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乔宇颂逛完超市,宋雨樵拎着装了沐浴露和薯片的购物袋回到家里。
由周美琪邀请到家中吃饭的客人已经悉数到位,就等着宋雨樵这个“男主角”登场。
说是出于庆祝的目的,姑姑和姑丈买来了一个蛋糕,说是法国风味,蛋糕师正儿八经地从法国偷师归来,店里的糕点都是法国宫廷的口感。
宋雨樵心道:法国如今连皇室也无,哪儿来的宫廷?但看见牙牙学语的小表妹对奶油蛋糕满怀期待,他什么也没说。
姑姑一家和他们家算是非常亲近的亲戚了,即便如此,席间两家之间仍是相互吹捧、相互恭维居多。姑姑他们一个劲儿夸宋雨樵聪明,给家族长脸,让小表妹好好向表哥学习,将来也考个好大学。周美琪直说女娃娃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妹陀还是留在家里孝敬父母的好,以后长得漂漂亮亮、乖乖巧巧,像妈妈一样嫁个好老公。
平时,家里来客人,出现这样的场面,宋雨樵皆是吃完饭以后告辞离开,回到房间里,关门躲起来。偏偏这回是因他才组起的聚会,他吃饱后放下碗筷,正打算走,便被周美琪拉住,让他坐着陪姑姑一家聊天。
“这是过年以后,头一回见到姑姑、姑丈呢。你着什么急呀?”周美琪不满地冲他使眼色。
姑丈听了笑道:“坐着聊会儿吧,反正也保送了,复习不复习,没那么紧要了吧?”
宋雨樵这阵子最讨厌听见的就是这句话,仿佛确认保送资格以后,他再不需要为高考紧张和担忧,就应该把自己的时间让出来,供他人支配了。
“还没签协议,没定下来。”面对姑丈的笑脸,宋雨樵面无表情地说。
“哈哈,那你还能不签?析津大学,全国最好的学校,岳塘每年考上的人顶多两三个。靠高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姑丈老神在在地说着,如同对宋雨樵十分了解,一切已经在预料当中。
“他开玩笑呢。”周美琪没好气地白了儿子一眼,转而问姑姑,“哎,巧云,我听志山说,你以前有个同学,也是考的析大?当初还是全省文科状元?”
听罢,姑姑的表情略显僵硬,随机笑道:“嗯,对。后来他出国了,再没联系。现在,还在美国吧?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不知为何,姑姑说起那个人时似乎有所顾忌,宋雨樵看见她的目光闪烁不定,期间瞄了姑丈两回。
“呵呵,说真的哦,虽说析大的学生蛮多,不过像我们这种小地方,身边能认识一两个,也觉得是稀奇事了,对吧?”周美琪朝宋志山挑眉道。
宋志山点了点头,分明没有妻子那般兴奋。
姑姑窘促地笑了一笑,看似没有换话题,其实还是将话头引向宋雨樵:“小樵,你以后要出国的吧?不是有个说法,说析大那样的学校,就是美国那些名校的预科班嘛!”
宋雨樵没想那么远,闻言微微错愕。
反倒是周美琪代为回答道:“能出国当然好。外国的月亮虽然不比中国的圆,但吃的、用的都比国内安全呀。哎,前阵子的新闻看了吧?日本那边大地震,又是缺水又是缺粮的,我们给他们送了好几吨的大米,结果还没入海关就给退回来了,说是质检不过关呀!哈,人家都受灾受难了,也不吃我们送的救济粮,是觉得我们的大米比地震还可怕呢。丢人吧?”
