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寻子眼眸中蕴含着波涛汹涌的情绪, 带着点不可置信,这种如同置于地狱深处,永不超生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可他却又并不如何在意,手中转动着白骨。
道寻子整个人在此时似已完全变成一尊雕像, 脸色雪白, 浑身没有一丝生气,唯独一双眸子却仿若燃着把火, 带着疯狂的灼热。
两人不过转瞬就又交战数十招, 欲有山崩地裂之势。
南冥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带起一种无法形容的剑气,就像浓得化不开的雾,一点一滴地将道寻子包围,可道寻子却知道这并非剑气,而是剑意!近乎凝结成实质的剑意。
道寻子眼瞳都因那逼近的剑而骤然收缩, 可他握住白骨的手却异常稳定。
他的人本就比剑更锋锐, 更凌厉。
白骨不知是由什么妖兽还是人类的骸骨所制,分明并不是如何的尖锐, 却偏偏能抵挡住那锋锐无边的剑。
南冥本就是极为艳丽之人, 可当他握剑时,携带着蓬勃杀气之时,他却显得太过于冷肃, 周身尽是肃杀之气。
南冥在两剑相交时, 嘴角划出一抹冷笑,手中剑黑雾缭绕的更加浓郁,
那剑已是逼近到道寻子的胸膛, 这饱含怨灵之气的白骨又岂能挡住……
可道寻子还是挡住了。
坚固的不是这根白骨,而是持骨的人!
南冥似是轻哂了一声,眼中透着三分薄凉三分讥笑,以及四分漫不经心,手中剑柄微微转动,携带地狱气息的少女虚影手中似乎也持了那么一把剑。
一剑霜寒十四州!寒的不是剑,而是剑意,寒入骨髓的剑意。
……
白雾散去,一地血迹,而道寻子竟是被人从他眼皮子底下救走了。
南冥的脸色就如同阴云密布,寒的就如同只要一个不痛快就会忍不住去灭世一般。
剑锋上滑下一连串血珠,转瞬便滴落到脚下的土地。南冥默然低首,凝视着脚边的血迹,最后嗤笑一声,冷冷地甩去冰冷刃身上的点点殷红,能迫得他使用墨渊琴中的藏剑,这道寻子也是一位奇人了,可是想要毁灭的冲动却是怎么也压不住。
“南冥!”
清冷醇厚的声音将南冥那凝结的冷气场打破,而沈孤鸿方才眼中萦绕在南冥周身的地狱气息随之消散,那浮在剑上方半空中的少女虚影也随之不在了。
南冥偏了偏头,语气慵懒,不甚在意的问道:“仙尊有何指教?”
沈孤鸿为南冥生疏的语气而心下微微堵塞,可他面上平静如波,且还认真嘱咐,沉声道:“此剑煞气颇重,还是少用为妙。”
南冥嘴角若有若无的勾着一抹嘲讽的微笑,静静地看他,眉眼间的神情十分奇异,他在想什么,沈孤鸿不知道,也许他也不应该知道。
南冥微微笑了,他的手紧紧握着他的剑,道:“曾以万人血祭只为唤醒剑灵的邪剑,自是煞气重的很,本座一岁便开始识剑,练剑千余年,在前十年我日日所练之剑便是仙尊口中的剑。”
“可你是南冥。”
南冥愣了愣,却在自己都没有发觉时,嘴角微勾,不经意的笑了笑:“本座自然是南冥,可那又如何?”
