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柚不知道这件事能隐瞒得了多久,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她需要这次机会,不到东窗事发,绝不愿先行逃走,自乱了阵脚。
宋青柚回到点墨宴上不久,就被那位熟识的师姐喊过去。师姐先带她在县学里四处转悠了一圈,到晚饭时间,又与她一同在县学膳堂吃饭。
一般学子在这里吃饭,每月要交纳餐食费,当然宋青柚是不用的。
宋青柚跟周围人打了相同的饭菜,见他们吃过之后,才开始吃。
县学还给点墨榜上录名的人都安排了校舍,这座校舍被称为青云院,历来便是给点墨榜上文士居住。
宋青柚求之不得,她现在本也没有住的地方,从客栈离开两天,想来那掌柜也不可能将房间给她留着。
青云院是一座独立的院落,和县学学子的校舍分开,院中有假山池水,绿树成荫。
即便上榜文士在点墨宴结束后就会前往州学,这里只是供他们暂时居住的院子,房间内也布置得极为雅致,应有尽有,比客栈的住宿条件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足以见得,县里对能从丹洗县走出去的人才有多重视。
毕竟将来这些人若是封侯拜相,抑或是成为一方大能鸿儒时,追根溯源,丹洗县也会跟着沾光。
今日录名点墨榜的只有两人,殷家小公子应是住在家里。现下只有宋青柚到了青云院,她也乐得自在,先行挑选了最靠里面的一间屋子。
师姐道:“你先好好休息,按照以往的惯例,等七日点墨宴结束,榜上有名的修者不论是否为县学学子,都要将学籍录入县学。还有啊,县里还会为你们准备些大大小小的宴席,一直到你们前往州学之前,那可都有得忙。”
宋青柚道过谢,送走师姐,折身在整个青云院里都转悠一圈,这才回到自己屋中,又谨慎地将屋内四处都仔细检查过一遍,锁好门窗,坐到梳妆台前。
知道橡皮擦的作用是有时效限制后,宋青柚便刻意留意过时间。
虽无法精确到分秒,不过她也大致掌握到了橡皮擦失效的时限。
在橡皮擦即将失效前,会想办法避开旁人,躲藏起来,直到将罪印重新擦干净。
但三个小时的时效还是太短了,白天就得经历三到四次橡皮擦失效的风险,若是遇上点特殊情况,无法及时避开人群,会很糟糕。
宋青柚入住青云院后,便不怎么出去了。
她托师姐要来一些关于兖朝风土人情和四境书院相关的书籍来看,恶补这个世界的常识,也熟悉兖朝的文字。
兖朝文字和中文有异曲同工之处,但也不全然相同,她连蒙带猜也能读懂个大概,但有些字变体太严重的话,她就认不出来了。
好在宋青柚住在县学当中,好些县学学子在院外徘徊,想要请教她行气之事,宋青柚在回答他们时,也顺便请他们指点一下不认识的字。
这期间,点墨宴照常进行着。
只要是有女子上台,那位师姐就会飞跑过来告诉她,拉着宋青柚一起去看。
虽然,每当女子上台时,台下的嘘声和叫骂声依然很大,能有勇气顶着众怒上台的女子,人数也并不多。
但随着今日两人,明日三人,后一日便有五人。
男人们的怒火越来越旺,每日口诛笔伐,吵闹不休。
点墨台两边的书画长廊上,都有人贴了指责上台的女子践踏传统的檄文。宋青柚去看过几篇,从字里行间只看出他们的优越,甚至是惶恐来。
优越于,他们天生就该凌驾于女人之上。
惶恐于,今日这些女人敢于无视祖制与他们争抢上台,明日说不准就要踩到他们头上作威作福,让他们的优势地位荡然无存。
真不知是该说他们高瞻远瞩,还是集体被害妄想症犯了。