大约实在不愿继续此前的话题,听见周美琪提到食品卫生后,姑姑很快就接话了。
宋雨樵乐见话题与自己无关,虽然不得不坐在餐桌旁听他们聊天,倒算是乐得悠闲。
小表妹坐在宋雨樵的身边,时不时用肉嘟嘟的小手摸他的胳膊。
宋雨樵原不想搭理这个
小东西,但被她摸了两回以后,觉得反正闲着无聊,便把手给她,让她掰着手指玩儿。
起先,宋雨樵不知姑姑为何在周美琪提起那位同学时言辞闪烁。待姑姑一家离开后,宋雨樵在洗澡前听见父母在客厅里说话,这才明白原因。
客人走了,宋志山终于能脱掉表面的和气,指责周美琪道:“你干吗要当着书风的面提起巧云的那个同学?明知道那个人以前和巧云谈过。”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毕业后再没联系?”周美琪反驳道,“都二十几年过去了。哦,难道我多说两句,他们还能旧情复燃?一别两宽,当初一个考上析大,出国留学,一个读民办,就意味着以后的路不可能再合上了。你在这儿紧张兮兮,人家在美国,怕是早忘了宋巧云是谁。”
宋志山听完哑然,发现宋雨樵站在过道上偷听,催道:“赶紧洗澡吧,大人的事,少关心。”
宋雨樵只是路过,无意间听见,产生好奇。听宋志山催促,他点点头,走进浴室。
不料才关上门,宋雨樵又听见周美琪有理有据地继续说:“再说,我就不信你妹到现在还惦记着那男人。她嫁得那么好,且不说陈书风那个铁饭碗,单位福利好得不得了,光是城北那栋房子租出去,一月一两万,她数钱还来不及,惦记那个状元?怕是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只不过,终究谈过,当着老公的面说起,少不了尴尬而已。更别提美国那个了,肯定早就过得风生水起,连宋巧云何许人也都想不起来了。”
宋志山不耐烦道:“好吧、好吧,道理都是你的,行了吧?”
打开莲蓬头前,宋雨樵听见周美琪最后说道:“本来就是这样的道理。一个人一辈子只谈一次恋爱的,终究是少,如果每谈一段就抱憾终身,那得抱憾几辈子才够?要是有缘无份,觉得遗憾也就罢了,这天生就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人,遗憾什么?现在让他俩再见面,巧云想聊庄稼地里的玉米什么时候能收,那男的翻翻书、上上网,了解了解,也能聊起来。可那男的要是想聊宇宙飞船怎么飞出太阳系,巧云能聊得动么?”
至此,宋志山不再说话了。
宋雨樵猜想:宋志山一定后悔透了。
他俩每次闹矛盾,周美琪总能说出一大堆宋志山无法反驳的“道理”,所以最后宋志山总落得无话可说。
宋雨樵凝神听了片刻,确认宋志山没摔东西,便放心地洗澡了。
用的是新买的沐浴露,可是,宋雨樵有些失望。
或许用这款沐浴露,洗完澡以后身上的确会留下宜人的香味,但宋雨樵不得不承认,它本身的香精味过于浓厚,洗澡的过程中几乎把宋雨樵熏晕。
而且,泡沫不太好清洗。
宋雨樵好不容易把身上的泡沫和滑腻感洗干净,考虑是否换一瓶新的。
洗完澡,宋雨樵回到房间,发现手机里收到银行的短信,称账户余额变更,看样子是上回代谢论文的酬劳入账了。
宋雨樵回想一番,确认的确是这个数目。
不久,郑好朋就给他发了两个嬉笑的表情,附言:钱收到了吗?
果然。宋雨樵回复道:嗯,看见银行短信通知了。
郑好朋:那就好。对了,冬令营的结果早就出来了,你怎么样?通过了吗?
宋雨樵:嗯,不过协议还没签。你呢?
郑好朋:Of course!不过专业不太好,我得考虑考虑拒签。大不了直接考呗,还能拼一拼,说不定能报个满意的专业。
宋雨樵从没想过拒签,读罢心中讶然。现在析津大学给他提供的专业和他的意愿完全符合,他没有必要再费
周章。
他想了想,说:但也可以直接去,到了再转专业?
