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帮辛不弃死了,万船帮纪坤、贾奉贤也死了,此刻这东海帮旱寨里只剩被俘虏的程斐和近千不知所措的万船帮帮众。
一众万船帮帮众面面相觑,多有交头接耳、低声私语者,这些人都明白,今夜大势已去,留在此地只怕凶多吉少,但又没人敢跑,对面那几百张劲弩可不是闹着玩的,铁马帮数百条人命便是例子,只片刻功夫,数百条汉子便丧生在弩箭之下。
皎洁的月光下,那上了弦的弩箭格外瘆人,箭簇上反射的月光更是透着冰冷的寒意。
徐亦航瞧了瞧惶恐不安的万船帮帮众,大步走到程斐跟前,说道:“您便是程三当家的?”
程斐悲伤于纪坤之死和贾奉贤的背叛,恨恨地回道:“老子便是程斐!要杀要剐随便!”
徐亦航看了看邢宗良,邢宗良顿时领会了意思,邢宗良上前说道:“程当家的,如今贵帮的担子落到了你身上,你面前这数百弟兄的性命也攥在你手里,今夜是否还要再添人命全看程当家的了。”
程斐看向邢宗良,愤然道:“邢校尉这是想要我投降吗?”
程斐这莽汉竟然反应如此之快,瞬间明白了徐亦航和邢宗良的意思。
徐亦航上前劝道:“不错,万船帮本就是二十多年前从东海帮分裂出来的,今夜贵帮大败、大势已去,程当家的何不带着弟兄们重回东海帮,两帮摒弃前嫌、合二为一,重现东海第一大帮的威名,这等于人于己都有利的好事,程当家的何乐而不为呢?”
徐亦航说这话极为大声,是故意让所有人都听得见。
程斐看了看被劲弩震慑的自家弟兄,又瞧了瞧那一地数不清的铁马帮尸体,思量良久,说道:“你是何人?”
徐亦航道:“在下徐亦航,南齐御监司五品监察使。”
程斐闻言大笑,朝着屠龙田、邢宗良等人说道:“哈哈,好啊,你东海帮指责我们投靠北周,自己却暗地里与南齐勾连。”
屠龙田正在打坐运气,邢宗良想出言解释,却听徐亦航说道:“在下只是协助东海帮逃离北周而已,东海帮可并未投向南齐,而且这与两帮合并没有冲突,程当家的还是多想想吧,若是杀了你强行吞并万船帮,到时只会是血流成河。你们两帮本就是自家人,何必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程斐叹了口气道:“我们大当家的本来打算今夜收服东海帮,重振当年东海声威,对辛不弃也只是利用而已,可惜啊。”
程斐看向不远处纪坤的尸身,眼中已是泛红。
徐亦航见状说道:“那就遂了纪大当家的愿,两帮合并!合并之后你仍是三当家!贵帮弟兄的待遇跟东海帮众弟兄一视同仁!以后不分什么东海、万船!”
程斐闻言看了看邢宗良又看向徐亦航,眼中满是疑惑,问道:“你到底是何人?竟能做了东海帮的主?”
这时屠龙田睁眼开口道:“程当家的,徐大人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你我两帮分离二十余年,期间又争斗数年,其实是自家人打自家人,继续对立下去只会让旁人得利。说到底,我等都是罪人,愧对一众弟兄。”
程斐说道:“屠当家的还是问问在场的弟兄们吧,弟兄们若是不答应,我也没办法。”
屠龙田缓缓起身,正要去跟那些万船帮帮众闻讯,却又听得寨外人声嘈杂,似有上千人奔来,众人大惊,这来的又是哪路人马?
众人看向大寨寨门,只见为首尽是年过半百、两鬓苍白的老卒,几个身着蓝色短打的老卒疾跑而来,片刻便到众人跟前。
“大当家的,我等来迟了,万船帮的老弟兄们都回来了!”一老卒大声说道。
屠龙田等人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之前派出去的游击营老卒终于回来了,带着援兵来了,虽然来的有点晚。
张万禾的断臂已用木板简单固定,这时忍着剧痛上前问道:“都办妥了?”
老卒回道:“二当家,万船帮所属、游击营健卒三百五十三人携帮中四百余弟兄愿重归我东海帮!”
“好!好!”张万禾大喜道。
屠龙田大步走向被强弩震慑的那些万船帮帮众,说道:“诸位弟兄,方才所说各位应该听清楚了,二十年前两帮本为一家,今夜你等可愿回归东海帮?”
近千名万船帮帮众交头接耳、低声商议,不多时,几个头目上前抱拳道:“我等弟兄的性命便交付给屠帮主了,还望屠帮主能言而有信!”
屠龙田强压心中喜悦,豪迈地说道:“我屠龙田在此立誓,之前事既往不咎,今后万船帮的弟兄便是自家人!”……
第二日,东海帮旱寨议事堂,屠龙田、张万禾、程斐、两帮众头目汇聚一堂。徐亦航和邢宗良并未现身,毕竟刚刚收服程斐等人,两人南齐官员的身份,得避嫌。
屠龙田对程斐说道:“程兄弟,万船帮尚有七八百号弟兄不明情况、留在几处寨子里群龙无首,还需你亲自跑一趟。”
程斐抱拳道:“多谢当家的信任,这等小事就交给在下。”
屠龙田又问道:“你可知那贾奉贤是什么来路?”
