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踹的巡捕正是倒霉的李多。
李多平白无故毫无防备的受了这一脚,顿时整个人都撞在实木桌角,疼的豆大的汗珠瞬间爬满额头,蜷缩在地上,仿佛一下子苍老缩小,毫无尊严与形象。
顾葭也吓了一跳,拽住暴躁的白可行说:“你别这样,我叫你来好好帮我,可不是来打架的。”顾葭自己受了伤,也不愿意报复回去做一个侩子手,更何况打他的又不是这个小巡捕,哪怕这些人之前打他们的时候很是耀武扬威,可说到底他们不那样做也是会受到惩罚,真正的坏人应该是是下命令的巡捕长!
白可行被顾葭抱住了手臂,一时抿唇不再动粗,他细长的眼看了一眼顾葭,心情都忽然好了许多,他爱顾葭这样抱着自己胳膊的样子。他脑海里有一瞬间闪过每回看电影时,一对对男女挽着手臂入场的画面……
不过白可行也只是按兵不动,他受顾无忌所托要好好照顾对方的哥哥,先前一直好好的,现在顾无忌那边有点儿小麻烦,自己这里就照顾不周,这岂不是显得他很势利眼么?好像他是那种肤浅的只看对方势力才交朋友的小人!
白二爷自认平生最恶心那种人,要是自己也被误会了可怎么办?
白可行身为白家的二少爷,和他的大哥白可言那是相当不同。白可行在生意头脑、手段、隐忍上都比不得他的大哥,可他也不认为自己这样不好,他更不去争什么家产,反正他这里没有短了他的吃喝玩乐便好,其他一概不管。
不,他还是有要管的人,比如抱着他胳膊,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伤的顾葭。
他看着顾葭蹲下去扶那被自己踹了一脚的巡捕,郁闷的深呼吸了好几下,拽着顾葭的手臂就逼着顾葭站起来,说:“你扶他干什么?我又没有踹断他的腿,自己爬起来不就行了?”
顾葭瞪了白二爷一眼,摇了摇头,示意白二爷不要再说了,继续去扶那位不知名的小巡捕,道:“抱歉,他脾气不太好,我代他朝你道歉。”
李多从朦朦胧胧的满是因为疼痛而人氤氲雾气的视线里,瞧见半跪在自己面前的顾葭,入眼的,首先是一只手心向上的手,随后眼睛一花,这手便牵住了自己,把他扶起来。
李多歪着站起来,脑袋都是晕的,鼻尖嗅道了一些好闻的味道,这是他在巡捕房里从未闻见的香气,像是什么花的味道,他猜,应该是白海棠的香气……没有为什么,他甚至从未闻到过白海棠的香气,也没有注意过白海棠开花是什么样子,却因为白海棠这三个字听起来就非常美丽,刚好配这样的人。
“谢谢谢谢。”李多简直不堪重负,生怕自己弄脏了对方的手,“是我不小心站在一旁,挡了大爷的路,我的错,这位爷就不要怪他了。”
李多非常识相,白二爷听罢反应平平,顾葭却一时总感觉自己和白可行成了欺男霸女的恶霸团伙,抢了别人善良老头子的乖宝贝女儿,人家老头子还要含泪说一句‘都是我的错,是我早该把女儿送过去,是我不懂事,居然劳烦大人们亲自来抢呜呜’。
这等别扭的感觉没有维持多久,因为白二爷可不是对谁都有耐心的人,他着急带着顾葭离开这晦气的地方,伸手重新将顾葭拉到自己身边,便说:“你现在和我说罢,你想要我怎么办?”
