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大靖皇宫。
秦芳卧在美人榻上休息,闭上眼睛却是一幕幕在钦天监和莲花冠道人对峙的场景,自打回宫后,她始终心神不宁,寝食难安。
心事重重睡不着觉,秦芳干脆起身披了件外衣出去散心。
不知道瑰清和狐媚子相处的怎么样了?两人住在一起,以瑰清的性子,会不会发生一些矛盾?
想到这里,秦芳换了个方向,打算先去沁瑰宫看看,回来时再去趟太子东宫。
小小的檀香阁楼,瑰清双手绕到脑后拔出那支做工朴素的簪子,轻轻呼出一口酒气,压着铺散开来的青丝躺在竹席上。
而狐媚子坐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那双桃花眸子贼溜溜的,仿佛在等待什么时机。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见躺下的那人儿一动不动好像睡着般,她动作轻盈缓缓接近,不曾发出一点声音。
终于靠近了,细细端详那张有些可爱的睡容,狐媚子顿时心花怒放,鬼迷心窍的愈发凑近。
突然,瑰清睁开美眸,与狐媚子四目相对。
空气死寂,唯有阁楼纸窗被寒风吹打的沙沙作响。
狐媚子本以为她会发火,可瑰清只是缓缓坐直身子,醉意朦胧地趴伏在案桌上。从昨夜一直酗酒到现在,眼下她已经醉的不成样子。
才刚进阁楼,酒气扑鼻,秦芳皱了皱眉,步伐不自觉快了几分,待走到楼上看见瑰清一副楚楚憔悴的样子,又见地上摆满酒坛甚至没有落脚的地方,心里又惊又气又疼,连快步上前将她扶住,责备道:“你这孩子怎么又喝这么多酒?娘不是告诉过你”
秦芳还没说完,瑰清却做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动作,这位冰山美人闭上眼睛,仿佛疲惫至极,主动依偎进秦芳怀里。
从未见过自家女儿这般姿态,秦芳的心一下子便柔柔的化开了,柔声道:“下次少喝些酒,听见没有?”
瑰清小小嗯了一声,惨醉的她依偎在秦芳的怀里,就这么熟睡过去。
阁楼里静悄悄的,秦芳双手轻轻拍打瑰清后背,一如十八年前哄睡刚刚出生的小婴儿。
忽然,瑰清撒娇喊了句:“娘。”
秦芳笑意温柔,轻轻回答:“诶。”
如果瑰流见到这一幕,恐怕打死也不会相信,自己那冰冷到简直没有人性的妹妹,会在娘亲怀里撒娇睡觉?
楼外天寒地冻,楼内温暖如春。
久久后,秦芳小心把怀中人儿交给狐媚子,站起身掐灭烛芯,借着满庭月色走了出去。
去了趟太子东宫,和轻雪桃枝金栀三个丫鬟聊了一小会儿,她独自一人来到高高的内墙上,抬头远望月亮。
天底下有多少人会怨月亮“何事长向别时圆”?
突然,一双大手悄悄攀住秦芳腰肢,一道打趣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皇后不在椒房殿等朕宠幸,跑到这里干什么?”
感受到背后那人的体温后,秦芳放心向后仰去,靠在他的怀里,柔声道:“瑰清这小妮子,又在想她哥哥了,喝了好多酒。”
“皇后不也是,日思夜盼,都开始埋怨月亮了。”
瑰启像小孩子一样戳了戳她的脸,抬头望着那轮满月,喃喃自语道:“可朕也是一样啊。”
雍州。
“喂,你站起来啊。”王姒之用脚踢了踢半死不活的瑰流,心里充满惭愧,自己怎么就没早点发现这块银锭呢?
“本人已死,有事”瑰流话还没说完,书生扑通一声跪在王姒之脚边,哪还有方才对弈时的意气风发,苦苦乞求道:“实不相瞒小人已经连续七天七夜没有进食,小姑奶奶行行好,赏小人一口饭吃,小人在这给您跪下了!”
说着还要去抱王姒之大腿。
这还了得?瑰流瞬间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一脚把书生踹到墙壁上,“哪凉快哪待着去。”,不忘拍拍衣服尘土,“姒之,咱们走!”
“软的不行非要来硬的是吧?”一道阴冷声音从瑰流背后传来。
“想走?不交银锭,你们谁也别想走!”
书生站起身,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柄剑,身上散发着凌厉的剑气波动。
瑰流眉头一挑,“呦,还是个剑修呢?”
书生摊开一只手,冷笑道:“今晚,要么交出银锭然后爬出巷子,要么死在我剑下。”
瑰流淡然道:“姒之,把银锭给我。”
王姒之把银锭交给他手中。
“对,就是这样!给我!”书生欣喜若狂,目光贪婪盯着月光下熠熠发光的银锭。
瑰流拿起银锭晃了晃,讥讽道:“想要?”
