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齐隆武十三年八月初,南疆蛮族叩边犯境,亦天航投军。
亦天航走马上任已是四五日了,果然如穆子玉所说,手下那五百精卒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原因无他,年纪轻轻便被任命为曲督。
这曲督一职虽说官阶不高,只七品,但也是绝大多数人出生入死都爬不到的军职,众士卒自然不服,况且众人又不知他底细,只知道是邢都尉的好友,汤廷山一战曾用计大破蛮军,但好多人没亲眼见过,根本就不信服,亦天航的脾性比邢宗良狠得多,今日便下了决心,要立立威了。
大营各部操练结束,亦天航并未解散士卒,直接在校场上对手下那五百人喊道:“本督初来乍到,知道你们有人不服气,各位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对我这个毛头小子不服也在情理之中,此事本督理解,但是!既然本督站在此处了,尔等就要认清这个现实,就是我,我这个年轻人做了你们的头!以后战场杀敌,还需各位鼎力支持!”
言毕,场下众士卒交头接耳,根本不把亦天航放在眼里,一如邢宗良当年那般情景。
亦天航缓了缓,将众士卒扫视了一遍,只见个个脸上挂着不屑,心中暗道:“这话等于白说,好吧,既然如此,就别怪本少侠下手狠辣了。”
亦天航接着说道:“本督今日正巧有些空闲,若是各位有哪个想再活动活动筋骨,可下场与本督比划切磋一下。”
此话一出,这五百精卒瞬间欢呼雀跃,这些人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没想到这亦曲督主动送上门来,几个屯长一合计,便商议推举武艺最高的出场,还没定下人选,便又听亦天航说道:“别耽搁时间了,十位屯长一起上吧!”
此言极为狂妄,众屯长十分恼怒,这明显是看不起人啊!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亦天航干翻了所有的屯长,冷着脸说了句日后在护蜀军流传甚广也极为拉仇恨的名言:“男人可以没本事、没能力,但一定要有自知之明!还有谁不服?一起来!”
五百士卒闻言激愤,瞬间便有几十个精壮士卒上前,围殴亦天航,刚开始众人还有招有式的,打了半晌后便如街头斗殴一般,人头攒动,已看不到亦天航身影。
“坏了,这亦曲督不会被打死吧?”
“要不要禀报邢都尉?”
有观战的士卒小声说道。
围观的众人只见不断有人哀嚎着倒地,却不见场下同袍停手,知是那亦曲督尚未落败,众人均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亦天航突出围来,更有甚者见久战不下,竟也下场参与围殴,前前后后围殴亦天航的竟有七八十人了。
一炷香后,场下再也无人站立,只一片痛呼哀嚎声。
亦天航披头散发、衣衫破烂,从那一地“尸体”中站了起来,身上那套皮甲皮盔早不知哪里去了。
观战的四百余人已是呆若木鸡,亦天航一搂长发,说道:“本督战甲,尔等赔之!”
亦天航言辞过激,没能服众,只能靠实力恐吓了。
亦天航校场立威之战,其他部曲看戏者甚多,可谓是一战成名,当日便传遍了整个资中军。
“听说刚来的亦曲督为了立威服众,干翻了几十人,比邢都尉那次狠多了。”
“唉,瞎说,明明是亦曲督放倒了一两百人,简直如怪物一般。”
“你俩净吹牛,我等百战之士,岂会如此不堪?我倒是听说亦曲督殴打、讹诈其麾下士卒。”……
数日后,亦天航因“殴打”士卒之事已恶名在外,虽说当日是被几十人围殴,但在旁人眼里却是某人一上任便出言挑衅,殴打几十名直言敢言的汉子,并造成这几十人晕死地上,行凶者不仅毫发无伤,过后还以盔甲受损为由问伤者勒索钱财,简直是岂有此理!
亦天航军帐,这位做事狠绝的年轻人此刻正一脸无奈地看着邢宗良和余巳仁,说道:“二位,你们说我招谁惹谁了,这才上任十余日便已凶名远播,传遍了整个资中大营。”
余巳仁略有些幸灾乐祸,不掩笑意地说道:“咳,我说‘亦大侠’啊,老余我听说,您昨日又把前来训话的钱都尉、替钱都尉找场子的马都尉、杨都尉、王都尉都给干翻了?这几位已经去穆将军那告状了……您老再加把劲,争取把董校尉也……”
“滚!你个死胖子,你看看你这身肥膘,从军一载有余,愣是肥了一圈。”亦天航回怼道。
“咋了?本屯长这叫熊虎之姿,‘亦大侠’可不要嫉妒。”余巳仁得意地说道。
邢宗良知道余巳仁是故意揶揄亦天航,便说道:“天航,事已至此也不必多想,放翻了几十人这不打紧,得罪了几个都尉又能怎地?穆将军对此事一直装作不知,董校尉也未露面,这两位的态度才是关键。”
亦天航低头沉思了片刻,也不再纠结这“恶名”的事,说道:“听闻有哨探回报,两路南蛮大军抵达嘉武、江阳后,并未急着进攻,而是离城数十里安营扎寨、修建城塞,这是要做长久打算?”