白可行可不愿意自己再做出什么让顾葭不高兴的事。
白二爷与陈传家不一样,白可行大多数时候是不愿意动脑子的,他但凡听别人说有一条捷径能够到达想要的地方,他便干干脆脆的让那人把捷径告诉自己,省的自己再走冤枉路。
陈传家却是无论别人说什么,都只相信自己,喜欢按照自己的方法安排一切。
今日若来的是陈传家,陈家日渐掌权的大少爷根本不会对顾葭有此一问,直接什么都安排下去,不会对任何人废话一句,全部交给下人来办,自己拉着顾葭便径直离开。
顾葭本来也是觉得这样的事情找陈传家比找白可行靠谱。
可人算不如天算,陈家的电话打过去没有人接,他好不容易要来了个打电话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他就毫无办法救出自己还有牢里的好友。最最让顾葭难受的是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带过来的傻子星期五也受伤了,这人完完全全是被殃及的池鱼。他一想到那傻大个因为自己被板凳砸的浑身青紫,心里负罪感便攀升至顶点,以至于胃里控制不住的直冒酸水,几度呕吐。
他看起来像是被人虐待了一样,遭受了惨不忍睹的侮辱,再加上脸上有伤,眼眶湿红仿佛哭过,白二爷一眼不错的看着顾葭,心子把把都难受死了,声音越发温和:“我的哥啊,你给我个准话,要我做什么我都干,你比我亲哥还亲,我看你受苦,跟吃榴莲一样要命。”
白可行厌恶榴莲,这水果充满他无法接受的古怪气味,一口下去黏黏糊糊,根本吞不下去。有一回他那可恶的大哥白可言逼着他吃了一块儿榴莲,白二爷顿时回去就上吐下泻,从生理到心理都死去活来了一遍。
顾三少爷握住白可行的手背,让白二爷不要太紧绷,犹豫了一会儿,说:“这个……你我现在在这里说半天估计也不顶用,得和那巡捕长谈,让他把抓起来的人都放了,我们自己和段可霖商量医药费的事。”
“段可霖?那小子也在这官司里掺了一脚?”白二爷接到顾葭电话的时候,正在拍桌子上赢的痛快,大杀四方的手气可不是每天都有,他好不容易赢了另外三家一千块,得意洋洋的要让那几个人倾家荡产,结果听差的跑过来说是顾葭的电话,白可行立即收心站起来过去接电话,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脚步轻快的几乎要跳起来。
电话里的顾葭语焉不详,只说遇到了麻烦事,希望白可行到巡捕房来一趟,来了之后再详细说明。
“他被我朋友的爸爸打断了腿,据说现下正躺在医院治疗。我夜里听说了,就和他们一块儿想办法,想着先缓上一缓,大家坐下来慢慢谈,谁知道巡捕长来的太快,段公子报了案非要一个说法,我们便被抓了起来。期间丁伯父一不小心还把巡捕长的脑袋砸破了,不过丁伯父腿上也中了三枪,现在很是危急!可行,你有没有办法联系一下段可霖,让他先放过丁伯父去医院治疗,至于其他的事情,我和丁兄会找时间约他再谈。”
白二爷因为顾葭皱眉而皱眉,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豪气冲天的说:“这算什么,妈的,段可霖那龟儿子,敢和我说一个不?”
顾葭听到白可行这番话就觉不好,他原本也是个局外人,可因为被抓进来关了一会儿,所以陷入了其中,得善始善终,白可行这暴脾气可别也陷进来,把本来就已经够复杂的官司搞的越来越麻烦。
“别,可行,他因为丁伯父断了腿,伯父因为他腿也中了弹,这也算是平了,你不要让他对我们更加生气,不然之后如何和解?”
顾葭总想着和解,也不知道是因为不知道有的人根本不想和解,还是有人一直给他营造‘世界和平’的假象。
白可行只听顾葭的,顾葭此话一出,他也毫无原则的点头:“行,我就当个中间人,当个说客,保准不骂他狗丨日的。”
“你可别说脏话了。抓紧罢,里面我朋友伤得不轻。”
白可行挑眉,本来蛮积极的行动都懒怠三分,心里对顾葭嘴里的‘我的朋友’颇为不满,说到底本身这事儿和顾葭是没有关系的,什么劳什子朋友竟是心机如此之深,把原本该好好在家睡觉的顾葭拉扯进来?!
——这可真是……别有用心。
“好好,别着急,我正在打电话。”白可行拨了总机的号,对那边的工作人员说,“给我接段家的电话,找段可霖,对。我是白可行。”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又听见白可行仿佛是和正主说上了话,又开始道:“是我,我今天是来找你放人的,嗯,就是和你说一声,你知不知道你把谁也给抓进去了?”