“不给你。”
随即一脚把书生踹飞。
“区区二品剑修,装**呢?”
瑰流把银锭高高抛在空中,又摊开手掌接住,如此反复把玩,转身悠闲道:“酒足饭饱去喽。”
漆黑巷子里,两道身影逐渐远去。
而一脚被踹昏死过去的书生,在瑰流和王姒之离开后不久便清醒过来,先是仰望夜空发呆,然后把佩剑捧在怀里突然就开始大哭。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走出小巷,瑰流忽然停下脚步,喃喃自语:“一曲四调歌八叠,从头便是断肠声。当年大奉开国皇帝病重垂危,命人于床榻前歌《何满子》一首,只因声调凄惨咽,咽下那最后一口气后便溘然长逝了。”
月色高楼,此夜不知是谁在唱教坊曲,寂寥幽咽,满城凄静。
见瑰流始终止步不前,王姒之轻声问道:“要等他吗?”
“嗯,此人棋力了得,只是失意太多年,不愿走出自己的画地为牢。我的身份,他大概能猜到的,若是他今日愿意走出巷子,我愿以国士之礼相待。”
王姒之摇头道:“棋盘劣势可以扳回,可是庙堂无戏言,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你就能保证他不会让你失望?”
“当然不敢保证,如果我真的看走眼了,估计朝廷群臣会把我骂死,到时候再来个联袂告状,我爹又得忙个焦头烂额。”瑰流把自己给说乐了,心情不错的靠墙坐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管他呢?先做了再说!”
王姒之在他身边蹲下,关心道:“我去给你买些吃的?”
近在咫尺的大美人还能放过?瑰流一把拽住她,用力迫使她跌撞进怀抱,把碍事的雪球儿给拎了出去,眯起灵气四溢的丹凤眸子,不怀好意笑道:“精神食粮要不够了,怎么办呢?”
王姒之不说话,顺藤摸瓜在他脖颈上咬下。
纤纤玉手抚摸瑰流胸膛,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真想把你吃掉。”
瑰流摊开手臂,无所谓道:“请姑娘自助。”
突然,一道轻咳声不合时宜的响起。
王姒之大脑一片空白,连忙从瑰流身上下来,在一旁站好,睫毛微颤的低下头。
兴致被打搅,瑰流狠狠瞪了书生一眼,怒道:“非礼勿视你懂不懂?”
书生很认真的想了想借口,“方才我嗓子痒了一下?”
瑰流似笑非笑,“我现在拳头也有点痒,拿你按摩一下?”
书生连忙摇摇头,一只手悄悄摸到佩剑,生怕瑰流再那么猝不及防的动手。
瑰流重重叹口气,“算了,本太子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一般见识。”
走到书生面前,瑰流盯住他的眼睛,严肃道:“愿意跟在我身边混口饭吃?”
书生咧嘴笑道:“那也要看饭菜好不好吃啊。”
瑰流微笑道:“饭菜也许不好吃,但至少我能让你有资格,去让饭菜变好吃。”
刹那间,书生仿佛换了个人,死死盯住瑰流眼睛,冷冷发问:“敢问太子殿下,如何看待宣昭年间大奉皇帝捧玉玺请降?如何看待满朝文武死战不退?”
“世人都说大奉皇帝出城请降是叛国投敌,可怜了一群忠心耿耿的将军和光禄大夫。”瑰流大袖一挥,骤然高声,“我却不这么认为!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究竟为何?难道宁死不降让叛军长驱直入京城,烧杀抢掠百姓?看似是自个儿的问心无愧,其实是蠢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你坐上那张龙椅,你就要想想你到底是为谁而坐?是为了看紫衣卿相的谄媚嘴脸?是为了纵溺后宫佳丽三千人?还是为了载入史册千古流芳?错!大错特错!是为了天下苍生,是为了黎明百姓!”
“我再问殿下!皇帝捧玺请降之后,禁军兵败如山倒,将军皆战死,大奉正统大势已去!为何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还有无数金印紫授的高官显爵要操戈出城,自寻死路?文官上战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以为自己忠烈殉国,殊不知天下大骂其蠢!”
“蠢?是够蠢的。”瑰流冷笑不止,“知道为什么那些史官大家每当著书立传写到宣昭年间时都要抨击怒骂吗?因为他们怕,怕以后的天下人人皆如此,怕国家幸之史家不幸。”
瑰流骤然大声道:“愚蠢,没错!这世上总有不为权谋而为忠义之人,何其愚蠢就何其壮哉!”
一瞬间,中年书生泪流满面。
扑通一声跪下,一字字咬牙,凄然泪下道:“张沽二十年深宫生活,怀帝冕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从今往后,张祜愿侍奉身侧,永世不离!”
瑰流向前摊开一只手,笑着轻轻替他说:“国士遇我。”
张沽握住他的手用力站起身,大笑出眼泪,“国士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