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中景物看着虽近实是甚远,这山路崎岖,亦、邢两人往那炊烟处赶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烟都没了却还没到,沿途又遇见两拨唐门人马也往炊烟处赶,这二人没废话,自是将唐门之人尽数杀了。
唐瑛、唐琼不在,亦天航和邢宗良算是在这山里无敌手了,这唐门的普通弟子怎么会敌得过上清派绝学传人和东海帮三当家的?
唐瑛、唐琼也是失算,二人自觉刘卿元已经重伤,有门中管事带领数十弟子足够取其性命,这俩人怎么也想不到会杀出个亦天航和邢宗良来,这二唐若有一人在此,亦天航、邢宗良都得避而远之。
亦天航和邢宗良刀剑入鞘,略一歇息便要继续赶路,却听见林间有声响,正要拔出兵器戒备,又听得一中年男子的声音:“二位切莫紧张,在下并无恶意,这便现身说话。”
话音一落,只见不远处自树上跳下几个猎户,几步已到跟前,为首那人身高七尺,身形略瘦却是结实有力,一脸络腮胡,年约三十五六岁,走上前来开口道:“两位侠士一路杀了二十余名唐门弟子,敢问是与唐门有仇?”
邢宗良一听这话,便知内有玄机,直接答道:“在下邢宗良,与唐门素无仇怨,现今只为救一人,已与唐门结下不解之仇。”说罢便看向亦天航。
亦天航心想这些猎户一路隐匿身形尾随,却未对他二人有任何动作,此刻突然现身想必是有刘卿元消息,便明说道:“在下亦天航,曾重伤唐冠杰、唐三意,此次也为救一人而来。”
这话说完,那为首的中年猎户尚不尽信,遣人去查看唐门之人是真死假死,待确认后,方才说道:“你二人为何人而来?又因何寻他?”
亦天航暗道这人也忒谨慎了,说道:“我二人寻的是绝刀门刘大侠,原因吗,一是刘大侠曾有恩于我,二是我等不想唐门独大,祸害武林。”
中年猎户闻言抱拳说道:“某乃彭桓,山中猎户,其余皆我弟兄,两位侠士若是信得过我,便将兵刃交出,随我走一趟。若是不信,我等今日就当未曾见过。”
亦天航看向邢宗良,是要邢宗良拿主意。
邢宗良略一斟酌,便将腰间雁翎刀交了出去,抱拳说道:“请彭兄领路!”
亦天航见状也只好交了兵器。
亦、邢二人跟着这些猎户在山林间穿行,竟然有些赶不上他们的脚力,这些猎户的体力和轻功竟不比江湖人差,以彭桓最为了得,赶一段路便会稍慢一些等着他们。
众人在山中七转八拐,直将亦天航、邢宗良转晕了头,待翻过又一座山头,却见脚下山腰处有一村落,村子北靠山体峭壁,南临断崖,阻断东西通路,外围建有石墙和拒马,竟然还有几座箭楼,颇有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
“两位是从汤廷山北麓上的山,若是从东麓上山也就不必多走这些弯路了。前面的村子名为风石堡,两位想找的人便在那了。”彭桓双手叉腰,看着有些疲惫的亦、邢二人说道。
亦天航、邢宗良跟着彭桓等人沿小路下山,往那风石堡奔去,距离越来越近,村中景象也是越来越清晰,一眼望去便将堡中情形尽收眼底。
入目尽是石屋木棚,虽然略有些简陋,但布局错落有致、毫不杂乱,看规模应有百余户人家,孩童嬉闹声、犬吠鸡叫声、牛马嘶鸣声依稀可闻,这久违的山村烟火气确是沁人心脾。
亦天航、邢宗良随着猎户彭桓进了堡,兜兜转转来到堡内中央的一间木屋前。
彭桓一抱拳,说道:“两位在此稍候,待我前去通报一声。”说罢便进了屋。
不多时便将亦天航也招呼进去了,只留下邢宗良在屋外踌躇忐忑。
