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熟悉的校长办公室,熟悉的书架,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木香味。
「能说说为什么请假吗?明非。」昂热喝着万年不变的斯里兰卡锡兰红茶。
路明非记得好像是从什么uva地区产出,8月间采摘,反正这些他也不懂,只知道贵得要死。
「我能说就是因为想去英国旅游吗?」路明非挠挠头。
「不行,这个理由不够绝对。」昂热一票把路明非给否决了。
「额……」他心一横,把茶杯放下了,虽然已经记不清自己已经多少次在校长办公室做出这个动作……说实话他真的觉得最近「校长下午茶」有点过多了,比他上辈子加起来还多。
「我说实话吧,是因为师兄。」
「楚子航?」昂热眉头一皱,「他怎么了?身体出什么状况了吗?」
「不是,那暂且还没有。」路明非有点苦恼,「要不校长您自己问他吧,他就在门外。」
「嗯,麻烦你了。」昂热点点头,「帮我叫一下他。」
……
……
几分钟后,楚子航坐在了昂热的对面。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昂热先开的口,「喝茶么?」
楚子航微微愣神,「不了,我不喜欢喝茶,谢谢校长。」
昂热手腕一甩,猩红色的折刀出现在他手中,然后他就用那柄令无数龙族以及混血种闻风丧胆的折刀……削起了桌上的一只梨。
「那吃个梨子吧。」
他用苍老而消瘦的手拎起梨的梗,一圈圈的梨皮刨着美好的弧线,娓娓坠落在托盘上,剩下一只削好的梨递到楚子航手里。
楚子航本能地想拒绝,昂热抬头看着他,「吃吧,不然我很没面子的。」
「谢谢校长。」楚子航还是接过了那只梨。
「校长下午茶有个特点,必须在我的办公室里吃点或喝点什么,你既然不喝茶,那就必须吃梨。」
「因为都叫下午茶了嘛,如果我的学生空着肚子回去,我会很苦恼的。」昂热说着,用一张手帕缓缓擦去折刀上的梨汁,然后收起,塞进衬衣袖子里的皮鞘中。
「我很喜欢削梨,我以前读中国民国时代的,说黑社会的首领杜月笙喜欢削梨给手下人吃,这是一份殊荣,而且没什么成本。」昂热微笑。
楚子航有些不解地看着手中的梨,他当然知道杜月笙,杜月笙用这种手段拉拢人心很好理解,但是昂热不必。
「我觉得很好玩,于是就尝试拿起一只梨开始削。随着一圈一圈梨皮从我手里褪落,我忽然明白那个叫杜月笙的男人削梨不仅仅是一种笼络,这是你们中国人自我修养的方式。」
「对于普通人而言,削梨是需要很好地掌握腕力的事,你不能太急躁,也不能犹豫不决。一点点错误会让梨皮断开,那样就不美了。」
「你要端正身体,平静凝重,这时候你的力量有种阴柔的美,最持久,也最有生命力。」昂热漫不经心地说。
….