他将手中的长剑抬至眼前细细端详,漆黑,狭长,隐匿着一股彻骨的杀气。
他轻笑了一声,收剑,还剑入琴,重新将其放回识海。
“南冥不是一个弑杀之人。”沈孤鸿沉静的眸子看向他,冷冷道。
沈孤鸿本不该说这些,可作为一个只拥有一魂一魄的身外化身,他对自己
本心的压抑更少,以至于不自觉的带出更多的真情流露。
“本座是魔修。”南冥已靠近了将沈孤鸿束缚其中的阵法,不由再一次为自己不精通阵法而感到些微懊悔。
那暗红的血迹边缘有些刺痛了他的眼,南冥第一次觉得原来绯红的鲜艳颜色也并非那般的好看。
“沈孤鸿,你、自己能出来吗?”许是心绪不明,他的话语竟是不自觉的放柔了许多。
“无……”沈孤鸿的话还没有说出,就见南冥从空间中不知掏出来个什么,恍惚一看倒是有点像把锤子,而这把锤子周身似乎密布了繁星,再仔细一看,才会发现那些发出萤亮光芒的,并非是繁星,而是符文,而就是这把古怪的锤子在阵法结界处轻轻一敲,这十分精妙的阵法……就破碎成渣了。
南冥都为这东西的好用而惊讶的挑了挑眉,同时也就好心情的为对方解释了一句:“天机阁少阁主出品,还挺好用的,如若这不是他的本命法宝,本座都想占为己有了。”
这小锤当然就是莫云帆在南冥的威逼利诱下友情赞助的。
天机阁少阁主的本命法宝,沈孤鸿都有些忍不住要为南冥的肆意妄为而头痛了,莫云帆的本命法宝破云锤在仙器榜上排名第三,号称能破世间任何阵法,看来也是名不虚传。
南冥走到沈孤鸿的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来。
沈孤鸿对着自己面前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微怔了一下,他应该吃惊的,南冥其实从来就不是什么体贴的人,可他却又没有那么惊讶,因为这人是南冥啊!
他伸手握住对方的手,借着对方的力度从地上站了起来。
南冥静默了一会儿,本来是极想继续冷嘲热讽的,可却又久久开不了口,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直直盯着沈孤鸿略有些苍白的脸,问道:“死不了吧。”
不等沈孤鸿回答他就掏出了无数修魂的灵丹妙药,尽数塞到对方的另一只手中,冷笑一声,本来是想嫌弃的,可话到嘴边,却怎么听怎么有点埋怨的意味。
“一魂一魄,啧!你个小魂小魄也敢出来玩,不怕把自己玩个魂飞魄散啊!这次是你运气好,正巧遇上本座心情佳才会跑过来看你死没死,下次再这般,你看会不会有人来救你,别说人,鬼都不会有!你就……”
南冥还在那里色厉内荏的训着沈孤鸿,却不料他竟是被人一把揽入了怀,丝丝冷香沁脾入怀,淡淡的清香随着这个拥抱缓缓溢进鼻中。
南冥的话一时戛然而止,他唇边略有些薄凉的笑意都似已僵住了,他不由的愣了一愣,就连挣开对方的怀抱都已忘记,其实他当时避开这个拥抱毫无压力,只需要微微的后退或者一偏身,可他就是没有,只直直的定在原处。
他皱了皱眉,也不言语,竟就这般小鸟依人的乖乖窝在对方的怀中。
就如同沈孤鸿不该说那样的话一般,他也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抱南冥,可南冥那样夹杂着关心的话语,他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所以也就理所当然的想抱抱对方,既然想了,他也就如此做了。
其实沈孤鸿的体温偏低,就连他的怀抱都似乎带着两分冷气,可南冥却又偏生觉得炽热,很温暖,像极了阳光的味道。还真是……可笑的想法,但却又偏偏不想推开。
南冥将头埋在对方的肩窝,眼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不过很快就又归于平静,闷闷的问道:“你的本体呢?”
在沈孤鸿正欲回答之时,肩上却是一痛,且这种痛感还在加深,对方这是咬他了,似乎要生生咬下一块肉才甘心。
南冥松口,削薄的唇边似浮起一抹少有的柔和,既而忽然毫无预兆地抬起头来,沈孤鸿对南冥
本就没有防备,未及反应,唇上已被印上了一个清凉的吻。双唇相触不过一瞬,就如同蜻蜓点水般,对方只是轻轻的啄了一下。
待沈孤鸿再抬眼看向南冥时,南冥已是推出了沈孤鸿的怀抱,且还后退了一步,在沈孤鸿说话之前,一指便抵在了他的唇上。南冥眉梢微挑,眼尾都上扬起一个略显愉悦的弧度,他笑得有那么一点像偷了腥的猫儿:“礼尚往来。”
他轻咳了一声,收敛住脸上的神情,才又道:“不用急着回答,这不就显得是本座逼你了吗?如若哪天你想要告诉了本座了,再来无渊魔宫找我。”
所以,在此之前,还是两不相见的好。
南冥,哪怕他平时表现的再正常,但归根究底来说,他是个随心所欲不折不扣的疯子,他曾经的所有进退都是基于他是魔界少君的前提下,可当他真正无所顾忌之时呢?