亦天航一进屋便看见了躺在木床上的刘卿元,上半身缠满了麻布,隐隐有血迹渗出,脸色暗红明显中毒颇深,正盯着这边看。
屋内光色昏暗,待亦天航走近,刘卿元见确是墓中那侠义青年,便吩咐了彭桓几句,将彭桓支了出去,才开口道:“亦少侠别来无恙啊,当日少侠纵身一跃,老夫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少侠的恩情老夫可是一直没忘,只是重伤在身无法起身答谢。”
亦天航一听此话,知是冉云瀚已将墓中之事尽皆告诉了刘卿元,便也不置可否,回道:“前辈不必如此,路遇不平,举手之劳,晚辈一路找来,是要助前辈一臂之力返回绝刀门。”
“哦?少侠有心了,老夫已是穷途末路,幸得彭头领相救才从唐门手里逃得一命,如今这般模样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只是不知这外面是何局面,我绝刀门可曾与唐门大动干戈?云瀚那几个小子可是安然无恙?”刘卿元虽然身负重伤,但这言语间却是仍旧记挂着绝刀门。
亦天航近前一步回道:“冉少门主无恙,其他人晚辈也不清楚,应是凶多吉少。如今两派尚未开战,只是……”
亦天航话到嘴边却是故意一副为难的样子,他也不知以刘卿元此时的状态能不能承受得了下面的话。
刘卿元见状摆了摆手,说道:“少侠但说无妨。”
“唐门以前辈您无故毁坏其弟子尸身、垫江城外屠杀其弟子为由逼迫绝刀门,不过幸得青城派上官前辈从中斡旋,两派尚未刀剑相向。”
“那还好,只是那唐万雄怎就沉住了气?他唐门死了那么多人,他就这么忍了?”刘卿元不解。
亦天航并未回答刘卿元的疑问,继续说道:“有一事还望前辈知晓,绝刀门现今已无法派人前来援手,只有您一人面对唐门的追杀,这也是唐门、绝刀门、青城派达成的协议,不然的话,唐门便会对绝刀门全面开战,彻底搅乱西南武林。”
“原来如此,这必是唐万雄的条件了,也多亏了上官兄。”刘卿元若有所思。
“还有,如果一旦您回到绝刀门,此前所有事便一笔勾销,唐门也不再追究。”亦天航继续说道。
亦天航说完看向刘卿元,他确实是想看看一代大侠被门派抛弃后,反应是否与常人无异,愤怒?沮丧?失望?是心灰意冷?还是豪气干云!
不出亦天航所料,这刘卿元听完却是极为振奋地笑了几声,说道:“如此便好,不亏是上官兄,深明我心,能够劝得住义兄,如此做法再好不过,那唐万雄只怕要吃瘪了。”
刘卿元话题一转,又问道:“难得亦小兄弟为了我这老头子不惧生死一路寻来,只是不知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亦天航见刘卿元问起,便如实答道:“晚辈跳崖时抓住了峭壁上的藤蔓,后来因唐门重开墓穴得以绝处逢生,这之间的经过不提也罢。”
刘卿元艰难地点了点头,又说道:“嗯,无事便好,与你同行那人果真是东海帮的邢宗良?此人来寻老夫又有何干?我与此人并无甚交情。”
亦天航早就料到刘卿元会有此问,便回道:“晚辈从枢阳山逃脱后便到了江州,恰巧遇见了邢当家的,说来还是因他,晚辈才到得此地寻着了前辈您。”
“那邢宗良又怎会得知我的行踪?”刘卿元问道。
“邢当家的也不知前辈踪迹,只是他想相助前辈对抗唐门而已。要说这邢当家的真是有心,他风餐露宿从垫江一路查到江州,只为打探您的消息想要助您一臂之力,以晚辈与他相处的这些时日来看,这人虽有些江湖草莽习气,却不失为一条真汉子,前辈大可放心。”亦天航回道。