县太爷每日里收到无数诉文,简直焦头烂额,完全顾不上回去养伤的徐捕头。等到点墨宴后,想起他来,才听说他失踪,捕快们私底下已经找了些时日,却始终无所获。
当然,这都是后话,如今县太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扑在点墨宴上。
点墨宴年年都办,姑娘们也年年都在簪花日上台,他哪里能想到这样一个年年都如此的传统会在他手里翻车。
而且敢于冒着众怒上台的女子,除了第一日的宋青柚,还大多是城中家境优渥有些实力的富户之女,她们仿佛突然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联合起来要反了天了。
这些商贾富户都是丹洗县的梁柱,跟平民可不一样,县太爷也不敢随意处置,须得把握好度。
他眼看事情要闹大,怕传入州府,只得用了点强硬的手段,暗地里朝城中大户都派了人去弹压。后面两日才勉强平静下来。
这之后,再见到罪魁祸首宋青柚,县太爷是想笑都笑不出来,要不是她如今榜上有名,丹洗又实在人才不丰,真恨不得找个由头狠狠杖责她一顿不可。
待到最后一日簪花日,宋青柚出去观看了一会儿。
这一日的确如那些男人们所说,有鲜花铺路,丝竹之音不绝,显然精心布置过的。
可笑的是,围聚在周边的男人依然比女子更多,就连周边阁楼上都比前几日人要多,确如在围观一场盛宴。
点墨台侧,坐席上的县府官员兴致也格外高昂。
这样年复一年的精心安排,大肆宣扬,划定出一个簪花日,再弄出一个簪花榜。
将本是同等严肃正经的点墨录名一事,在女子身上娱乐化,将所有女子都限定在这一日,限定在这条锦绣花路上,容他们评头论足。
这才不是给女子的优待,反而是为了满足他们男人的特权。
只是,今年的簪花日开始许久,却不见有人走上花路,前往点墨台。甚至连到来的马车都不见一辆。
周围人从期待到疑惑,最后终于醒悟。
“这是什么意思?前几日非要来跟我们男人争抢,真到了这一日,却又无人来了?”
“我可是专程为簪花日来的,听说江府的小姐生得貌美如花,平常根本见不着,不是说她今年会上台吗?”
他旁边有人摇头道:“江府小姐第二日就上台了,你来晚了。不止江府小姐,钱家二姑娘,何掌柜家的……”
“真是乱了套了,那这簪花日还有什么可办的?”
人群里吵吵嚷嚷,议论最多的,不是点墨录名之事,反倒是抱憾看不到姑娘们争奇斗艳,施展才艺。
正当众人意兴阑珊之时,一道身影不知从哪个巷子里钻出来,挤进人群,奔上了铺洒鲜花的道路。
众人先是欢呼了一声,待看清楚来人是何模样时,欢呼顿时变成嘘声。
不因别的,只因来人并不是他们期待的大家闺秀貌美姑娘,而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叫花子,还是个男的。
涂满在满耳的嘲笑声中,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他浑身充满干劲,行气在经脉当中流淌。
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不能干扰他半分,他不在乎这一条花路是不是只为女子而设,他只想赶在点墨宴结束前,登上点墨台,点墨录名。
宋青柚站在人群最后,有些意外地打量着他。
涂满行走之间,有游丝般的行气泄露出来,夹杂在翻飞的花瓣里,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注意不到。
这个少年前几日还在询问她感悟到元气是什么感觉,今日便已灵窍贯通。是得了什么奇遇,在这几日内突破了?