顾葭担心白二爷多说什么话激怒了段可霖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小心翼翼的拽了拽白可行的衣袖。这举动可谓亲昵到极点,被永远是背景的王尤默默看在眼里,忽地不自觉的轻轻嗤笑了一下,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令人后背发毛的笑。
这边白二爷和段可霖说完话,挂了电话后便大手一挥,道:“把人都放了,送那老头儿去医院,账记我头上,回头我让下人送款子过去。”说完拉着顾葭就要走人,但顾葭依旧不走,说,“等等。”
白二爷疑惑不已,也没将顾葭的手抓太紧,这人便走到里头去,一路上巡捕们丝毫不敢阻拦。其实白可行一到这里来,他们的巡捕长又不在,白可行就是要一把火烧了这里,他们都不敢拦着,根本不必多此一举还和段可霖打电话。
可如今这混世魔王白二爷不但打了,还听话的不得了站在这里等那漂亮的男人把一串儿伤患领出来。
王尤看见三个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兮兮的青年人互相搀扶着,还有一个相貌气质尤为出众的年轻人抱着个老头儿出来。
那三个茄子见到奄奄一息的腿上全是血的老头儿,瞬间又哭又气愤,唯独抱着老头儿的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只对顾葭的话有反应。
“都去车上吧,可行,你送他们去医院。”顾葭说着命令的话,但被命令的人完全不在乎。
“行行,都上车,挤一挤啊。”白可行的车子正常情况下,加上司机的话,总共也只能坐六个人,现在却是加上司机总共八个人,“对了,小葭,你不过给我介绍一下你这些‘战友’?”
顾葭一边领着众人出去,一边说话:“那三位是我最近和你提起过的办报社的朋友,都是大学生,还有留洋回来的。这是丁鸿羽。”顾葭手介绍过去,丁鸿羽此时狼狈的要命,鼻青脸肿,泪流满面,手上还有他爸的血,麻木的对着白二爷点头。
“这是高一。”顾葭介绍身上伤口最少的胖子,胖子哪怕在这样的环境里也能露出一个及其友善的微笑给白二爷。
“这是杜明君。”
杜明君身上也很惨,他穿着最寒酸,身上的长衫都被撕烂,从下面开衩到腰上,活像最风丨骚的老土野丨鸡穿着自己修改的旗袍出来乱跑,只不过杜明君下面还穿了棉裤棉衣,于是风骚没了,只剩老土。
杜明君没有理任何人,只顾低着头走路,似乎窘迫的恨不得立时去死。
但白可行是不在乎这些人的,他最感兴趣的是最后一个。
“这是……星期五,他在我家暂住,过两天就回家。”顾葭含糊的说。他可不想被白可行还有陈传家联合起来再教育一遍‘不可以随便带人回家’,可怕的是这两人还会告诉顾无忌,顾葭做任何事情,最不愿意的就是让顾无忌担心,所以一旦这两人作势要告状,顾葭就只能举双手投降。
“哦?星期五?”白二爷没有深究,拉着顾葭一块儿坐到副驾驶,自己坐在下面,让顾葭坐自己腿上,“这昵称倒是别致。欸,小葭你别乱动,我都不敢搂着你,你身上都是伤,自己扶好,不然若又在我车上撞了脑袋,别说顾无忌那边,就是陈传家都能念死我。”
大家都上车后,顾葭被困在白可行的腿上,车门一关,两个人就挤成一团,他怎么坐都难受的要命,最后转过去,双腿分开,与白二爷正面相对跨坐在对方腿上相拥后,才舒服一点。
不过这样的姿势又让他与背靠背坐在副驾驶后头的星期五挨的很近,他的唇几乎再往前一点,就能亲到对方的耳尖。他对此没有敏丨感的认知,反而一直就这样和三位学生友人说话,声音轻慢缓急犹如唱歌一样,呼出的气体像是无形的手,揉捏星期五的耳垂,又好像下一秒就能伸出舌头,柔柔软软、湿湿哒哒地舔过去……
“哎呀,我忘了,传家的兄弟王尤也在巡捕房的,方才离开也忘了和他说一声。”顾葭突然想起这位仁兄。
白可行将下颚轻轻压在顾葭的肩上,和顾葭头靠着头,发丝都要像龙须糖一样融为一体,满心都只有顾葭,一时没想起来王尤是谁。
“啊?谁?”
“就是今天才见过面的王尤!”顾葭无奈。
“哦!他啊?我怎么没看见他也在?他去那儿干嘛?你们打架他也有一份?”
顾葭摇了摇头,说:“无意间碰到的,哎,该和他说一声再走的。”
“无所谓,你总这样面面俱到谁都去照顾一下,累都要累死,更何况王尤估计也不会在乎,我们这里一堆伤患,他算什么东西还敢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顾葭还是觉得不妥,但没有继续纠结,道:“我只是单纯的感慨,你就认定人家是个小肚鸡肠的家伙,他还真是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