「校长……」楚子航咬了一口,把梨放在托盘上,他当然明白昂热不是要讲削梨的技巧,「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听说你和明非在中国的那次任务里配合得很好。」昂热并没有理会楚子航,而是随口聊家长里短似的问道。
「是的,路明非他……和我很有默契。」
「但也出现了一点意外状况不是么?」昂热眼睛微眯,「事后我听校工部的成员跟我汇报,你在一段时间里表现得很古怪,疑似使用了……爆血。」
「你掌握这种技巧有多久了?」昂热的声音低沉冷漠下来。
办公室里的温度好像忽然下降了,冷得会有冰渣从空气里凝结出来。
楚子航微微打了个寒噤,昂热直视他的眼睛,一动不动。
「两年。」楚子航承认的很爽快,他明白昂热说的是什么,一旦「爆血」,言灵之力和领域范围都急剧提升,瞒不过昂热。
「也就是,在你成为狮心会会长之后不久,你就掌握了这种技巧。」昂热起身,在办公室中踱步。
「你是从狮心会的原始档桉里总结出这种技巧的吧?虽然已很有天赋,但是要想自行领悟,还是太难。」
「是。」
「真是匪夷所思,」昂热低头,笑笑,叹了口气,「狮心会是这所学院最古老的兄弟会,存有丰富的档桉,甚至一些连图书馆里都没有的东西,你能在狮心会的档桉中找到。」
「但是那不完整,作为狮心会的创始会员,我取走了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这个部分就是「爆血」的技巧,但你居然能从蛛丝马迹中重新推导出这一切。很了不起。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取走那部分档桉么?」
「爆血存在危险,血统纯度似乎能在瞬间提高,但是人会产生很强的攻击性,在档桉里被称为「杀戮意志」。」楚子航回答。
「是的,「杀戮意志」,龙族特有的一种精神力量,这种东西从生物学上说就像是野兽会因为血的气味而兴奋,这是基因决定的,被称为「嗜血基因」。」
「而龙族在愤怒状态下有攻击一切目标的冲动,这种冲动会大幅提高他们的能力。」
「但有时也让他们不计后果。爆血之后,混血中的杀戮意志也会提升,一贯温和的人可能会变得野兽般残忍。但,这不是「爆血」被视为禁忌的原因。」
楚子航点点头,「我在听。」
昂热又在校长椅上坐下,面对着背后的落地窗,有明媚的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
他沉默了好一会,「一直以来,校董会对于「血统」这件事讳莫如深。」
「你们只知道你们同时有两个种族的血统,但是所有的课目都绕开了血统这个核心秘密。有没有觉得奇怪?」
「感觉到了,有些东西你们不愿意教。」楚子航微微点头,「而且我知道爆血的后果。」
….
「哦?」昂热把椅子一转,正面着楚子航,「说来听听?」
「通常,龙类血统的比例越高,血统优势越明显,但是一旦突破了某个比例,那个比例大家称之为「临界血限」,一切就全变了。」」龙类基因强大到能够修改其他种族的基因,突破临界血限的混血种,他们的人类基因会被强行修改为龙类基因,他会完成「进化」。」
「你说的没错,他会进化成龙类,更高一级的生物,」昂热顿了顿,「而龙类,是我们的敌人。」
「而龙类基因是无法完全吞噬人类基因的,这个你也知道吧。」
楚子航点头。
「爆血的最终后果,他们会变成一种叫做‘死侍,的东西。」昂热幽幽地说,「他们外表还像普通人一样,但根本是些行尸走肉,龙类并不把他们当作同伴,人类更把他们看作敌人。」
「他们因血统的召唤而自然地服从龙类,龙类便把他们用作和人类战争的炮灰,他们死了不要紧,因为总还有新生的。」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昂热掏出外衣口袋里的饰巾擦了擦手上的梨汁,看着楚子航。
「我知道。」许久,楚子航打破沉默。
「你是很优秀的学生,你当然也知道爆血的后果。」
「这种技巧是魔鬼,不仅消耗你的生命,损害你的身体,
而且血统瞬间纯化带来的快感,会让你沉浸在‘无所不能,的幻觉中。」
「如果你对于力量太过贪婪,魔鬼就悄无声息地引你跨过界限,把你推向深渊。你的结局会是一个死侍。」
昂热双肘撑在桌子上,微微俯身,倾向楚子航,「那时候我只能杀死你,对那时的你而言,死反而是最好的结局。」
「可……我不得不这么做。」楚子航低声说,「我需要力量,我还有未完成的,想要完成的事。」
「不介意的话,能和我说说么?」昂热微笑,「作为交换,我也会和你说一个关于我的故事。」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你愿意的情况下,我确实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你如此不顾后果。」
「我愿意。」楚子航说。
「那好。」昂热突然沉默了一会,伸出手撕下了桌上的一页台历,把那张纸递到楚子航前面。
2010年9月23日的台历,这个日期被用红笔圈了起来,旁边是校长的亲笔,「eriag」。
楚子航认识它,eriag,德语中的「纪念日」,或者更精确一些,「将是阵亡日」。
「这么多年来,我每年都会买一本台历,把这个日子标准在上面,一页一页地撕下台历,最终就会等到这一天。」
昂热说,「算算时间也快到了,已经八月了,很适合讲这个故事。」
一瞬间,他的眼童变了,仿佛在天空中聚起了铁黑色的云团。
「我们的时区是西六区,相差七个时区。芝加哥的下午,是汉堡的深夜,」昂热点燃一根雪茄,望着天花板缓缓吐出烟雾,声音飘忽得像幽灵在井中低语。
….
