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芷芸望着地上的瓷碗和那微薄的钱票和银币,又望着两位师兄,轻声开口问:「七师兄,八师兄,我们已经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了,这些年来,你们过得如何呀?」
「唉。」唐宇无奈而又心酸地摇了摇头,「现如今明辉堂剩下的人也只有我们两个了,其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自从你们一个一个的都离开之后,明辉堂也早已不复往昔,我们现在能够维持生计的,就是走街串巷的卖艺。」
「我们两个不如昔日的你和六师兄那般才华横溢,能够引得一众看客追捧,也没有大师兄那样的能耐,能张罗那么大的场面。」
「我们没有办法在剧场唱曲,能做的,也只有自编自弹自唱,在这街边卖艺,讨一些钱养活自己。」
「好在我们之前也是有些本领在的,如今的生活虽然不及从前,但至少我们赚的钱能够吃饱肚子,就已经足够了。」
他说罢,又轻轻地吸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仿佛早将世事看淡。
他只是把这些年的不易一笔带过而已,可姚芷芸又怎么能不明白他们所经历的坎坷与惨淡呢。
那个时候明辉堂有六师兄这个顶梁柱在,他们从来都不会为了生计而发愁的。
如今已经历经了经年累月的沧桑,昔日明辉堂的辉煌早已不在,这般走街串巷的卖艺的日子,定然是要吃很多苦,受很多累的,又何尝会真正的好过?
可唐宇没有提这些年所经历的沧桑,她又何必再去言说呢?若深究的太多,只怕给自己,给他们更增无谓的感伤罢了。
就好比自己,嫁到南方去的这些年,虽然都熬过来了,可这些年又何尝真正的好过过?那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她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连自己也不敢再去回想。
尽管再艰难,再不易,可那些经历过的沧桑也都咽了下去,说的多了,最终也只是徒增无谓的感伤和心酸,又有何用?到底也不过是徒留一抹枉然罢了。
她终究没有再提,也没有再问那些事情,想起了她们方才唱罢的那一曲悠扬的小调,她又抬起了头,款款向二人问道:「七师兄,八师兄,你们方才演奏的那首小曲儿很好听呀。」
「好像从前我们在明辉堂的时候,师父教我们唱的曲的风格,这首小曲叫什么名字啊?」
「哦,你说那个小曲啊。」唐宇说道:「这小曲儿是我和小块编写的,曲里的词,是为了纪念跳下水月湖的陆师兄和宋姑娘。」
他说着,目光情不自禁又黯淡了下来,眼中亦含了几分忧伤,低低而道:「想必六师兄和宋姑娘之间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他们两个现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姚芷芸的心中又是一阵刺痛,方才已经哭过了,那个无所顾忌的时代已经过去,就算再难受,她也不该再哭了。
她便也只是深深摇着头,眼中含着一缕深深的怅然:「我都知道了,我早先来这里的时候,就听说这件事了。」
「他们到底还是逃不开那宿命,没想到我用自己的半生换了六师兄的自由,最终还是没能换得他后半生的喜乐安康。」
「他们两个被拆散,宋姑娘被逼无奈,跳下了水月湖,六师兄也随他而去,不过是一双可怜的苦命人。」
「可惜我满怀期待的回了这里,期待再见六师兄一面,可如今看到的,也只有那水月湖的冰凉河水,六师兄,他再也回不来了……」
她说着,眼眶变又红了起来,那个一直被自己放在心底最深处的六师兄,永远是最深沉的痛。
唐宇与郑昆也都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说话。提起那些的往事,心中的酸涩便如惊涛骇浪一般地涌入心底。
难得回一次京城
城,又难得与昔日的师兄们见上一面,又何必把气氛弄得如此的感伤?
