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公子言下之意,是说那些通匪之人,本就是晋国人,这又从何说起。”顾萧不曾踏足朝堂,自然不懂这些,惊讶开口。
齐韬知道,想要收服少年这种江湖中人,需让他们心生敬佩,方能全心投效,就如当年严若海被父皇收于麾下一样,于是耐心为少年解释道:“天下三分前,皆姓赵也,他们也都是赵国臣子,或许...这些人,在效忠我齐云前本就是晋人。”
天下三分前,皆是赵土,而后神州之乱,天下三分,顾萧自然知晓,稍一思考,便知云公子言外之意,齐云朝堂之上,难道还有晋国安插的探子。
转念再想,心中一惊,随即想起被罢了兵权的万将军,连忙开口道:“难道说,万将军他...”
见云公子轻轻摇头,顾萧才放下心来,他也不愿从云公子口中听到,为齐云镇守边关多年的齐云北境统将,天涯大哥等一众墨者用命去救下的人,是北晋安插在齐云的探子...既然万将军身家清白,却又为何会被押解上京,顾萧更是疑惑,只得向云公子开口求教。
“如按云兄适才所言,万将军并非晋安插在我齐云的探子,却为何被夺了兵权,押解上京,还请云公子解惑。”
齐韬微叹一声,开口道:“木兄弟,这官场并非江湖,其中牵扯甚广,行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顾萧从云公子口中寥寥数言,已是听出了言外之意,不由暗道,果然,万将军在岭州之时,就已是知晓了他自身的处境,万般无奈之下,才将那看护雁北布防图之事托付给了自己。
想至此处,顾萧立时觉得肩上似有千斤重担,只觉万将军此番托付,不仅是将雁北的布防图交托在自己手中,更是将齐云北境万千百姓与将士的性命托付给了自己。
“木兄弟...木兄弟!”
齐韬见提起万钧,身旁的少年眼神闪烁,似是想起了什么,开口轻声呼唤。同时心中暗道,难道这少年与万钧有什么牵连,可转念却又打消此念,这二人身份有别,哪里会有什么交集,只道是万钧在齐云北境多年,这少年如同其他百姓一般,皆感念万钧戍边之苦罢了。
“啊,失礼了,云兄。”顾萧见这云公子一双朗目,目光虽柔和,却透着能瞧透人心之光,连忙收敛心神,心中暗暗拿定心思,暂且隐瞒下万将军托付雁北布防图之事。
正当顾萧与齐韬二人正在厅中各自揣摩着对方心思之时,莫缇已从后堂行出,直至二人身旁,向着齐韬一礼,恭敬将手中之物交予顾萧二人开口道:“我莫郡后山,与雁北山势相连,其中多瘴气,所以我们莫郡百姓家家碾碎草药,置于夹层之中制成面巾,上山之时,佩于面上,即可防止毒瘴入体。”
闻之,顾萧二人皆小心收面巾入怀,三人随即出了郡守司,骑马往莫郡后山行去。
——
此时的雁北莫郡山中,一行八人,骑马缓缓而行,领头一人面相凶恶,腰间挎着柄厚重单刀,说是单刀,可那两指宽的刀背,和坐下马儿吃力前行之姿,已是显出了此刀沉重。
身后七人紧紧随行,与寻常赶路客商、镖行不同,这七人无不神色冷峻,目光不停地扫过路过之处,似是想从这山中寻出些什么。
这几人一路行来,无人开口说话,只有山中透骨寒风与枯树朔朔之声响起,衬的极为压抑。
约莫一炷香后,领头之人勒马止住前行之势,身后几人见状,也纷纷勒马,抬首望向这领头大汉,无不露出惧怕神色。
“陶三他们两回来了没。”凶恶大汉并未回首,只是自顾开口,身后一人听闻,连忙翻身下马,快步行至这大汉身旁。
“韦长老,陶三陶四还未归,沿路我们已留了印记,只要他们完成了长老交代的事,自然会顺着印记寻来。”这人恭敬开口。
“你们九人,入我青苍阁已有多年,一向办事牢靠,公子这才挑选了我,来办这等重要之事,如果出了任何纰漏...”恶汉说话间,那双大手已抚向腰间单刀。
见恶汉手搭上刀柄,不仅是开口回话之人,就连身后其余几人,纷纷绷直了身子,惧怕之意溢于言表。
回话之人更是连连躬身,恭敬开口道:“韦长老放心,我三弟四弟,做这些事,最是擅长,这么多年来,从未出过任何岔子。”
见恶汉手已从刀柄缓缓抬起,众人这才将将松了口气,又见恶汉微微侧首,向着自己等人继续开口道:“时辰已经过去太久,你轻功尚算不错,赶回莫郡看看他二人到底办妥了没有,拖得久了,恐生变故。其余众人,随我继续搜寻。”
众人连忙开口应下,回话之人正欲离开,却被恶汉唤住,从怀中取出一枚丹药,递与这人,缓缓开口:“我来时,门主曾赐下几枚破境丹,你这几日,办事辛苦,赏你服下此丹,再去接应不迟...”
