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婶儿子在前引路,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絮叨地说:“这两天,我娘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就一直哭,说我们家就要完了,是她害了我。”
“就连周围的阿婶们都要绕开我家的面摊走,我去请大夫,给大夫很多钱,大夫也不愿意上门来为我阿娘看病,还把我往外赶,说我们娘俩包庇天罪奴,要……”
他用袖子胡乱抹一把脸,才把后面的话说完,“说我们要遭受天谴。”
就因为天罪奴在他家的面摊吃了几口面。
刘婶儿子擦完眼泪鼻涕,怯怯地看向宋青柚,充满期待道:“可宋姐姐上了点墨榜,不是他们说的天罪奴,只要姐姐帮我和阿娘向他们解释清楚,是不是我和阿娘就不会遭受天谴了?”
宋青柚听在耳中,心怀歉疚,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又蓦然想起自己的确身怀罪印,并不清白,只得又将手收回去。
她仰头望天,天幕上春阳高悬,清朗如洗,“不会的,你们没做错什么,老天有眼,是不会让你们平白遭受天谴的。”
刘婶儿子听到这话,如同得了一颗定心丸,高兴地往前奔去,“宋姐姐快点走,也说给我阿娘听一听,叫她不要再哭了。”
两人到得刘婶家中时,却见院门敞开着,男孩瞪大眼睛,抬袖胡乱抹一把脸,快步跑回家里。
宋青柚也跟着快走几步,跨进这间农家小院。
院子里,刘婶已经坐起来了,正坐在木桌边,小口喝着水。
刘婶儿子“哇”一声哭出来,跑过去抱住他娘的腿,哭道:“阿娘,阿娘你终于好了。”
刘婶抱住自己儿子,一时也老泪纵横。
宋青柚站在门口,见刘婶虽然起身了,但她整个人看上去一下子衰老许多。
两鬓都新冒出许多白发,神情依旧惶惶不安,全然没有以前在面摊忙碌时那种岁月静好的精气神,显见这两日来她内心承受着多大的煎熬。
天罪奴啊,光是一个捕风捉影的传言就能害人至此。
宋青柚轻轻抚了一下自己耳鬓垂下的发髻,心里一时复杂难言。
刘婶儿子一边抽噎,一边大声说道:“阿娘,我把宋姐姐从点墨宴上请来了,她在点墨榜上录了名,还是丹洗县的榜首,不是什么天罪奴。”
刘婶抬头往院门看来,见自己儿子竟真的将她喊来,心中一片冰凉。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她心如死灰地躺在床上,心中梗着一口气,还在怨恨和后悔。直到有人推开她的门,在她耳边喊了两声,说:“在你家吃面的小姑娘不是天罪奴。”
刘婶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过来。
只是,给她带来好消息的人,却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刘婶用力抱一下自己儿子,对他道:“娘还不舒服,你去帮娘请大夫来看看。”
“好,我就去,现在大家都知道宋姐姐不是天罪奴,大夫肯定愿意来了。”他说着就匆匆往外跑,走到门口时,小心翼翼地扯了下宋青柚的袖子,“宋姐姐,你陪我娘说说话好吗?”
宋青柚点头应道:“好。”
男孩高兴地笑起来,一溜烟便跑不见影子,院子里陡然安静下来。
宋青柚能感觉出来刘婶的紧张,她站在院门口没有再往里走,躬身道歉道:“对不起,因为我的原因,让大娘担惊受怕了。”
“不、不是,不是你的错……”刘婶连忙摇头,暗暗拽紧袖子里的东西,说道,“是大娘误会你了,是我该向你道歉,你、你快些进来,正好该吃午饭,大娘这就去给你煮碗面条吃。”
宋青柚拒道:“不用劳烦了,我就是来看看大娘,希望大娘能保重身体。”
刘婶被她拒绝,表情难看地像是要哭出来,急忙上前去拉她:“就算不吃饭,喝口水也行,不然你就是还在怪大娘……”
按理来说,刘婶以为她是天罪奴,害怕受到牵连才至不吃不喝。如今知道她在点墨榜上录名,不是天罪之人,应该放下心来才是。
可宋青柚观察她的表情和眼神,分明还非常惶恐,飘忽的视线甚至不敢对上她。
宋青柚沉默片刻,点头道:“那有劳大娘了。”
刘婶匆忙去庖屋倒来半碗水,递到她手里,“对不起,就当是大娘给你赔罪,你是个好姑娘,是大娘对不起你……”
她说到最后,几乎带上哭音。
“没关系的。”宋青柚说道,垂眸看一眼粗瓷碗里的水,呈现浑浊的黄色。
刘婶慌忙解释道:“是糖水,很甜的,你快尝尝。”
宋青柚听话地仰头将半碗糖水饮尽,抿唇笑道:“确实很甜。”
刘婶眼神闪烁,几乎是从她手里抢过空碗,两手抱住碗掩饰自己的心慌,说道:“等你有空,再、再来大娘面摊吃面,大娘多给你打肉酱吃。”