程斐回道:“回当家的,那姓贾的在帮里待了十几年了,为人豪爽大方,深得弟兄们爱戴,还真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张万禾插嘴问道:“昨夜之前,那贾奉贤可有不寻常的地方?他突然对纪当家的出手,这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啊。”
程斐道:“嗯……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屠龙田道:“贾奉贤应是因为纪当家的想要休兵求和才出的手,只是他没料到辛不弃败的那么快,他的目的,八成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程斐道:“若是细想想,也只能这般解释了。”
屠龙田又道:“好了,过去的事先不提了,眼下还是先将两帮合并的事办妥,这可是大事,万船帮的寿城大寨不能废弃,两帮的弟兄们也要磨合一段时间,只怕最近这些时日,帮里少不了摩擦纠纷,还望诸位做好和事佬。”
堂中众人齐声抱拳道:“大当家的放心。”
屠龙田位列风云榜地字下等,武功虽然不弱,但比他强的也大有人在,其昨夜以迭浪功轻松击杀辛不弃,竟隐约有跟天字榜高手争雄的功力,着实让在场众人刮目相看,更是让万船帮众人拜服……
又数日,东海帮水寨外,徐亦航、周忠各背行李,这是要走了。
屠龙田满是不舍,说道:“殿、徐兄弟这一去,又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我等弟兄不在身旁,徐兄弟切不可孤身犯险。”
张万禾说道:“此去魏地路途遥远,如今徐兄弟的身份暴露,只怕那铁马帮和镇武司不会善罢甘休。”
徐亦航倒是轻松的很,笑道:“两位当家的可真是多愁善感,老邢昨日启程、回寿城复命,也没见你二人这般模样。”
屠龙田与张万禾相视一眼,二人哈哈大笑,屠龙田道:“宗良糙汉子一个,又有精卒拱卫,我二人自是不担心。”
徐亦航说道:“两位就别操心我的事了,余胖子前些日子就带人去魏地潜伏了,我有他照应呢。”
张万禾恍然大悟道:“在下还纳闷呢,怎么不见了余司马的身影,原来是早有安排。”
徐亦航说道:“好了,不多说了,两位当家的保重。”
“徐兄弟保重。”
徐亦航是没想到,竟阴差阳错、稀里糊涂的将万船帮吞并了,明明是被人家偷袭,却因邢宗良的及时支援和那贾奉贤的临场叛变,直接扭转了局势。
如此也好,反正事办成了,只可惜邢宗良得挨齐王训斥责罚了……
南齐王都寿城,齐王书房。
“邢校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做主参与帮派厮杀!”齐王正襟危坐,一脸怒色。
邢宗良低头默不作声。
一旁的宕渠侯姜白华看着闷葫芦般的邢宗良,开口道:“王兄,邢校尉也是立功心切,这不是把事办的挺漂亮吗,将功抵过得了,这次不赏也不罚。”
齐王怒道:“你说的轻巧,为兄为何让徐亦航暗中剪除那几帮几派,还不是怕落人口实、说我南齐屠戮江湖人士?”
姜白华说道:“邢校尉不是说了吗,他是以平乱的借口介入的,铁马帮杀入东海帮,那些为东海帮做活的工匠可是死伤不少。”
齐王又说道:“那些江湖人可不是傻子!”
姜白华道:“事已至此,王兄还是看开点好,没准那些江湖势力因此惧怕我大齐,会主动投效呢。”
齐王道:“哼!邢校尉!你杵在那作甚?给本王当衣架吗?”
邢宗良闻言回道:“大王息怒,末将知罪,还请大王责罚!”
齐王看着邢宗良这榆木疙瘩的模样反而不气了,笑道:“好,罚你半年俸禄,退下吧。”……
十余日后,魏地南部重镇颖阳城,一家生意兴隆的酒楼。
一楼大堂里,徐亦航、周忠在角落靠窗的木桌前闲坐,等着店伙计上酒菜。
“这一路十余日,游山玩水一般,也没个劫道的贼匪,也不见那铁马帮来寻仇,真是把老周我闲出个鸟来了。”周忠一边玩着竹筷,一边抱怨道。
徐亦航说道:“没人来寻麻烦不好吗?非得天天打打杀杀的?”
周忠回道:“习武之人自当经常活动活动筋骨。”
徐亦航说道:“甭扯皮了,进城后,可有找到余胖子留下的标记?”
周忠道:“没有,墙根、树下、檐下、井边,没有任何标记。”
徐亦航低声道:“难道余胖子跟胡抗出事了?这些时日来,北周镇武司也没动静,忒不正常。”
周忠说道:“飞剑门就在这颖阳城外的盖平山上,你我二人打上门去便可,又何必等余司马的人,况且这是北周境内,以余司马的胆量,未必敢援手。”
徐亦航道:“飞剑门虽非大派,但门下也有一两百弟子,之前我与镇武司李成孝交过手,这李成孝便是飞剑门出身,门派绝学落虹剑法可算是上乘武学,你我二人围殴其门主尚可,若是被其门中弟子围攻,只怕死无全尸。”
周忠不屑道:“嘁,不会半夜偷袭吗?得手便走。”
徐亦航道:“你我的目的是剪除飞剑门,只杀其门主又有何用。”
二人说话间,却隐约听得头顶上、二楼雅间一老者的声音:“那是,老夫行走江湖几十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是各派掌门都得给老夫些薄面,就说前两年在蜀地,上官律、唐万雄、刘卿元等人,这些人哪个见了老夫不得恭敬的喊一声前辈?”
紧接着一阵杂七杂八的恭维声。
徐亦航越听这老者的口音越觉得熟悉,正仔细回想,却又听那老者说道:“当年在都庆城,老夫以破罡掌掌掴唐冠杰那小子,最后还是唐门给老夫赔礼。”
又是一阵吹捧声。
徐亦航笑了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竟在此地遇见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