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样的洁白, 冰一样的清寒,这世间大抵也只有万年雪莲这样的仙级灵药,才能够如此的纯净无暇,如冰如雪。
谁能想到孤傲清冷的仙尊随意捻在手中的那朵小小莲花, 便是引起诸方大能轰动争抢的万年雪莲。这花丁点也看不出是仙级灵药的模样, 小小的一朵,花瓣近乎透明, 带着一点冰霜的颜色, 不细看就如同一朵普通的冰花一样,好似稍微用力,便会脆弱的化作粉尘,消失不见。
并没有如何的耗费力气,便得到了如此令人眼热的仙级灵药, 这本是一件值得让人愉悦的事情, 可那如同神邸般的仙尊,却只是寒着一张脸冷冷的看着那朵雪莲。
再如何珍贵的东西也不过是身外之物, 又哪里比得上心系之人的万一。
南冥, 到底在哪?
沈孤鸿少有神色恹恹之时,可现如今他却觉得真的有些累了,每个人不是从一出生起就想心怀天下, 处处为这天下苍生而考虑。人人尊他为仙道第一人, 可他到底不是那无私之人,他有时也想只与心爱之人逍遥快活畅游天下,相伴一生。
可到底能力越大, 责任越大。
但……若连自己最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要这能力又有何用。
沈孤鸿的心中如同出现了两个声音,一个告诉他,他应该去守护职责所在应该守护的东西,另一个声音却又想让他随心而为。
锦绣山河,天下苍生,何处不能为家,如此束手束脚又是为何。
情情爱爱,纷纷扰扰,尤记初见那人时,红衣少年,艳丽张扬。
分明狼狈的紧,一双眸子却透彻清亮,分明对他不喜,还要别别扭扭地和他说多谢。那时他就觉得这少年当真可爱的紧,看似狂妄,却又对他防备极深,看似高深莫测,却也能被他一句“你不是本尊对手”而逗的面色大变,咬牙切齿。
一转眼他与对方的初识竟已相隔一千多年。
到底那时的南冥还是一个少年,可比现在好懂多了,哪像现在,不过无论无何对方都很可爱呢?
南冥大抵是很难受吧!
作为道侣他非但没有好好的照顾对方,反而还常常让对方不渝。
沈孤鸿闭了闭眼眸,冷峻的脸上带出些微疲倦。
道寻子说对了,他的道心果然已经不稳。难怪,难怪结界会越来越不稳,除了他本身实力被压制,道心的不稳又何尝不是一个原因。
轻声喟叹一声,如云飘散。
沈孤鸿的面色并不如何好,如果一个人找寻另外一个极为在意的人,许久也未找到,大抵面色都不会太好,更何况他已经找了南冥好些时候了,这雪域妖地都被他快翻了两三遍了。
没想到没有找到南冥,他反倒是先找到了南冥势在必得的万年雪莲,对方的魔气近来越发不稳,这雪莲倒是有些用处。
沈孤鸿抬头看向虚空,神色冷漠冰寒。
天道吗?
如若你当真要阻我,那本尊也只能逆天而为了。
沈孤鸿原本淡漠的视线突然变得冷厉起来,他扶着剑柄,眉心微蹙,可当察觉到那丝鬼气时,他的眼中反而划过一抹意味不明:“原来是冥王君戈,一经多年,别来无恙。”
在沈孤鸿看向的某一方向,有一个人慢步而来。
对方看似走得极为缓慢,实则却极快。刚刚还是一个小黑点,转眼便能看出人形。
白发,红衣,红伞,颀长挺拔的身材,俊美深刻的五官,面色却是极为苍白。明明手持一把红伞,却偏偏自带一股威严之气,气质卓然。来者唇边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是让人捉摸
不透,这样的人绝非寻常人物,而他也的确并非寻常之人。
又有谁敢说大名鼎鼎的冥王殿下是寻常人物。
对方阴森恐怖的鬼气并未给沈孤鸿造成丝毫影响,他只是面色平淡的向这位冥王问了一句好。
君戈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冷淡的开口:“仙道第一人,的确是许久未见了。”
一人在浩然宗,正气所归之处。一人在阴森阴暗的冥界,两者相聚甚远,如若不是有南冥这个枢纽,恐怕是难以相识。
而沈孤鸿也的确是只见过这位两次,一是数万年前的仙魔之乱,对方一手持红伞踏血而来,降服万鬼。二便是他与南冥的双修大典,对方前来观礼。
沈孤鸿从来都是一个聪明人,在这雪域妖地遇上君戈,绝不是巧合,这人是特意来找他的。
他略微凝了凝眉,方才淡淡的开口道:“不知冥王特意来找本尊所为何事?”
只听君戈浸满寒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莫非无事便不能来找流云仙尊了吗?”
沈孤鸿没有答话,而君戈也并非要等他的回答。
轻轻转动着伞柄,冷冽的声音带着丝丝寒意,君戈眸色微沉,冷漠的吐出了一句:“沈孤鸿,其实你是一个很冷漠的人。”
沈孤鸿眉心一动,道:“哦?”
