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北城的山势与雁北相连,无论是先前的风家堡还是如今的何家堡,俱是依山而建,花朝、暮夏、清秋、梅月四苑分列堡内,而四苑当中空出的百丈之地,便是何家擂台所在。
不得不称赞何家的财大气粗,在这山中别院,居然能动用财力铲出如此平坦之地,穿过三栋牌楼,遥遥可望何家擂台。
四个十丈见方的擂台并排列在当中,每个擂台皆是高台垒筑,勾栏瓦肆,细细望去,只见这垒筑擂台的砖石皆以夯土堆砌,擂台之上何家雇巧匠以棉纱蚕丝编制十丈地衣覆于其上,每方地衣之中,已金线秀“何”字其中,无不彰显着何家的财大气粗。
四方擂台,东南西三侧皆以玉石垒砌成阶,而北侧则以青砖堆砌成‘凸’字墙,灰瓦覆于其上,墙面正中,石匠以锤凿、钎刻,錾刻出大大‘擂’字居于其上,擂鼓、兵刃、铜锣、旗帆一应俱全,整齐摆放。
擂台一角,高耸数丈高杆,杆上酱色金边大旗,被冬风吹的猎猎作响,让人已快看不清这旗上以金线绣的‘何’字。
而这当中一个擂台之上,一位方脸汉子正抬头看着时辰,日头高照,已将至晌午,场下何家的下人和金银铜衣的护院们正为即将开启的擂台忙碌着。
方脸汉子正是何家供奉之首,金不移。他瞧着日头还未至开擂之时,瞥见擂台一角系着的小小红绸,眼神微动,从擂台上缓步行下,叮嘱了正在忙碌的众人一番后,便独自向着擂台后方而去。
这擂台后方所通之处并非何家四苑中任何一苑,而是这先前风家常年居住之所,亦是通往何家堡后山中的必经之路,金不移平日里他也时常受何家之命,带人前往后山,无论是下人还是护院们亦都知晓,因此,无人去关注金不移此刻去往风家旧址的奇怪之举。
金不移步入后苑,在满是灰尘的风家旧址中疾步而行,不多时,就行到一处废墟处,虽已经破烂不堪,可从这处废墟残存的青砖灰瓦,仍是能看出这遗址先前所居住的风家,亦是富贵之居。
一块歪倒在地的匾额上,还能隐隐看出它先前的荣光,“风家堡”三个苍劲大字隐约可见,而一旁守门的石狮依旧张开大嘴,威严十足。
金不移并未在意这萧索景象,而是时而张望着身后,观察是否有人跟着自己,观察了片刻,确信无人跟着自己后,金不移这才迈步行入废墟之中。
虽已成废墟,这荒宅之中,水榭廊亭,一应俱全,只是荒废的时间久了,无人打理,显得萧败不堪。
金不移似是对这荒宅极为熟悉,在其中穿行不久,便来到一处房前,细细观察,则能看清这房门前似乎与其他房前蛛网密布不同,虽然亦是残败不堪,却并无蛛网浮尘。
再度回首,望向身后来路,未曾见到任何可疑,金不移这才放心回首,伸手推开那残破房门,进入屋内。
似乎这屋内并无什么特殊,四处可见歪倒在地的桌椅,残破的窗帷,散落一地的杂物,就连桌椅、地面上厚厚的浮尘也彰显着,这间房已是多年未曾有人居住了。
金不移似乎极为熟络,小心的回身,掩上房门,随后仔细的挪动着步子,不去触碰到这房中的任何一处,直至这房中腐朽的书架前。
伸手在书架的隔层上轻轻一推,只听‘咔拉’一声,这书架顿时向着墙内凹陷退去,随着书架退开,书架之后出现了个一人堪入的暗道。
掏出袖中的火折,金不移的身影慢慢没入暗道的黑暗之中,原先的书架缓缓恢复原样,这屋内又变回了原先衰败的模样。
随着金不移在这暗道内渐行,暗道的尽头似也有灯光亮起,金不移见状,眸中惊喜略闪,向着灯光出加快了步伐,不多时就已来到了暗道尽头。
只见暗道尽头,空间豁然开朗了许多,一个密室出现在金不移面前,而这密室之中,正有一人负手而立,背对着暗道入口,而他的身旁还立着位面带黑纱的女子。
见到此人背影,金不移开口笑道:“我还道是我来的早了,没想到你们都已到了。”
负手而立的那人听到是金不移开口,转过身来,向金不移开口笑道:“金兄,并非是我们来的早了,而是你来的迟了些。”
密室中忽明忽暗的灯光将开口说话男子周身照亮,方见此人面容,方口阔鼻,一身锦衣,赫然是何家的现任家主,何魁。
而他身旁立着的那个黑纱覆面的女子,也正是臧北城中,寻抚远镖局押镖的神秘女子。
金不移微微一愣,而后笑道:“苗...不,何兄弟此言差矣,我可不像你,平日里何家人提防我不亚于你,好不容易到了开擂之日,又要去与那重阳先生面前演戏,比起你来,我可劳累许多。”
金不移说着,警惕的眼神瞥向何魁身旁的女子,虽然知道何魁带来的人,一定是可信任之人,可潜入何家多年,金不移还是习惯行的警惕多瞧了女子几眼。
何魁见状,向着金不移微微点头示意女子是可信之人,而后收起笑容,正色上前,向着金不移纳头便拜,金不移慌忙上前,托起何魁道:“何兄弟,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说了吗,咱们之间,何必行这些江湖虚礼。”
“金大哥为了我的大仇,甘愿自堕名声,委身从贼,这等大义,我这一世当牛做马,都不足以报答金大哥的恩情。”何魁不顾金不移阻拦自己下跪之势,硬是要拜。
金不移深知自己这兄弟性子,若不从他,怕是不行,只得从了他的心思,让他拜了三拜后,赶忙扶起了何魁。
“今日便是开擂之日,何兄弟为何这么着急唤我前来。”
“原先,我只道这老贼已放低了对我的戒心,没想到他竟暗中让重阳笔追查当年苗庄之事,且真的让他发现了些许线索。”何魁行完了礼,便想着金不移开口直言。
蹙着眉,金不移显然也没料到事已过去多年,何家老祖依然还记得当年苗庄往事,思索片刻,开口道:“你是说,何之道那老贼依然对你充满了戒备,他不是已将家主之位传给了你。”
何魁沉声道:“何之道传我家主之位,只不过是为了等他完成抓捕狮虎兽后,能够全身而退的一道后路罢了,昨夜,他当着重阳笔与何季的面,将我唤到了花朝苑内,竟将查处仍有苗家人活在世上的消息告知了我。”
金不移忙问道:“老贼发现了你的身份?”