“他堂堂一个大帮派的三当家,竟要为了老夫开罪唐门?”刘卿元一脸怀疑。
“邢当家的已因三绝门一事脱离东海帮,如今在这蜀地孤身一人,他也是想借此拜入贵派。”亦天航如实回道。
刘卿元听完略有所思,片刻后说道:“如此,可让他进屋一叙,不能怠慢了来客。”
邢宗良进屋拜见了刘卿元,二人没怎么客套,直入主题,这二人竟然有相见恨晚的意思,聊得极为投机,亦天航站在一旁却像个外人似的。
三人聊了不少时候,只因刘卿元身体困乏,邢宗良便与亦天航退了出来,取了各自的兵器,由彭桓领着饮酒吃菜去了,把酒言欢间,亦、邢二人方才得知这风石堡的由来以及这些猎户与刘卿元的渊源。
风石堡本是四十多年前的军寨,由大周威西军一曲人马驻防,后来大周一夜之间崩塌,威西军尽数北上勤王,此处便被流寇占据。蜀地被南齐接管后,此地防务便由南齐护蜀军负责,而护蜀军在剿灭流寇后便将风石堡废弃,到山下驻扎去了。
再后来一些退伍的伤残老兵无处可去,便来到了这里定居,江阳的一些猎户因为山下有军队驻扎,便经常在风石堡留宿,久而久之,好多人索性就常住在了风石堡,逐渐形成今日的村落。
这风石堡矗立山腰,俯瞰山下方圆十数里,东西均是山间林地,西边山路乃下山路,东边山路是上山路,可通江阳,确是一处驻军的好地方,只是不知南齐护蜀军为何弃而不用。
再说这刘卿元与风石堡的渊源。
二十年前,刘卿元与冉行舟也不过是三十出头年纪,当年二人奉掌门之令,率领门中好手来到这南部边境,支援当时还只是领兵都尉的秦占雄,协助其斩杀蛮族阵中的高手。
因为当时蛮族侵扰不断,秦占雄颇为头疼,便将风石堡猎户临时征用,欲用作诱饵冒充粮队,引出蛮军的主力,想毕其功于一役。
刘卿元与冉行舟不忍猎户枉送性命,便将这些猎户要到了绝门刀麾下听令,由绝刀门负责诱敌,之后于战阵之中也多有照拂,保全了很多猎户。
彭桓便是当年的猎户之一,那时不过只是个少年而已。
对于风石堡的人来说,绝刀门就是再生父母,虽然近些年风石堡与绝刀门少了来往,但刘卿元伤重,风石堡上下仍是竭力维护。
亦天航二人与彭桓等猎户推杯换盏,邢宗良略有酒意,说道:“彭兄,在下有一事甚为好奇,不知当问不当问。”
“哦?邢当家的有话直说,我等山中粗野汉子,没那么多讲究。”彭桓却是极为豪爽。
“在下一路随彭兄及几位弟兄翻山越岭而来,却是发现我这堂堂习武之人,脚力竟然比不上堡内各位弟兄。”邢宗良说道。
“邢当家的自谦了,不过我等堡众猎户确实不同于普通猎户。”彭桓回道。
邢宗良一听来了兴致,说道:“有何不同?烦请彭兄细说说?”
彭桓仰头饮尽杯中酒,说道:“唉,此事的起因便是二十年那一战,当时战况之惨烈让我等心惊胆战,自那时起便体会到了两军战阵厮杀的血腥与残酷,活着的人回来后,便下定决心要有自保的手段。”
彭桓说着又斟满一杯酒,又是一口饮尽,继续说道:“于是以在下为首的十几个年轻人便苦练箭法,不止满足于射杀走兽飞禽,更以树枝、飘带、铜钱、落叶为标靶练习,之后更是找来江湖上流传的内功、轻功、锻体等基本修炼功法,带动全堡的壮丁勤苦习练,二十年如一日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竟是如此,在下佩服。”邢宗良抱拳说道。
“当年有几个弟兄出堡拜师学艺去了,至今未回,也不知是生是死。”彭桓似是想起当年事当年人,顿感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