“不错,五日前你痛殴士卒的时候,这两路蛮军便已立营。”邢宗良回道。
“大军欲动,粮草为先,这南蛮兴师动众从南疆腹地跋涉数月到此,却不进攻?其中必有阴谋。”亦天航想了想说道。
“穆将军与宕渠侯也发觉南蛮此次行径不同以往,似有高人筹划,前几日这资中境内竟然发现了流寇的踪迹,值此两军对垒、千钧一发之际,我大军后方腹地凭空多了一伙贼寇,此事甚是可疑,穆将军有意派兵将其剿灭,军中多有请战之人,将军隐而不发,只怕是在考量这军功让谁去取。”邢宗良从军一载,虽仍有些江湖气,但此时一脸深思状,倒是颇有些军中宿将的稳健之风。
余巳仁捋着唇上那两撇小胡子,说道:“这功劳肯定不会让咱‘亦大侠’去取了,穆将军也得考虑几位都尉的意思。”
这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听的帐外守卫在心底暗骂,心想这次剿寇立功是没有他们的份了,亦曲督得罪了几位都尉,八成会被安排留守大营。
正当这帐内三人没个主意,帐外守卫在问候亦天航长辈时,只见一骑快马奔至帐前,马上骑士张口喊道:“亦天航听令,奉穆将军将令,亦天航所部一曲即刻起兵,以为先锋,前往搜寻围剿流窜于资中南部的贼寇,董校尉率大军随后,兵马开拔之后,一应事宜听董校尉之令。此乃将军手令,属下尚有军务,告辞。”
这骑士说罢,不等亦天航出帐,将手札递给帐外守卫便纵马离去,那守卫接过手札,愣在原地,直到亦天航等人出帐都没反应过来。
军情紧急,亦天航、邢宗良、余巳仁三人来不及细想,便各自偷笑着回营了,天大的馅饼啪叽一下砸在亦天航头上了。
点兵、誓师,亦天航一身戎装,全身皮甲,确是英武非凡,与董校尉接洽了相关事宜,便一马当先,率军出发了,帐下士卒更是士气大振,这曲督作为先锋领兵出战,护蜀军开天辟地头一次啊,这亦大人是穆将军嫡系啊?!
南齐军制严格,以着甲的类别区分军中身份,屯长以下兵卒只能着皮胸甲,屯长可着皮盔与肩甲,曲督可着臂甲、腿甲、裙甲等全身皮甲,都尉着制式铁制札甲,校尉及将军着铁制鱼鳞甲。当然,如果官至校尉,又有钱的话,自己去打造更为名贵的宝甲也没人管,只要不逾制便可,总不能齐王穿着镶银盔甲,一个五品将军穿一身闪瞎眼的金甲招摇过市吧。
亦天航率军出城已有三日,这第一次领兵,心里不太踏实,这方面确是不如邢宗良,毕竟邢宗良曾号令过三千帮众。
正行军间,部下第一屯黄屯长靠上前来,说道:“启禀亦曲督,斥候回报,距流寇出没之处尚有五日路程,已寻到贼寇踪迹,看贼寇埋灶处,大约有数百人,若日夜兼程,三日可到。”
亦天航闻言回道:“不知董校尉大军行至何处,若贼寇只有数百人,此役我等独战便可,只是这蜀地的流寇向来隐匿于嘉武、江阳、江州及乌陵荒无人烟的山林中,多在边境活动,怎会突然冒险进入资中地界。”
亦天航似是跟黄屯长交谈,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黄屯长哪有心思分辨亦天航话里意思,只听得独战贼寇,瞬间心花怒放,直接请示道:“大人,我部人马是否加快行程,独取此功?”
“不可,若急行军,士卒势必劳累,万一贼寇有所准备,得不偿失。我部人马尚有几日口粮?”
“回大人,发兵之时,各士卒均带了七日口粮,如今尚余四日,若是此刻急行军,三日寻着敌寇,一日决战,夺得贼人粮食,则粮草足矣。”
这黄屯长还不死心,想要亦天航独自吃掉这伙贼寇,这底下人得的军功也自然多。
亦天航岂会听不出话里的意思,直接说道:“黄屯长的意思,本督明白,只是这战场岂能儿戏,若是三日寻不得贼寇,这弟兄们口粮将尽,势必士气大落,若是五六日寻不得贼寇下落,粮草用尽,到时军心涣散、危及性命,让我如何跟弟兄们交待。”
这黄屯长听得此话,便回道:“大人所虑甚是,一切听大人之令,属下告退。”
“稍等,速派快马联络董校尉,告知我部已发现贼寇踪迹,两三日后随时可能与贼寇交战,望大军轻骑携粮草速来支援。”亦天航稍一斟酌又吩咐道。
“属下遵命。”黄屯长说罢便退下安排去了。
亦天航率部往南又行了两日路程,去联络董校尉的快马已回,却不见轻骑来援。据哨探回报,贼寇今日已往资中方向移动,按两军行军轨迹来看,明后日便可相遇,但是看贼寇所为,不像是平常贼匪,倒像是蛮军乔装。
“按预定计划进军,多派斥候哨探,贼寇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属下领命。”
亦天航这一曲人马五百人,分十屯,每屯五十人,又有十位屯长,这些士卒虽是承认亦天航勇武过人,但因亦天航索要盔甲赔偿一事,尽皆心有戚戚,口服心不服。
此次以先锋出战贼寇,众人犹如出门捡着钱一般兴奋,这资中军虽为精锐,但毕竟不比嘉武、江阳两军镇守边疆,经常有军功可取,所以先锋一事对这些人来说意义重大,虽不知穆将军为何安排一个曲督为先锋大将,但此刻这五百人口中的怨言是少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