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胜未出,仅九胜之言,已让不久之前还在争论的齐云文武尽皆默声,适才还在劝阻齐云王勿要出兵的文官们皆垂首自惭。
他说的没错,做了这么些年的官,不知从什么时候忘了,当年的自己也曾立下誓言,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武将们皆是紧握双拳,目中战意升腾,他们也曾在云王面前立誓,为天下黎民而战,为万世开太平。
自云王平诸侯,还政赵帝后,这太平日子过的久了,反倒是渐忘初心,如今被他一言点醒,方才醒悟。
他看向众人,回首躬身行礼,目凝血丝望向云王齐渊沉声恭敬道:“请主上定裁。”
云王齐渊,缓缓起身,缓缓开口道:“取酒来。”
一旁侍从闻言,忙取来酒壶酒盏,却被云王接过,丢至一旁,捋须笑道:“取大坛,换大碗。”
侍者从命,忙去去了大坛美酒,云王拎起酒坛,行下台来,行至长衫立身的他身旁,欣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踱步至场下分列两旁的文臣武将身前...并未与离自己最近的范谋,王恬等近臣,亦或是齐麟、齐劭两子先开口,而是踱步行至列尾...
“本王记得你,当年许州城一战,你率军出击,面对数倍之敌,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直取敌将首级。????????????????那战之后,你来见本王,还豪饮了三大碗酒,可待你转身离去,本王才见你背后皆是枪刺刀劈之伤...冲阵之将,无需在乎身后,当一往无前,是你对本王说的,对吗。”
没想到已贵为齐云王的主上还曾记得自己的功劳,记得自己说过的话,站在列尾的将领挺起胸膛,急速起伏,已能看出他的心情激荡不已。
齐云王微微抬手,侍者立即取出一只碗来,送至将领面前...
云王手掌稍稍用力,封住酒坛的泥口被齐云王拍开,登时满室酒香,坛口微倾,齐云王当着一众文臣武将亲手为将领斟满了美酒。
齐云王亲自斟酒,这是何等荣耀,饶是将领这等枪刺刀劈都不曾皱眉的硬汉,托住酒碗的双手,也不住颤抖,眼中泪水已顺颊而下。
“来,本王敬你一碗,不知你可还有当年一往无前之气魄。”齐云王替自己也斟了满满一碗,抬碗见底。
将领忙抬肩,抹去泪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放声吼道:“有。”
齐云王含笑转身,走向文官列尾一个面带书生气的文官。
“小姜...当年,本王出兵勤王之时,同留侯于洛州大战,岂料他遣万余骑,抄小路偷袭咱们粮草重地宛州,当时,能战之兵已尽出,只剩千余粮草后勤兵...粮草一失,我齐云军必败。本王得知这消息,心中已然大乱,没想到,你小子,不仅不怕,还趁着夜幕雷雨掩护,率军突袭,打的万余人马落荒而逃,可谓智勇双全,替本王保住粮草,替我齐云续命。”
“本王曾问过你,为何不逃,反正是乱世,逃了本王也拿你无可奈何,还记得你当年是如何对本王说的吗。”
当年的小书生,早已成了中年模样,可依旧带着股执拗的书生气,适才劝阻齐云王出兵的文官中,他亦是最执着的人之一,听云王提起自己这辈子最荣耀之事,文官抿嘴片刻,开口说出当年在齐云王面前的豪言。
“逃,我逃得了,我身后的百姓逃得了吗,大丈夫当马革裹尸,以卫百姓。”
“好!不知你可还有当年,敢以千敌万的勇气。”齐云王大笑。
坛倾、酒满,仰首、酒尽...
文官托起碗来,才想起自己这些年来,官做大了,似已快忘记了自己当年读书时的誓言,望着面前酒碗,抬碗尽饮,许是太久没有这样喝过酒,辛辣入喉,呛得书生咳呕不止,引得对面的武将们嘲笑不止。
“有。”文官涨红了面皮,放声吼出,竟压住了对面武将的嘲笑之声。
老云王抹去长须上洒落的酒水,拎起酒坛行往下一人...