言下之意,是要叫她离开了,宋青柚笑着应道:“好。”
她从刘婶家中出来,沿着原路往回走,朴拙的民居夹出细长的一条小巷,依稀有笑语声从两旁屋舍中传出。
走出不到百步,宋青柚脚步突然开始踉跄,嘴角往下淌出血来,扶着墙滑坐在地上,很快没了声息。
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过了半晌,前方不远处的一扇门被人推开,一人快步走过来,架起宋青柚将她拖入那方院落。
院子里堂屋门前坐着一个人,赫然是前不久被送医的徐捕头。
徐奉在点墨台下,胸前直接被宋青柚的行气击中,肋骨断了三根,被抛到空中砸下时,又将腿骨摔裂,此时腰腹和腿上都缠着绑带固定。
要杀点墨榜上文士,徐奉还是有些顾虑,只带了自己最亲信之人。
他命亲信将宋青柚架来面前,伸手试探她的鼻息,嗤笑道:“看来,就算是登上点墨榜,也还是肉丨体凡胎,没有真的飞升成仙嘛,不过一包砒丨霜就给药倒了。”
宋青柚听到他的声音,四肢挣扎着动了动,睫毛剧烈颤动,虚虚睁开眼睛。
徐奉见她还有一息尚存,颇为高兴地捏住她的脸抬起,指腹抹过她唇角血痕,笑道:“宋姑娘,徐某之前得罪姑娘,都那样卑躬屈膝请求姑娘原谅了,姑娘却不肯。”
“徐某身为捕头,实在见多了挟私报复的事,若是叫你走出丹洗县,真的闯出点名堂来,那我以后岂不是要寝食难安?”他叹息一声,“所以就只能一不做二不休,送姑娘一程,希望姑娘到了黄泉路上,能想明白,原谅徐某的冒犯。”
架着宋青柚的亲信担忧道:“头儿,她一死点墨榜上的名字就会消失,大人查问起来该怎么办?”
“把她丢进刘家院子里,将那妇人和小孩也一起处理了,最后调查的结果,是那面摊妇人恐惧天罪奴的传言,为了赎罪,将宋青柚哄骗进家里,下毒与她同归于尽。”徐奉冷声道,“你当了这么多年捕快,该怎么制造现场还用我教你?”
亲信垂头应是,正想将宋青柚拖开。
却不料被钳制在臂弯里,已经奄奄一息的人突然抬起头来,动作迅疾地伸手,一巴掌朝徐奉挥去。
啪——
徐奉被一耳光扇得眼歪口斜,一股细流从宋青柚袖中涌出,猛冲入他嘴缝里。
徐奉本能地吞咽下去一大半,才震惊地偏过头,掐住自己喉咙呛咳,糖水的甜味仍残留在他舌尖。
与此同时,钳制宋青柚的捕快手臂上鲜血飞溅,惨叫一声,松开了手里的人。
宋青柚一得自由,便几步窜开,与他们二人拉开距离。
徐奉卡着自己喉咙,又惊又怒地瞪向她,“你没事?你给我喂了什么!”
宋青柚站在门边,按揉自己被拽痛的手腕,面无表情道:“不过就是将徐捕头给我的,全数奉还给你罢了。”
“砒……”徐奉话没说完,就面容扭曲地滚到地上抽搐起来,嘴里吐出一些红黄不清的泡沫,两只眼睛都翻白。
那碗糖水里的砒丨霜剂量有多重,可见一斑。
“头儿!”亲信垂着被割断筋络的双手,扑到徐奉面前,惊惧地望向宋青柚,“你怎么敢?杀了徐头儿你也别想从丹洗县走出去!”
“可我不杀你们,你们也没想让我走出去。”宋青柚双手背在身后,右手手心捏着一枚“风”字,左手死死攥住右手手腕,控制自己手腕的颤抖,轻声道,“什么仇,什么恨呢?”
宋青柚是真的不理解,她和这个徐捕头之间的冲突,何至于就到了要命的程度。
不仅要她的命,还要牵连上无辜旁人。
她今日若是不杀了这两人,死的就会是无辜的妇孺。
那亲信见她朝自己走来,爬起来想跑,却被骤然甩到跟前的浓黑触手拍下,牢牢按在地上,风刃切断了他的咽喉。
简体印刷的“风”字在半空显影,字体上方还画了流动的卡通云絮。
宋青柚第一次学会如此精准地控制风,用这么可爱的卡通字体,了结一条人命。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虚软地瘫坐到地上,心脏紧缩成一团,胸腔里一阵一阵地心悸,面色惨白地蹙眉思索着该怎么处理他们才好。
心悸稍缓后,宋青柚就站起来,查探一圈这间小院。将两人拖进院子角落处的地窖里,用石板封住,又用水冲洗干净地面的血迹。
约摸一刻钟后,她整理好发髻和衣着,推开院门,走出这间小院。
日头已经偏西,这条小巷被高墙的阴影淹没,宋青柚听着遥远地方飘来的属于这个世界的声嚣,孑然一身,往小巷外走。
巷子外有一棵野桃树,就这么一株,孤零零地横生在路边,现下春意正浓,桃树枝上团团粉簇,桃花兀自盛开得灿烂。
她走到野桃树边,脚步微微一顿,伸手折下一小枝桃花。
宋青柚垂眼盯着指间桃花。
她的手,已经不再颤抖了。
宋青柚轻轻握了握手指,将花枝插上头顶发髻,心想,她和这个狗日的异世界,真是越来越般配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