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回京,排场自然是无与伦比的,朝中重臣出城十余里迎接圣驾,京师正阳门大开,朱翊钧按时辰于正午入正阳门,沿着御道穿行京师回宫。
御道两侧都是鲜衣怒马的京营将士充作仪仗,龙旗王牌浩浩荡荡,一路跪满了官袍鲜亮的官员和无数自发而来的百姓。
京中《白登山大捷》和《东胜卫之战》等戏曲唱了快两年,平头老百姓们口口相传朱翊钧乃是太祖转世、新军百战百胜,如今天子领新军回京,谁不想一睹龙颜、看一看战无不胜的天津新军?
就算在人堆里啥也没看着,回去也能放肆吹牛不是?
有百官领头,百姓们一阵阵齐呼万岁,声震九霄,喊得朱翊钧在马车中都热血沸腾,想来当年太祖、成祖亲征回京之时,见到的也是这般活力十足、欣欣向荣的景象吧!
陈太后领着宫中的人在午门外迎驾,朱翊钧久在边关,大婚都一直拖着,宫里自然也没啥人,只有陈太后、李太妃和潞王、几个公主立在前面,身后便是一队队的内侍宫女充门面。
朱翊钧在边关征战,有白莲教乱和东胜卫之战的先例,陈太后每日提心吊胆,这段时间又因为张居正夺情的风波弄得心力憔悴,见了朱翊钧顿时落下眼泪来,满腔的话语都忘了个干净,只是一个劲的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太妃两眼也是泪水打转,但她比陈太后心性坚强,问过朱翊钧的情况,便向他讲解着京中的乱局,话里话外旁敲侧击的让朱翊钧出手保下张居正。
小潞王还是那副不懂事的模样,缠着朱翊钧让他讲边关的故事,寿阳公主朱尧娥不知从哪听了谣言,说天子准备把她嫁给不他失礼以固俺答之盟,一直悄悄窥视着跟在朱翊钧左右的不他失礼,其他几个小公主还不懂事,也缠着朱翊钧要礼物。
到底是回家了,朱翊钧心里很是高兴,但这高兴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当天就被一封奏疏搅得粉碎。
“朕说过,弹劾张师傅夺情的奏疏朕一概不看,你们司礼监统统给朕原封不动退回去!”朱翊钧挥着手中的奏疏,脸色略微有些难看:“这邹元标的弹章怎么递到御前来了?还放在了御桌最显眼的地方,张宏,你怎么办事的?”
瞎了一只眼的张宏也是一头雾水,自然说不出话来,只能是不停磕头,说着“奴婢知错”。
朱翊钧也知道张宏忠直有余,但他没有李芳的威望,手段能力更是连已经陪葬皇陵的张鲸都比不上,只能微微一叹,虎目扫向满殿跪着的太监,怒道:“怎么?难道让朕调锦衣卫或东厂来查查,才能给朕一个交代吗?”
司礼监的太监们都是一抖,终于有人硬着头皮爬了出来:“陛下,此事乃是奴婢所为,那邹元标诓骗奴婢说此奏疏是其乞骸骨的奏疏,奴婢想着他这几日上蹿下跳,必然惹恼了陛下和张阁老,如今他求饶告退,陛下看到奏疏必然龙颜大悦,一时不察.......”
张宏一脸怒意的瞅了他一眼,朱翊钧则冷冷一笑,将奏疏拍在御桌上:“还不老实!邹元标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不愿说,下诏狱去说吧!”
那名太监顿时大惊失色,赶忙一头磕在地上:“陛下饶命啊!陛下,奴婢老实交代,奴婢确实收了邹元标的银子,刚刚那番话也是他教奴婢说的......”
果不其然!朱翊钧将那奏疏直接扔在地上:“交结外臣,拖下去杖责三十,押送甘肃充军!陈矩,你亲自带人,拿着这份奏疏去找邹元标,把他给朕拿了!”
那名太监被拖死狗一般拖了下去,朱翊钧扫了一眼张宏等人,微微一叹,挥挥手让他们退下,揉了揉眉头:“虎头,这些个牛鬼蛇神逮着机会都跳出来了!”
侍立一旁的李三虎一改之前严肃的模样,咧嘴一笑:“跳出来好,沙场最怕的就是暗箭暗炮,刀对刀、枪对枪反而好对付。”
朱翊钧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好个虎头,说得没错,朕几次三番下旨夺情,把那些弹劾的奏疏一概原封不动退回,不就是为了激得他们统统跳出来?到了阳光底下,才能分辨忠奸!”