君戈面部没有丝毫的表情,冷漠的就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仙道第一人流云仙尊沈孤鸿,本王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你,我从混沌中醒来时,流云仙尊便已名扬天下——一剑封魔,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结束仙魔大战,修复结界,稳定妖族,平兽潮,济苍生……把当年那混乱的修真界管理到如今这般平静安稳,你很厉害,单论功勋你的确当得起仙道第一人。”
沈孤鸿淡淡地道:“本尊不相信冥王就是来和我说这些的。”
君戈继续道:“自然不是。”
“本王曾欠南冥的父亲一个恩情,我本以为这个恩情是极难还上的,却不想不过数千年之后他便找上了我,那位希望我能稍微帮他照看一下他的独子,所以南冥来到这修真界,认识的第一个人其实是本王。”
“南冥是一个风流且又独爱美人的人,这与他的父亲很像,本王曾以为他也会像他的父亲一般欠下一堆风流债,倒未想到他竟也能因为一个人而安定下来,这些年来,希望他的任性张扬没有给流云仙尊造成太多的困扰。”
沈孤鸿皱了皱眉,他想不通君戈跑过来和他说这些干什么,但他却并未打断对方的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本王与南冥亦兄亦友,算是看着他从一个半大少年成长到如今,他这个人张扬惯了,没心没肺的紧。可是仙道第一人到底是仙道第一人,淡漠孤高至极。当年把他骗的和你做双修道侣,现如今更是常常把他伤得遍体鳞伤,本王是不懂仙尊是如何做到冷漠的将他放在一边,视而不见。”
这话还真是伤人的紧,沈孤鸿不由想着南冥与妖皇白子奇、冥王君戈关系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至少这两位说话都直插伤口,毫不留情。
君戈周身的鬼气猛然浓郁了些许,他冷冷道:“你当年应该飞升的。”
“强行留下便已是逆天而为,日日承受天道压制又是何必。更何况本修无情道的你还妄动六情,修为于无形之中逐渐消逝,流云仙尊你的道心可还稳?”
“天下苍生万物生灵,又岂是你沈孤鸿一个人就救的过来的。道亦非道,佛度万人是度,度一人也是度,莫非南冥就真的比不上你的道吗?流云仙尊。”
沈孤鸿静静地听着,手指竟是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半响,他垂了垂眸子,掩去一切的情绪,而后抬眸淡淡道:“冥王君戈,果然名不虚传。”
君戈抬了抬眸,淡笑道:“流云仙尊过誉了,本王惶恐。”说是惶恐,面色却平淡的一点惶恐的意思都没有,只有数不尽的沈孤鸿定会因心乱而气息不稳,可这位在他人面前也太能稳住阵脚了,居然还能面不改色,也许能扰乱他的人也只有南冥一人。
沈孤鸿的眼眸直直的看向君戈的眸底深处:“冥王就直说吧,来此所谓何事?这般绕来绕去又有何意义。”若只是为了给他添堵,也不必特意来这一趟。
“本王只是来观气的。”
“气?”沈孤鸿反问。
君戈在指尖点起一抹冥火,淡淡道:“世间万物皆有气,气既有气运一说,亦有气息气场一说,而本王来看的便是南冥的气。”
“不知冥王看出了什么?”
“不清不楚,如同笼罩在迷雾之下,看来孟婆此次的目的已是达到。”
沈孤鸿叠了叠了眉,低喃道:“孟婆。”
君戈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喟叹:“不过是一痴情人罢了,来我冥界糟蹋了无数孟婆汤,也无法忘记为他续命之人,他想在黄泉路等那个人,本王怜他痴心,便与他做了一个交易,他为我守奈何桥,我许他在我冥界找人。”
“怜他,冥王会这般好心。”沈孤鸿冷冷道。
“可若是为他续命的人是乾坤尊者,那这一切不就理所当然了吗?”
“乾坤尊者?!”
……
彻骨的冰寒,无尽的黑暗,压得人险些喘不过来。
南冥猛然睁开了眼睛,眼角有些湿润的感觉,他随手一抹,竟是抹去了不自觉带出的泪水。
他这是哭了吗?
孟溪,孟婆。
南冥愣愣地看着修长指间的泪痕,温热的泪水不过转瞬就变得冰凉,结成了冰晶。
南冥这才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来,他还在雪域妖地,一处冒着气泡的古怪湖边,他是因为看见了三生石才晕厥了过去。
原来这便是前世吗?
乾坤仙尊一个从无名小世界一步步爬上来的修真鬼才后来无缘无故的消失于修真界,原来竟是如此。原来乾坤尊者竟是一个可以为了一个人而散去毕生修为的人。
南冥眸色深沉,虽有触动,可前世……到底是前世。
他不是乾坤仙尊,更不会大无畏到为了一个人散去毕生的修为,他从来都只是一个自私的人,可只要一想到那个会对着他笑的灿烂,附他琴意而舞剑的青年,他的心竟也会痛。
好一个三生石,何其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