宋青柚若有所思,看着涂满踏上点墨台,并不费多大力气,便捉起了桌案上的云纹笔。
台下的嘲讽声立即一静,这场景与她上台那一日何其相似,宋青柚不由一哂。
点墨台上,涂满已经执笔抬手,挥洒笔墨。
他从小就是弃儿,吃百家饭长大,自然也没上过学堂,认得的几个字也是他扒在学堂窗外偷学来的。字也写得马马虎虎。
但唯有两个字,他私下里练过无数次,拿树枝在地上划,捡县学学子丢弃的旧毛笔旧砚台,去县学外的书画展上找出这两字来临摹练习。
也唯有这两字,他写得有模有样,甚至比殷小公子的字还要好看,就是涂满的名字。
涂满每日里做梦都想登上点墨台,大笔一挥,一鸣惊人,这样的日思夜想终于在今日实现了。
先前深陷在黑暗,被人行气入体强行贯通灵窍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一寸寸碾碎他的血肉经脉,又重新拼接黏合起来。
涂满几次都痛得想要放弃,却最终都咬牙强撑过来。
即便是现在,因他刚被贯通灵窍,丹田和经脉的损伤都还未愈合,行气在身体里运转,每落下一笔,经脉都在隐隐作痛。
但听到台下的议论从嘲笑转变为惊叹,涂满精神上的满足早已超过了他肉丨体上的疼痛,让他觉得犹如踩在云端,浑身都飘飘然。
他先前已经见过宋青柚和殷子覆录名点墨榜时,行气外放拟形的排场,此时更加不想输于二人。
涂满落下最后一笔,看着自己的名字列于点墨榜上,笔画之间一股金色行气喷薄而出,于他头顶上方凝聚出一头雄壮的兽影。
那兽影头生弯角,又獠牙尖锐,四足形如虎豹,一时叫人分辨不出到底是何兽。尚未完全成型,忽然垂下头颅,猛地往点墨台下冲去。
“涂满!收回你的行气!”点墨台侧,州学助教使倏地站起身,看一眼榜上名姓朝他怒吼。
点墨台上,涂满被烈阳般的金色行气围绕,惊惶地瞪大眼睛,他行气失控,收不回来!
不成型的兽影撞翻了台下一群人,比宋青柚的大章鱼攻击性还要强烈,甚至有人被弯角抛到半空血洒当场,满地的鲜花被染了血,越发娇艳。
点墨台下铭刻的字符忽然大亮,字符亮光冲入金色行气中,将那头不知为何的兽影撕得粉碎。
台上涂满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两眼翻白,被送出点墨台,晕倒在地上。
金色兽影散去,县太爷急忙指挥官兵将伤员抬下去医治,现场的骚乱好一阵才平息。
这场众人期待已久的簪花日,最终在血色中落下帷幕。
丹洗县今年的点墨宴可谓状况百出,先是宋青柚这个女子录了个头名,再是丹洗县远近有名的傻子一朝清醒过来登榜。
最后又出来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叫花,虽然小叫花出了点意外,但好歹是在点墨榜上录名成功了。
以往能上点墨榜之人多数还是县学学子,今年倒好,竟全都是外来户。
丹洗县三人录名点墨榜,其中两人都不尽如人意,又闹出这样的风波,县太爷也没心思为他们大办宴席。
点墨宴结束三日后,宋青柚等人随着州学助教使从丹洗县出发,前往越州府城。
众人在县学门前集合,乘坐马车。宋青柚被人引领着往中间一驾马车走去,那马车前站着两匹高大的黑色骏马,车厢也通体浑黑,三面镂空车窗,内里垂挂锦缎流苏。
宋青柚踩着马凳上车,一脚刚踏实在车辕上,便感觉到了车厢上赋字的文气。
她若无其事地转头问道:“请问师兄,从这里坐马车到州府,大概需要多久呢?”
那师兄道:“若是寻常马车,两三日是要的。不过我们车队用的都是州学喂养出来的灵马,车厢上亦有赋字,速度很快,若是按时出发,酉时前后就能到。”
竟要在马车上坐十个小时。
宋青柚得到答案,对他乖巧地笑了笑,“谢谢师兄。”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迎面朝这里走来的两人,眉头几不可见地一蹙。
还要与他人同乘,这可有点糟糕。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