“虎头,王安,你们去找王阁老和礼部,让他们好好安排献俘大典.......”朱翊钧暗暗一笑,身子往后一仰:“这些家伙手段用尽,该是朕热闹热闹的时候了。”
封建王朝讲究礼制,献俘大典自然也是规矩繁多,更何况这次朱翊钧一口气带回五千“俘虏”,乃是大明自成祖之后最为浩荡的一次献俘仪式了。
兵部奏上露布,礼部通知百官参礼,朱翊钧有意将此次大典弄得人尽皆知,让礼部四处张榜、梨园满京师唱戏宣传,鼓动百姓到午门参礼观看。
大典当天,天都没亮,朱翊钧是直接被百姓的喧闹声吵醒的,午门之外呼喊“万岁”的口号震天,响彻整个紫禁城。
等到旭日东升之时,引礼官引导百官序立,百姓知道大典将要开始,也逐渐安静下来,金钟之声次第敲响,直到身穿吉服的朱翊钧驾御皇极门。
鸿胪寺官跪拜奏请朱翊钧乘上肩與,礼乐也随之奏响,健壮的内侍们扛着朱翊钧登上午门城楼,一片人山人海、旌旗招展的景象便出现在朱翊钧的眼前。
仿佛整个京师的百姓都来凑热闹,午门外满满都是人,只见得人头攒动,连远处的房屋屋顶都爬满了百姓。
几名大汉将军挥舞净鞭,顿时全场肃穆,赞礼官高喊一声:“进!”,进献露布的官员便出班向城门楼子上的朱翊钧三跪九叩,高高捧起手中的捷报檄文。
礼乐再次奏响,赞礼官又高喊一声:“进露布!”,那几名进献露布的官员便将露布放置于午门前中道的案台上,随后再次叩首退下。
赞礼官再次高唱:“宣露布!”,宣展官便随着礼乐的节奏出班向朱翊钧叩首行礼,从案台上取下露布,当众跪宣。
露布上的捷报檄文乃是王崇古亲手所书,写得气势磅礴、振聋发聩,到这里百姓们是再也忍不住了,爆发出一阵阵“万岁”声,那名宣展官扯着嗓子、脸涨得通红,但他一人之声如何敌得过千千万万的百姓?被沸腾的“万岁”声盖得死死的,哪怕是一旁的赞礼官都听不清他在念些什么。
典礼进行不下去了,这千千万万百姓自发高呼“万岁”,维持秩序的御史和兵卒不敢拦也没法拦,只能面面相觑的愣在一旁,朱翊钧也没有下令拦阻的意思,从御座上起身走到垛口处,冲着午门外的万千百姓挥手。
这下百姓们更加激动,什么“太祖转世”、“皇帝英明神武”之类的话都喊了出来,震得整个京师的天地仿佛都在颤动。
百官队列中,赵南星皱着眉看了看后面激动的百姓,又回过头扫了眼午门之上如同神灵一般的天子,与江东之、沈懋学和几个官员互相对视一眼,悄悄把手伸进了袖子里,捏了捏藏在里头的一封奏疏。
他今日本来与一批官员约好,在献俘大典完毕后,就在午门外向天子上疏弹劾张居正悖逆纲常伦理、专横跋扈、操控朝政。
他很清楚天子对张居正夺情之事的态度,之前的奏疏都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好友邹元标为了让天子看到自己的奏疏,甚至冒险贿赂司礼监的太监,结果天子确实看了,直接以勾连内侍的名义把他关进了诏狱,到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天子态度之坚决可见一斑。
他们这份奏疏递上去,一定会龙颜大怒,天子不喜欢打百官屁股,他们或许能免了皮肉之苦,但革职滚蛋甚至流放边关都是可以预见的了。
但赵南星无所谓,他们这些人官小位卑,张居正不喜欢清流、天子又更看中夜校和小学的学子,万历三年京师白莲教之乱,京中官吏死难数百,空出了大把的官位,结果他们大多都没怎么往上挪挪,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有降临到他们头上,还能有什么前程?
赵南星自认满腹经纶,让他蹉跎几十年、苦熬资历换个部堂的位子,他没这个耐心,不如抓住张居正夺情的机遇放手一搏。
伦理纲常大过天,他们的“忠义之举”能帮他们在士林中扬名,大明到底还是要靠士绅治国的,只要在士林中闯出名声,天子的御桌上就永远有为他们复起举荐的奏疏。
就算一辈子当不了官,有士林中的名声,子孙也能沾沾光,官绅不会对拼死维护纲常的“忠臣”吝啬,总会多多少少帮一帮他们的子孙,树一个士林的榜样。
用一时的前程,换永世的富贵,这买卖值!