郑好朋:这也是个好主意。哈哈,不管啦,反正析大是去定了。开学在析大见!(●'?'●)
宋雨樵淡淡笑了笑,回道:到时候见。
宋雨樵和郑好朋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两人已经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朋友。尽管分隔两地,两人依然时有联系。宋雨樵从前未想过为何会如此,直到郑好朋说起开学见,他才意识到,或许是因为在他的潜意识当中,默认了和郑好朋会相处更长的时间。哪怕他们此前只在冬令营里见过几次面,宋雨樵也丝毫不怀疑他们会有再次相遇的可能。
这就是周美琪所说的“缘分”吗?只需要双方的心里都有一点点的“愿意”,就能够轻而易举地保持相处和交往的关系,完全不需要担心某一次相别会成为此生最后一面。
同样的感觉,在宋雁和万竞霜的身上也有。
宋雁很早就立志要去析津读书,以她目前的成绩,考那里的重点大学并非难事。
至于万竞霜——非常奇怪,即使他说决定去静安上大学,宋雨樵还是觉得他们将来依然会是朋友。
邵俊辉的家中出事后,宋雨樵稍微有点儿担心,不过他仍然觉得以后和邵俊辉一起上大学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但是乔宇颂……宋雨樵难以描述与他相处时的感受。他在宋雨樵的眼中显得尤为不真实。乔宇颂像是一个不应该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人,在宋雨樵畅想未来的过程中,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把乔宇颂摆在那里。
这大概就是宋雨樵每次见到乔宇颂,都感觉是最后一次的原因。
转眼间,高三阶段第二次模拟考试的日子来临了。
为了让考生提前适应高考时的氛围,除了一中以外,岳塘市其他高中均划分为模拟考场,参加模拟考的学生得像高考一样,前往随机分布的考场进行考试。
乔宇颂的考场位于与一中毗邻的财大附中。一大清早,他便在徐傲君千叮咛、万嘱咐的加油声中离开家,赶赴考场。
没想到,非常巧合地,他居然在车上偶遇了宋雨樵。
乔宇颂刷卡上车后,发现宋雨樵站在车厢后部,戴着耳机,望着窗外发呆。
“嗨。”乔宇颂走上前去,打招呼道。
宋雨樵一愣,摘下耳机。
见他面露疑惑,乔宇颂笑道:“我去财大附中考二模。”
“哦……”宋雨樵听说过其他学校分考场的事,不过一中参加省内的九校联考,和他们的试卷不一样。
“你们学校什么时候考二模?”他好奇道。
“也是今天。”宋雨樵看他的神色轻松,丝毫不见考试前的紧张感,问,“你准备得挺充分?”
闻言,乔宇颂愣了愣,失笑道:“好行吧,反正紧张也没用。”
虽然知道是这样的道理,不过也许乔宇颂的表情太过轻松了,宋雨樵的心里除了困惑外,还有些许不悦。他想了想,问:“你最近还看漫画吗?”
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个,乔宇颂不由得紧张,生怕他提起那是耽美漫画。为了不让话题继续往漫画的方向延申,他回道:“不看了,要二模了,还是抓紧时间复习的好。”
宋雨樵闻之心中一喜,想了想,说:“也好,毕竟现在离高考不远了。”
“不过,事到如今,复习也没什么用。我从小成绩就不怎么样,是爸妈不信邪,非浪费钱,让我上各种补习班。”想到徐傲君说的那些话,乔宇颂感到悻悻,心里虽然赌气,开口却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考
上职院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去技校学门手艺,毕业了给人理发、烧菜,或者开挖掘机。这倒是肯定能挣钱养活自己,哈哈!”
万万没有想到,才说完要抓紧时间复习的乔宇颂,转眼间竟说宁可读技校。宋雨樵听得心头发沉,忍不住问道:“你真这么想?”
“嗯!”说着说着,连乔宇颂自己也相信了,他确认地点头。
面对眼前这个年龄虽然比自己小,前途却一片光明可期的男生,乔宇颂故作坦然地调侃道:“唉,像我们这种人的心情,你是不会理解的。我们以后要走的路,完全不一样。”
听着乔宇颂说出和周美琪几近相同的说辞,宋雨樵的心底泛凉。但遗憾的是,此时此刻的他和宋志山一样,找不到任何语言反驳。
为此,宋雨樵微微扬了扬唇角,什么都没有说。
看见他的笑容,乔宇颂心中错愕,隐约感觉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然而,那些话又有什么错?他不聪明,不知道错在哪里,而宋雨樵比他聪明,倘若有错,也该说出来了。
听见车上广播报站的声音,乔宇颂如释重负,与宋雨樵道别后下车。
看着他下车的背影,宋雨樵再一次怀疑,这是不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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