南冥随手撩起沈孤鸿飘散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将其别在对方耳后,懒懒散散道:“那仙尊,本座随时恭候你的大驾,你想做什么做便是了,本座莫非还能拦着你不成。”
学无止境,剑道如此,情道亦如此……我若退,你是否愿进半分。
沈孤鸿冰寒的眸子直直看向南冥的眼底深处,他的心间就如同被鸿毛轻轻拂过,许久,他才轻笑出声,一向冷峻的面容上,有着浅淡的愉快笑意。原来他的阿冥竟也学会了以进为退。
沉默些许过后。
“我需回浩然宗处理一件要事。”话落,沈孤鸿顿了顿,才又道,“一定不会让你久等的。”
说完沈孤鸿将手中那些南冥方才塞给他的灵丹妙药尽数收进空间之中,在南冥看不到的时候,一个略有些宠溺的浅笑不自觉的滑了出来。
南冥皱了皱眉,道:“要走就走,废话这么多作何。”
一道无声的叹息飘散在空气中。
南冥看着那一道雪白的身影,衣袂飘飘,在夜风中竟说不出是萧索还是仙气飘渺。
沈孤鸿的身影原本都已快消失在夜色中,可他却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红衣张扬之人,只见对方微微低垂着头,如同不愿再多看他几眼,嫌弃之意溢于言表,沈孤鸿洒然一笑,大抵是因为他知道他去找南冥的那一天绝对不会太远。
沈孤鸿已经走了很久了,久的连时间都已仿佛静止。南冥依旧低着头,神情冷漠,竟似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人的离去。
直到过了良久,南冥才笑了,笑的莫名其妙,却又是无比的愉悦。
一句淡淡的“本座早已不是小孩子了”消逝在夜风中。
北方一处不知名的荒山上。
一位白衣人靠在大石边上闭目调息,他的容貌极为俊美,脸上还有着一朵妖艳的红莲,可他胸膛处的衣襟却是血红一片,似乎还有血液从伤口处源源不断的涌出。
直到一个白面书生的靠近,另一个白衣人才睁开眼,冷冷的看向白面书生。
这两人正是魔人道寻子以及来自暗影帝国的使者石遥。
道寻子狭长的眼尾微微上调,俊美的面容上勾起一丝嘲讽的微笑:“倒是本座小瞧了石使者。”
面对如此明显的嘲讽话语,石遥不怒,反而还笑了出来,笑得温文尔雅:“尊者当初没有杀遥,那遥为何又不能救尊者呢?”
似乎是由过于疲累,道寻子在说完那句话过后就眼帘下垂,长卷的眼睫随之微微低垂掩住了眼中的一切情绪,甚至于没有去搭理石遥的回复。
直到过了许久,久的石遥都想另起话头时,道寻子才冷笑一声,抬眸看向石遥:“本座就算是死在那九州魔尊剑下又如何,技不如人,本该如此,何须怨
言。”
石遥眉稍微蹙,隐于广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他面上浮出一抹淡淡的急切,劝道:“尊者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只要您与我们暗影帝国……”
坚硬而带着森寒之气的白骨一瞬间就抵在了石遥的脖颈,石遥的话语顿时就停了下来,要知道他脖颈处原本的伤口还没好,现在又来,是不是有点……他看着白骨的目光都变得有些深邃而不明意味起来。
石遥本以为道寻子会愤怒的说“无论如何都不会与暗影帝国合作,与其给暗影帝国当走狗,还不如直接死于九州魔尊剑下”云云。
哪知那个人竟只是冷冷道:“你真聒噪。”
聒噪?!
哪怕胸口处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出血液,前襟都被血染湿了一大片,道寻子也依旧面不改色,他手持白骨,直指石遥,唇角微微上扬,脸上那妖冶的红莲也随之变得愈加妖艳。
可他方才说的也的确是聒噪。
在说完这句过后,道寻子就放下了手中白骨,他的脸忽然变得苍白,咳嗽了两声,嘴角就流下一股血线,雪白的衣襟处又洇湿了一小片。
擦去嘴角血渍过后,道寻子只是冷冷的看了石遥一眼,无声的警告,然后继续闭目调息。
石遥,哪怕是这个人将他从南冥的剑下救出,可在道寻子眼中,石遥也不过是个游走于各方势力的小人物,既然是个小人物,又何必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