一段往事、一碗烈酒、一句豪言,不多时,分列两旁的齐云文武,并范谋及齐麟、齐劭二子皆已双手托碗,侍者早已为他们又斟满了酒碗,再观老云王身后,已空了数个酒坛,他苍老挺拔的身形也已渐渐摇晃。
齐麟、齐劭见状,忙上前欲扶,却被已有七八分醉意的齐云王一眼喝退,齐云王勉力控制着摇摇欲坠的身形...来到他身旁,也替他斟满了酒,开口道:“你陪着我,南征北战,辛苦了。”
他笑道:“得遇明主,方展一腔抱负,我这九胜,还不如你这一碗酒来的有用。”
云王大笑道:“咱哥俩满饮?”
他笑道:“谁余,谁是王八蛋。”
云王碰碗笑道:“走一个。”
他笑道:“走一个。”
二人齐齐抬碗,场下文武随之,而后齐云文武耳中皆闻齐云王豪迈之声。
“老夫知你们不满圣上的一些所为,可咱齐云不止卫圣上,更要卫百姓,记住你们曾经的誓言...七日后,出兵勤王,护我黎民。”
“得令!”
????????????????碗中酒,余香尽;
英雄眸,影相映;
风有信,笑谈鬓;
精锐出,天下定...
——
“圣上...圣上...”
连声的轻声呼唤,将齐劭从当年的回忆中拉了回来,抬起眼眸,车已至,身后的酒宴已备好。
止住了忠齐欲遣人前来御马,圣上昂首,踱步上前,一直负在身后的双手垂下。车帘掀起,圣上望见那张熟悉的脸,只不过面上的沟壑又多了几道,深了几分。
“多年未见,先生可安好。”圣上恭声开口。
“托圣上的福,臣身体尚好。”萧相撩起宽袍,就要下跪行礼,却被圣上双手托住,止住下跪之势。
“与先生一别,已有多年,威州苦寒之地,对先生并无好处...”圣上双目定定瞧着眼前这位,曾教过自己读书写字之人。
萧相并不畏惧,顺势起身,迎上九五目光,开口道:“威州虽苦寒,人却暖心,更何况,护佑黎民,亦是始帝遗愿,臣不敢忘。”
圣上闻言一怔,旋即笑道:“朕素知先生喜静,今日天色尚可,就让朕陪着先生用些早膳,如何。”
“谢陛下,只是这一路行来,有些乏了,还望陛下允准老臣先行回府休憩一番。”
“萧老,您也是咱齐云元老,就算当年你曾辅佐始帝,也不能如此放肆,你果真当圣上不敢斩你吗。”范谋在旁沉声开口,语调虽轻,可语气却不轻。
抬手止住范谋语势,圣上随即含笑瞥向一旁跪地未起的张虎德与吴奋二将,暗自感叹如此猛将宁愿自我发配去往边关,亦不愿留京听用,开口道:“想当年,齐云七子各能独当一面,如今不算端木、上官,只余你二人了。”
垂首跪地的张、吴二人,听得圣上直言,虽未开口,可二人伏下的身子,却已经让圣上瞧在了眼中。
“平身吧,既然萧相不愿,朕不勉强...张虎德,吴奋,你二人且护着萧相回府休憩一番,明日,朕再去府上看望萧相。”圣上说完,却见张、吴二人依旧跪地不起。
面色终是变了变,正当圣上目中微浮杀意之时,却听车内黄莺之声传出。
“咦,这一觉醒来,萧爷爷哪去了,虎德伯伯,吴伯伯...”
说话间,一双洁白手儿已是掀开了车帘,钻出个可爱脑袋,定定的对上了圣上微凝怒意的目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慌张之下,豆蔻少女差点儿从车内摔了下来,还好她身体轻盈,一个翻身就已经跃下了马车,顺势跪在九五脚下...
