年将星,如此英年早逝,实在可惜。
“什么?”冯保保没心情听皇帝后面的话了,用力的掂起裙摆,飞快的往定雪园奔去。
“保保!保保!”皇帝跟在后面大喊着,“你们还不快跟上郡主!”
“是!”于是,从郡主府门口到定雪园的路上,到处洋溢着奔跑的气息。
太医们站在定雪园中,一个个愁眉不展,冯保保像一阵风,飞快地跑进园子,又径直跑进了西陵琅的房间。
往后一看,还有一群上气不接下气的丫鬟和奴仆。
太医们才反应过来,刚刚跑进去的是,是宝华郡主,他们竟然没有来得及行礼!
冯保保跪坐在西陵琅的床边,恰恰看到了床头的银盆中,满满一盆嫣红的血水,心下又酸又怵。
“西陵琅,你要是敢死,我就一把火把你的身体烧了,然后把你的骨灰,拌进鱼食中,让你下辈子做一条真正的鱼。”
她使命的去捏西陵琅的鼻子和眼睛,那样用力,可西陵琅一点反应都没有。
李太医反应过来后,连忙走进来,听候郡主的训话,却没想到见到这一幕,只好小声劝道:“郡主,您别捏了,再捏….”就是冒犯遗体了。
“太医,您要不再看看,真的没救了吗?”冯保保忙攥住李太医的手腕,急的蚂蚁钻心。
要是西陵琅真的死了,她怎么跟白衣判官交待。她完成不了任务,那她还能平安回到现代吗?
“郡主,西陵侍君,只剩最后一口冷气了,老臣实在无能为力,节哀吧!”李太医哀哀叹惋,撩起玄袍直直磕了一个响头,久久不敢起身。
“身为医者,只要病人还有一息尚存,就应该大胆的跟阎王爷抢一抢,怎能轻易言弃?”来者声音清脆,语气轻蔑。
冯保保神魂一震,猛地抬头。
是龙溪先生,她刚刚一着急,差点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