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飞雪凉的是什么?
也许那冰凉的不仅是身体, 感受到的也未必只是指尖脸上的冷意,或许还有那颗心。一颗心孤寂太久了,也就慢慢的扭曲了,时间总会改变很多东西。
明明说好了生生世世, 为何不过一次转世, 你就能什么都忘记,誓言原来也不过如此, 随着时间的消磨也就慢慢的淡了, 忘了。
孟婆垂下了眼帘,将那无尽的悲伤与扭曲尽数藏住,他唇边扯出一个古怪僵硬的笑容,对着沈孤鸿冷冷道:“仙道第一人,流云仙尊, 久仰大名。”声音如同磨砂一般沙哑, 眉眼中带着几分鬼气缭绕,就连这话中都似有浓郁的杀意。
杀气本无形, 而什么样的恨意才能将这无形的杀气都快形成实质。
似鬼非鬼, 似人非人。
沈孤鸿看着对方,他的目光太多时候都极为清清冷冷,带着睿智的光芒, 威严不可侵犯, 可这其中却也有不得不说的平和,然看向这个人他却险少的冷漠异常,就如同天生的感应一般。
他哪怕被天道压制, 但参破一两分天机却未必是不可。他看着对方,眼中闪过一抹莫名的光芒,如同流光一闪而逝。
他到底还是能看出一两分这个人的目的:前世今生,纷纷扰扰。
对方来此是为三生石,原来这也是一个与他一样妄想逆天之人,前世今生,哪是那般简简单单之事,难怪对方会变成如今这半人半鬼的模样。本就是将死之人,为何还要逆天改命。身上担负的太多,最后也不过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沈孤鸿能明显感觉到这人对他的敌意,可那人却偏偏没有动手,他在等。
而他又是在等什么?
沈孤鸿心下微紧,莫名的有些烦躁。
南冥本就不是一个耐得住性子的人,他喜欢和强者斗法的刺激感,喜欢那种肆无忌惮的感觉,那种如同在刀尖上飞舞,好像随时都会命悬一线的感觉,同样,他很不喜这种古怪的气氛。
到了他们如今的境界,其实动手的时候倒是越来越少,南冥是有些期待与对方的一战,不知对方换了一个身体会不会比上一次强上许多,他竟是跃跃欲试起来,可那种笼罩在灵魂上的伤痛,却是经久不消,淡淡的,如烟似缕,却是一直存在。
他上一次见对方,分明还没有这种感觉。
感受到南冥的跃跃欲试,和那些微的兴奋,孟婆僵硬的脸上抽动了些许,终于是挂出了一个他自认为宠溺的笑容,然事实却是这是一个极为古怪的笑容。
孟婆问道:“你想打?”似乎只要南冥同意,他就会真的和他们打一架一样。
南冥眨了眨眼,这是他想不想打的问题吗?
南冥勾了勾唇角,挑眉,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似笑非笑的玩味道:“莫非本座想,你就打,本座不想,你就滚吗?”
南冥的话太过于咄咄逼人的一点,不给人留余地,可孟婆的表情丁点的不悦也没有,甚至就连变化也没有一点,他只是点了点头,笃定道:“如你所愿。”
毕竟你的意愿很多时候我都不想违背。
沈孤鸿第一次听着别人的话,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南冥分明不认识此人,对方又为何将话说的如此暧昧熟稔。
“可是……已经来不急了。”孟婆本就站于一处山峰之上,他看了一眼辽阔无垠的天际,神情诡异的说了这话。
沈孤鸿微微眯起了眼睛,直到感受到天地灵气突然的巨大波动,他才明白了对方之前在等什么。
万年雪莲的成熟!