这一跪极为丝滑,让在场的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不仅位极九五的齐劭、正欲开口斥责未遵皇命之张虎德、吴奋二人的范谋未反应过来,就连立身一旁的国师萧左相亦满眼含笑,望着顺势而跪的少女,唯有二人在少女跪地之前,已是闪身护住了圣上。
“大胆,你是何人,来人呐,拿下此人。”范谋见状,立时上前喝到。
圣上眼中的一丝怒意已然消失无踪,被满是笑意替代,望着跪地不起的豆蔻少女,抬手示意范谋暂止,让严阵以待的忠齐、严若海退开,回首望向萧相笑道:“萧相可否为朕解惑。”
不等萧相开口,豆蔻少女黄莺之声已出:“回圣上的话,小女子...是王恬孙女儿,名叫王悦儿。”
范谋听闻,心思一动,抢先道:“大胆王悦儿,你既是王恬后人,自当知晓皇家规矩,不仅不下车跪礼面圣,此番还惊扰圣驾,该当何罪...”
圣上眼神微动,止住范谋,随后和蔼笑道:“声似黄莺悦耳,王悦儿...没想到王老将军居然有个这????????????????么乖巧的孙女儿,这名字,你爷爷可取不出来,是不是你萧爷爷取的?”
豆蔻少女乖巧回道:“回圣上的话,没错儿,我爷爷本来要给我起名王...卫国来着,说什么王家后人,即便是女儿身,也要保国卫民来着...还好被萧爷爷给拦下了,直言若是女儿家取了这名字,让人笑掉大牙,便为悦儿起了个名儿...不然今日跪在皇伯伯身边的,可就不是王悦儿了...”
豆蔻少女此言一出,饶是忠齐与严若海这两位绝世高手,也差点忍不住笑来,只得强行用内力控制住情绪,跪地未起的齐云二子,已是憋不住笑了,只能尽量压低了脑袋,不在圣上面前失礼,圣上身后的左相早已笑容满面,只得捋须掩饰。
“哈哈哈,亏王老将军想的出来,女儿家叫...王卫...”圣上一向严肃,此刻却已压制不住笑意,仰天大笑,余光却见跪在雪中的豆蔻少女撅着一张小嘴,独自生着闷气。
连忙干咳几声,方才止住笑意,圣上开口道:“平身罢。”
“谢圣上。”豆蔻少女撅着嘴,瞥见一旁依旧颤抖着身子忍着笑的张、吴二人,秀眉倒竖,想要伸手去拍二人,转念一想,此时圣上仍在,只得收手,撅着嘴将跪地的二人顺手拉起,三人并肩立在一旁。
适才的一笑,将圣上心中烦闷扫去,少女玲珑心思亦看在眼中,心情不由大好,瞥见少女可爱磨样,想到适才少女的话,又开口道:“适才你叫朕什么,皇伯伯...”
“放肆,皇家称呼岂是你这女儿家家随口称呼的...”一旁的范谋见圣上问起,心思转动,忙开口斥责,话未说完,就被圣上抬手止住。
“想来,也没错,当年父皇在世时,曾与王老将军兄弟相称,如今悦儿唤朕皇伯伯,亦没什么错,既然你叫了朕做皇伯伯,那朕便认下了你,忠齐...”圣上心神放松,越瞧豆蔻少女愈发可爱,于是开口道。
“在。”圣上不出声,众人都快忘记了立在一侧身形佝偻的老太监,听圣上唤他,忙快踱了几步上前。
“拟旨,封王恬之孙,王悦儿,敏悦郡主,赏千金、美玉二十,授宫中行走,暂居...萧相府中罢。”
“是。”老太监躬身应道,随即快步而去。
豆蔻少女听闻,忙上前跪下高声道:“王悦儿谢圣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疼爱的瞧了瞧面前乖巧的少女,又回身望了眼一旁同样笑意满面的萧相,圣上目光闪动,而后开口道:“萧相今日乏了,改日朕再来看望,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