何魁道:“应当还没有,我想他也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这才用这法子试探于我。”
金不移叹气道:“当年你苗家被他一夜害尽,如此大仇,你都能隐忍多年,也是难为你了。”
说着,金不移话锋一转又开口道:“何兄弟,以我看,恐怕那老狗已是知晓了你的身份,不然,那老狗绝不会如此试探于你。昨夜唤你前去,就只是说了这事吗,你还瞧出了什么端倪。”
何魁道:“昨夜老贼还说了关于狮虎兽之事,原先算是发现了些许踪迹,他也倒是沉得住气,可昨日却吩咐我,让我在此次擂台之后,便带上所有的何家供奉与护院,去往去后寻到狮虎兽,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将狮虎兽生擒,我思前想后,实在拿不定主意,这才找金兄相商。”
金不移道:“你顾虑的不错,这老贼一向沉得住气,不知为何这次他这么着急,你不能大意,这么多年来,我们只从这老贼身后查到了金刀门,至于这老贼从何而来,又为何一意要抓狮虎兽,却未有进展,而且不知为何要向风家下手。”
何魁亦是赞同金不移的想法,从这老贼昨夜与自己交谈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端倪,当年自己的家人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这才引来杀身之祸,可到底是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能让这老贼狠下心肠,要行那灭门的恶事呢,就算是为了狮虎兽,又为何一定要对风家下手呢。
一旁的黑衣女子开口道:“如果老贼是为了狮虎兽而来,或许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风家下手了。”
黑衣女子的话,让金不移与何魁二人一怔,同时望向黑衣女子,只见她缓缓开口道:“我风家明面上是臧北城中世代经商的世家,实则是却是狮虎兽的守护者。”
黑衣女子这番话,让何魁陷入当年的回忆之中。
当年何家老祖强占风家,何家老祖带着两子趁着夜色在风家堡内见人就杀,何魁感叹风家与自己苗庄同样遭遇,怎奈自己无力救人,只得呆立原地,却意外发现一个女子带着个萧姑娘,向着一间房内逃去。
眼见何之道已是杀红了眼,何仲亦同时瞧见了那女子行踪,就要追上前去杀了这对母子,何魁不忍,心生一计,自告奋勇要去了结这对母女,何仲正好也想试探一下父亲新收的这位义子,便允了何魁前去。
当年还是个少年的何魁,顾不上这些疯狂逃命的人,只是提着刀追向这对母女,终于在这间房中发现了她们。
母亲正要把女娃塞入密室,却瞧见少年提刀入了房门,忙恳求何魁放过女娃,何魁掩上房门,正想着要如何救下这对母子之时,门外何仲的声音已然临近,无奈之下何魁只得告诉她自己的身世,自己现在也无力护住她们母子二人。
女人见状,知道已没有时间思考,眼见面前的少年不似坏人,否则绝不会与自己多说,早就会下手了。
把心一横,女人从身上掏出一本秘籍并一封手书,塞入女娃怀中,当着何魁的面打开了密道机关,随后将女娃放入密道之中,向着何魁道:“恩人,只盼着将来你能告诉她仇人是谁,好为我风家报仇。”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何仲之声那带着残忍的笑声响起,就在房门被何仲踹开的瞬间,女人怒喝一声,随即迎上何魁手中兵刃,在何魁惊诧目光下,女子慢慢倒在自己怀中,一双手仍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角,带着托付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何魁双眼。
何仲进门便瞧见自己这位“大哥”满身是血,而那女子已是死在了他的手中,放声大笑,连连夸赞何魁心狠手辣,有何家人的风范,可全然没注意到何魁目中那充满恨意的眼神,虽说遍寻风家堡,都未曾发现那女娃的下落,何仲想来,一个女娃娃就算走脱了,又能翻得起什么风浪,便如实报给了何之道,没再理会。
那夜之后,再没有臧北城外的风家堡,有传闻风家人感染重疾暴毙,亦有传闻说风家人乃是多起作恶的绿林匪首,遭人仇家报复而亡,而没过多久,臧北城中便多了一个何家,城外的风家堡也很快成了何家之物,成了如今的何家堡。
抽回思绪,何魁开口问黑衣女子道:“风姑娘,你是说风家是狮虎兽的守护者。”
黑衣女子淡淡瞧着何魁,虽然知道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对自己也有抚养之恩,可没当见到他,就想起自己在密室之中看见母亲死在他的刀下的情景,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坦然面对这个男人。
只能转过头去,冷冷开口道:“不错,他们既冲着狮虎兽而来,自然要先对守护狮虎兽的风家下手。”
w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