天才地宝的成熟都会引起一定的轰动,这轰动会根据
天才地宝的珍惜程度或大或小,可这万年雪莲的成熟引起的天地变化未免太大了一点——空间错乱,漫天飞雪扑面而来,如同要将一切都冻成寒冰,甚至生成了领域的力量。
恐怕此次来到雪域妖地的修士,但凡修为低点的,都要死在这场秘境异动之中。
万年雪莲本不该引得空间差点破碎,之所以会造成如此后果,恐怕还是因为与三生石的相生相斥。
同为仙极的宝物,一山本就不容二虎。
动荡之下,沈孤鸿本能的就要去拉南冥,而他却捞了个空,沈孤鸿平生第一次在脸上闪出了明显的慌乱。哪怕暴风冰雪乱眼,沈孤鸿也被天道压制着而无法展现出其真实实力,可他依然能感觉到对方的消失并不是无故的,而是有什么吸引着对方,将其拉扯到了另外一片空间。
沈孤鸿狠狠地握紧了拳头,冷冷地看着那狂转的寒冰白雪。
……
从来到这雪域妖地之后,南冥入目的一直是雪,漫天的冰雪,可现在他的面前却出现了一面湖,一面冰蓝色的湖面,且时不时还荡起一点涟漪。
这里没有下雪,可他却是坐在一块冰石之上,他的四周也是无尽的寒冰,雪域妖地特有的标配。偏偏这面湖却没有被冻成冰,不仅没有冻成冰,这面湖还冒着飘飘渺渺的白烟,如同一眼温泉一般。
南冥脸色难看,这种空间的动乱,已是不可抗力,他根本无力稳住自己,反倒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到了此处。
或许也不应该说这空间动乱是不可抗力,而是那股将他拉到此处的力量,才是真正的不可抗力。
南冥哪怕脸色再难看,他也极为的平静,这世间能让他情绪外露的人也只有沈孤鸿一人而已。
他淡淡的看向那个离他并不远的人,他的目光极为的沉静,没有半丝的慌乱,甚至在那人望向他时,还对着对方笑了一下,这个人明显为他的笑容而微震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回了他一个浅浅的笑,不比之前的僵硬,许是笑容很浅,所以竟带出两分温柔。
这个人他并不是如何的熟悉,可他却一眼认出来了这个人是谁,冥界孟婆,冥王君戈口中他也看不透的人,原来是他在装神弄鬼。
孟婆在看了他一眼过后,就又将目光移向了湖面,他在等。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或许是坐于冰天雪地之中,他又身穿一袭黑衣,所以就如同一点浓墨,绽开于水中。
南冥竟是突然觉得这人他应该是极为熟悉。
沉默了许久过后,孟婆终于开口了:“魔尊可知道我曾等了一个人很久……他曾答应过我,会来找我,可他没有……人的誓言,有时也许,不过是善意的谎言罢了。”
“他竟然不来找我,那……我就去找他好了,我找过许多的地方,无边大漠,冰山野岭,仙迹魔府……就连那最阴森恐怖、漫无边境的冥界,我都已翻了个遍,却偏偏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于是我成了这冥界的孟婆,日日等着每一个走过奈何桥的鬼魂,我……等了他近万年,可他却……偏偏没有来,我怎么也等不到他……”
“你可知道等他的每一分每一年于我而言都是煎熬……我也会累,也会想去忘记,也许忘记了,就不会这般的刻骨铭心,就不会痛得这般让人肝肠寸断。”
他竟是轻笑出声,继续道:“孟婆汤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忘记前世纷扰,每一个走过奈何桥的鬼都要喝一碗孟婆汤,为了找他,我做了奈何桥的守桥人,那孟婆汤我喝了许多,我甚至都忘记他的容颜,忘记了我自己的姓名,忘记了我曾经的身份……却怎么也忘不了他说的每一句话,忘不了他说的诺言,忘不了那场……情。因为不想忘,因为不能忘
,所以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孟婆汤对我也只能是无效,你说……我又能拿他如何是好呢?”
孟婆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很久没说话的人突然再一次开口说话一般,格外的难听,可南冥的心竟是再一次的跟着对方的话语抽痛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般的痛。
“我本是早就不该存于世之人,而他却偏偏让我活了下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那般爱他,可他就连给我留下的……最后的念想也没有应诺,凭……什么呢?凭什么我就要这么漫无目的地等着他……凭什么他要让我一直活着,活在这个……没有他的世界上,他不过是仗着本座爱他罢了!”孟婆闭上了眼眸,掩去了眼中浓郁的悲伤。
这是孟婆首次在南冥面前自称本座,带着绝对的痴狂,他笑了,笑得疯狂,笑声极为的难听,沙石摩擦一般让人毛骨悚然,如同地狱中哀嚎的厉鬼。这……真的还是笑吗?
他的话语分明句句带怨,却又带着掩藏不住的爱意与……眷念,这究竟是何等的感情呢?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样的感情,其实……早已未必是爱,哪怕对方口中那个人的初衷是爱,可这爱也许在这时间的推移下,早已在孟婆的心中开始扭曲。
难怪孟婆会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因为这人本就是将死之人,而却偏偏有大能付出逆天的代价,将其救活。一个大能愿意付出逆天的代价,只为救一个必死的人,这样的爱何其沉重……
南冥似已愣住,他抿了抿唇。
心中是止不住的疼痛,如同灵魂上的煎熬,可……这些与他何干。
他分明只有沈孤鸿。
孟婆轻笑了一声,眼中浮出一抹缱绻:“可我愿意等,这命本就是他给我的,他让我带着愧疚,带着一抹根本不可能的希望一直等着他,那我就是等着又如何?就那般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等着……”
孟婆嗤笑了一声,“那个人曾答应过我一定不会将我忘了,可他终究是忘了,诺言本就是最脆弱不堪的东西,不是吗?我该恨他的,可我却又是怎么也恨不起来,人……都这么犯贱吗?”
南冥冷冷的看着那个人,他的灵魂如同在抽痛,这样的感觉真的很不好,他按捺下那股萦绕不去的悲寥,终是打断道:“你究竟是谁?和本座说这些做何?!”
冥界孟婆,他本不该认识的,就连第一次见面,看见对方的本貌时,他也无动于衷,不过把对方当做一个过客。可为什么自从来到这雪域妖地,他每次看见对方,灵魂上都会产生波动,就连看着对方那苍白的面目,他都觉得难受,更何况是对方如此癫狂的模样。
痛,可为什么要痛!
这世间除了沈孤鸿,还有谁有资格敢让他痛,让他难受。
所以,这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