破境丹在金刀门中声名赫赫,当年的费魏便是依仗这破境丹跻身白虎阁护刀长老,这人听闻破镜丹之名,哪里还管得其他,连忙跪下谢恩,在其他兄弟羡慕的目光下,取丹服下,再望着恶汉连连叩首后,起身踏地而起,转瞬间,已消失在林中。
恶汉见他老老实实服丹,嘴角不易察觉笑容浮现,略夹马腹,领着剩余几人,望深山行去。
可才将将行出数丈之距,恶汉似又想起了什么,抬手止住身后众人前行之态,略一回首,望向适才停下交谈之地,那双略带浑浊的双目几番寻找,终是发现了端倪。
猛踏马背而起,那恶汉竟轻盈腾空,铁塔般身躯如同孤雁一般,掠过众人肩头,而这些随行之人,神色丝毫不变,似是早已知晓这大汉的武境轻功。
一息之间,那恶汉已掠出数丈,直至适才离开交谈之地,浑浊双目,在这林中雪地来回扫着,直看到被半掩在雪中的一片衣角,唇角显现出残忍笑意。
“再狡猾的猎物,终归逃不过猎人的双眼。”
恶汉低声一语,目光后移时,丈外数人已立刻会意,纷纷踏马而起,跃至恶汉立身之处。
“这荒山之中,从未有人烟,看来那些莫郡之人,就藏匿在这附近...给我搜,找到人,本长老重重有赏。”
恶汉话音落时,身后几人已如嗅到猎物的恶犬,身影四散开来,恶汉面带笑意,将那衣角缓缓握入手心,再张开手掌时,那衣角已变为粉末,随着冬风穿林拂过,散于这山林之中。
“哼,易、许二人做得那朱雀阁的护刀长老,偏我韦蝎做不得吗,找到了公子要的人,到时我便是朱雀阁的护刀长老。”恶汉心中盘算着,浑浊眼神中欲望尽显。
“韦长老,找...找到了。”林中已有身影窜回,跪地禀报。
“在哪,快快禀来。”韦蝎已是掩不住心中大喜,一把拎起地上那人,急切开口,浑浊目中倒映着的,似已不是被他拎着的瑟瑟发抖的门人,而是那张通往朱雀阁的封帖。
被韦蝎拎起的陶氏兄弟,浑身颤抖,他深知这位青苍阁的护刀长老,嗜杀成性,不合心意,手下之人便会成为他的刀下亡魂,带着颤抖,向着西北方一指。
“五...五里外,有个隐匿洞口,若是旁人定不会发现,可...可小的从小嗅觉就异于常人,我隐约闻到那洞中有...有烟火气味传出...我已留了门中印记...哎哟。”
这人话还未说完,就觉得身子一轻,自己已是被恶汉丢在雪中,待到回过神来,只见恶汉身影早已模糊,唯有恶汉之声传出。
“我先行一步赶去,你去寻其他人,带上绳索,随我拿人。”
不多时,韦蝎已至五里之外,凝目四顾,见到一处枯树侧,有人使利器刻出小小刀形,刀锋所指之处,正是不远处被积雪覆盖之土丘。
见了门中印记,当即心中了然,缓行上前,抬起大手,一掌拍下,土丘积雪被他一掌震散,一人高之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果如手下人所说那般,这洞口积雪枯枝覆盖,匿于这满地晶莹之中,甚难发现,即便恰巧撞入,这洞口处的兽足印记,也会让人误以为是兽穴而忽略。
可韦蝎闯荡江湖多年,这等粗浅的伪装技巧,怎能瞒得过他的眼睛,冷笑一声,足间微动,一块雪中石子已被瞬间挑起,回身一脚,那石子如同离弦之箭,射入洞内...
侧耳听去,熟息后,并未听到石子反弹石壁回声,韦蝎面上的残忍笑意更盛,正欲进入洞内,却听洞内换来锐器破空的“嗖嗖”声。
刀光一闪,破空之声顿止。
“雕虫小技。”
冷笑开口,韦蝎侧首之姿未变,闭口之时,目光下移,只见地面积雪中插着些许断箭。
“看来真是找对了地方。”
韦蝎将手中那柄厚指单刀猛然倒插入地,盘膝坐下,浑浊双目紧紧锁住洞内,似是在自言自语,更似在向着洞内隐匿的人们说道。
“乱世中,最不值钱的,是人命,可盛世之中,最不值钱的,也是人命,我此来,只为寻一人,你们交出此人,或许我心情一好,放过你们也说不定...怎么说,你也是万钧麾下大将,现在却沦落到要用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保你一条命,可悲、可叹呐。”
见洞中毫无响动,就连适才一击未曾的手的羽箭亦不再射出,韦蝎仰天大笑,不仅震的洞口积雪朔朔而落,这笑声如同惊雷在洞中炸响,蕴含了几分韦蝎内力的笑声在洞中回荡,久久不曾散去。
片刻后,听到隐约的步履声从洞中传出,韦蝎眸中一喜,凝目望去。
漆黑洞中,缓缓行出一人,厚厚斗篷藏不住他魁梧身形,从他从容步履,看不出任何惊慌,反倒是守在洞口的韦蝎见状,眸中喜色稍去,显出一丝戒备。
目光越过此人宽厚肩膀,向着洞内望去,不见他身后有人,担心有诈,随着此人缓步而出,单手握住倒插于地的单刀,起身后退。
“用我一命,换这些百姓安宁,可否。”
随着这人行出洞,褪去斗篷兜帽,露出张坚毅面庞,向着身形比自己还壮硕几分的韦蝎开口道。
“我要你的命无用,你知道我此来为的是什么。”韦蝎将自己那重刀扛在肩上,开口直言。
“那东西我已经毁去了,你们得不到的。”这人朗声开口,丝毫不惧。
韦蝎听这人说那东西已被毁去,心中一惊,可随即神色恢复如常,开口笑道:“那东西岂是你说毁,就敢毁去的,再说了,就算真的毁了,至少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