姚芷芸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将忧伤压在了心底,似乎带着几分欣慰:「不过呀,他们两个人的故事能被改编成这样一首小曲,并为世人熟知,他们这一生虽然不能相守,但也算值了。」
「嗯,也对。」郑昆点点头,又继续说着:「七年前,宋姑娘和六师兄被人强行拆散,又先后跳下水月湖的事情,始终是我们心中的痛,也是经常很多人心中的痛。」
「虽然那恶人已经被除掉,可他们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跳了河,实在不能使人释怀,我们也不想让他们这有头无尾的爱情化作了无声无惜的悲剧。」
「后来我们经过反复的整改,我们两个终于把他们相爱不能相守的故事改编成了这首名字叫《水月湖》的小曲。」
「小曲之中沿用着的,还是六师兄当初唱曲的那个风格。在小曲中用最简洁的言语述说着他们的悲剧爱情,并使其流传于街巷之中。」
「现如今,听过我们唱曲卖艺的京城城百姓大多也都知道这首小曲儿和他们的故事了,我们俩继续在京城唱下去,这小曲知道的人会越来越多。」
「六师兄生前对我们那样好,我们始终也没能报答他。这小曲,也算是我们最后能为六师兄做的了,希望他的在天之灵能够听得到吧。」
「是啊,这样他们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姚芷芸轻轻地眨了眨眼,眼底泛着的,不知是哀伤还是欣慰。
片刻之后,她复又轻轻地抬起了头,望向暮色四合的天野,深沉的呼了一声:「六师兄,你在天之灵能够看到吗?」
「七师兄和八师兄已经把你和宋姑娘的故事编成了一首名字叫做《水月湖》的小曲。你若是知道了,应该会欣慰的吧。」
「你离开我们已经七年了,在另一个世界,你和宋姑娘应该相守在一起了吧。只是最后小九也没能见得到你,小九如今才知道,你在七年前就已经不在了,小九你连你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得到。」
她说着,头又缓缓的下垂了下去,在不知不觉间,竟又感伤了起来。
可她知,逝者已逝,已成定局,再悲伤亦是无益。生活还要继续,总不该这样一直的伤感下去。
她扶了扶鬓边微微垂下的发丝,从嘴角牵出一抹笑容,仿佛释然一般:「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在另一个世界上能够幸福安康,就算永远都不和小九相见,也没关系。六师兄,你放心,我们现在都很好。」
她那颊边的笑容,是释怀的淡然,是历经沧桑后洗练出的超脱,却早已不是昔年的那般巧笑嫣然。
唐宇望了望天边沉下来的暮色,又对姚芷芸说道:「小九,天色也不早了,这京城秋天的晚上一向很冷,我们俩也该回去了。」.
「你带着孩子也来我们家坐一坐吧,虽然我们是租赁的房子,但也足够能住得下你们母子俩的。」
「不必了。」姚芷芸摇了摇头,眼中颇含了几分无奈与不舍:「我在京城城中有住的地方,胡晋忙完了在这边的生意,晚上也会回旅馆的。」
「他不会允许我带着儿子出去住的,如果让他知道,他会不高兴的。时间确实也不早了,我该带着思远回旅馆了,我们明早就该回南方去了。」
「这么快就回去啊?」闻言郑昆不禁有些惊异:「小九,刚来就要走啊,咱们师兄妹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你不打算在这里多留几天吗?」
姚芷芸摇了摇头,眼中尽是无可奈何,低声道:「不能留了,这一切不是我说的算的。胡晋忙完了生意明天就要离开,我必须要随他一块走的。」
「虽然时间短暂,不过这一次回来能够与七师兄八师兄再次重逢,哪怕只
是见上一面而已,便已经足够了。」
她说罢,又吸了一口气,那双瞳孔中有眷恋,有不舍,有无奈亦有几分忧伤,最终只是对二人深深的叮嘱了一句:「七师兄,八师兄,你们保重,我们有缘再见。」
她说罢,便决绝的转过了身去,领着思远踏着沉沉的暮色,向远方走去,没有再留恋,也没有回头,直到那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在夜幕的笼罩下,消失在了街巷的尽头。
唐宇和郑昆望着她的背影在眼前逐渐缩短,直到消失不见,心中如五味杂陈。虽然不舍,也没有再挽留。既然已知不能相聚,又何苦再眷恋?
眷恋的过多,只怕会更不舍。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离别多。
「唉,罢了。」唐宇沉沉的叹了口气,将三弦与二胡拾了起来,只对郑昆道了一声:「小八,咱们回家吧。」
「嗯。」
郑昆也没有多言语,将讨得的钱票与钱币收拾了起来,与唐宇一同踏着沉沉的暮色,离开了西南街巷。
暮色渐沉,冷夜的寂寥将整座京城城笼罩,撒下一片冷清。恰似一场如梦烟华,最终落幕在了彼岸,无声亦无息。
岁月沉浮,辗转经年,物是人非事事休。大抵,这便是经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