赵南星微微一笑,天子搞出这场献俘大典,明显是为了积蓄威望,再以无比的威望和天子的权势强压他们这些反对夺情的百官,可天子毕竟不是太祖或成祖,没有开国帝王那般大的威望和权势。
天子也不像太祖成祖那样有着自己的庞大的势力坚定的支持,新军是把利刃,但难道天子能把天下官绅百姓杀绝了不成?各个商行收入巨亿,但天子能把满天下的人都用银子收买了不成?而夜校、小学学子都还只在边地基层、根基尚浅,还得靠着皇权保着才能生存下去。
要不是天子势单力孤,又何必费尽心力保着张居正?
说到底,皇帝也只是个人而已,悖逆纲常犯了众怒,哪怕是太祖、成祖也得思虑一二,何况是今上这个不过十五岁的小皇帝?
所以满京城的“万岁”声动摇不了赵南星等人进谏的决心,天子搭起这养望的舞台,也将是他们扬名天下的舞台!
张居正显然也想清楚这些,一直皱眉冷眼旁观激动的百姓们,别看如今百姓们视朱翊钧为“太祖转世”,但朱翊钧毕竟不是太祖,没有太祖那般驱逐鞑虏、开邦立国的功业,纲常伦理深入人心,又岂是一场献俘典礼攒出的威望能够压下的?
但张居正毕竟和朱翊钧君臣相伴好几年,知道自己这个徒弟一贯行事颇有深意,且眼光长远、巧计奇思颇多,不会意识不到这一点,天子必然留有后手。
目光扫过一旁观礼的番邦使节和贵族,落在其中唯一的女子钟金哈屯的身上,张居正双眼眯了眯,挺直了腰背静静的等待着。
百姓们高呼了好半晌依然没有一丝安静下来的意思,但典礼不可能一直拖下去,只能跳过宣露布的环节,赞礼官找了一堆大嗓门的内侍和兵卒一齐大喊:“献俘!”,成队成队的鞑子“俘虏”便在京营将校的押解下顺御道来到午门。
被挑动起来情绪的百姓们愈加激动,纷纷怒骂出声,他们不少人都在万历三年的白莲教之乱中受了兵灾,也都听说过白莲教勾结鞑虏的事,把怒火都发泄到这些俘虏身上,维持秩序的五城兵马司兵丁阵型差点都被激动的百姓冲散。..
这些鞑子见了这般情况,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魂不附体,几乎都是被京营的将士拖着来到午门,扔在地上便慌忙跪拜。
刑部尚书吴百朋出班跪拜,激动的百姓们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吴百朋一人的声音在午门回荡:“臣刑部尚书吴百朋请奏,鞑虏侵边害民、触犯大明天威,臣请依律押赴市曹行刑,请旨!”
百姓轰然叫好,一阵阵喊打喊杀的声音响了起来。
朱翊钧挥了挥手,说道:“拿去!”,身边侍卫的将士一齐吼道“拿去!”,声震如雷、天威赫赫,吓瘫了鞑子、惹得万千百姓再次欢呼圣明。
朱翊钧当然不会把这五千鞑子全砍了,他早在回京的路上就安排好了,鞑子里的头领、将帅会被挑出来斩首,至于剩下的俘虏,群龙无首又被吓破了胆,正好送到南洋的庄园里去当农奴。
五千俘虏一队一队被牵到午门,一直走到晌午才终于走完,典礼也随之进入了尾声。
赵南星与江东之等人眼神交流了一会儿,正要迈步出班,却见观礼的番邦使节队伍中走出了一个明艳动人的身影,一路走到午门广场正中,郑重其事的跪下,向城楼上的朱翊钧行跪拜礼。
三娘子钟金哈屯在大明也是个传奇人物,又是天下闻名的绝色美人,见她忽然出班,本来吵吵嚷嚷的百姓们霎那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疑惑的看着她。
钟金哈屯却丝毫没有受周围的影响,叩拜完毕便高声喊道:“臣也儿克兔哈屯,大明金国顺义王王妃,奉大明金国顺义王命,替顺义王朝贺大皇帝陛下大捷归国,大明金国永世臣服、绝不背弃!”
钟金哈屯将随身带着的一个黄布包解开,高高举起,用尽全身气力喊道:“为表诚意,臣替顺义王向大皇帝陛下贡传国玉玺,以为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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