「那天晚上天空下着雨,我一生中第一次亲眼看到异族,我们在海港头上等待他。」
「恭迎人类的噩梦……」
「整整一百年过去了,我始终无法忘记那个夜晚,那个……哀悼之日。」
「或许你在学院里听过这个故事,但终究比不上我本人的亲身经历。」昂热笑笑,故事开始了,他眼中的云团崩塌了,大雨瓢泼而下。
天地寂寞荒。
……
……
「这就……结束了?」楚子航问。
「结束了。」昂热澹澹地说。
「最后呢?那只初代种死了吗?」
「我也不知道,因为后来我昏过去了,」昂热摊摊手,「我其实一直在地窖的废墟里,龙族血统保全了我的命,但是我的意识很微弱,直到龙类强大的精神领域放到最大的时候,那股力量立刻让我昏迷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慕尼黑的医院里了,我在那里睡了整整一年时间。」
「我跟你说的,都是根据我在地窖中听到的,以及后来勘察现场的结果,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号称秘党百年来第一精英的梅涅克从来没有告诉我们他的言灵是什么。」
「什么?」
「可能是「来茵」或者「烛龙」。」昂热吐出一口烟雾。
楚子航低下头,默然不语。
良久,他开口说,「那现在我来讲述我的故事吧。」
「介意我录音么?」昂热从抽屉里掏出一支录音笔,「我有预感,这将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或许我可以和我们的副校长先生讨论一下,看能不能讨论出个什么东西来。」
「不介意,您录吧。」楚子航开始平静地叙述。
……
「北欧神话中阿瑟神族的主神,奥丁?」昂热把雪茄熄灭在烟灰缸里,「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是的。」楚子航低
垂着头,「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个晚上,我想我也不会相信。」
「你知道……你的父亲么?」昂热站起身,「我和他算是老朋友。」
「什么?」楚子航勐地抬起头,「您认识他?」
「是啊。」昂热叹了口气,「他曾经是我的……学生,或许学生这个说法并不准确,我和他是那种亦师亦友的关系。」
「但我并没有和他见过面。」昂热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老书,随意翻阅了起来,「我和他经常在电话里聊天,我想他一定是个很幽默风趣的人。」
他在老书里抽出一封信,递给楚子航,「这是你父亲写的。」
楚子航接过信,并没有急着打开,而是认真问道,「校长您为什么会和他认识?」
「有一项任务,我需要一名优秀的混血种带着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在世界各地游逛,为了不让它被找到。」
「而你父亲刚好符合这个条件,」他朝楚子航手中的信扬了扬下巴,「不打开看看么?」
….
「我想回去再看。」
「也可以,那么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去英国么?你的血统并没有到完全失控的地步,所以不是为了解决你的血统问题。」昂热坐下。
「是路明非……今天早上我和他,还有陈墨童和夏弥,在图书馆讨论得出一条重要的线索,英国很有可能存在奥丁的踪迹。」
「为了奥丁么?」昂热又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想让你去,因为校董会最近在找我的麻烦。」
「我身上是不会出岔子的,而你们可能,他们就会拿你们做文章,鬼知道你们这次去英国会遇到什么。」
「还记得滨海火车站那次地震么?」
「记得。」楚子航回答。
「我前几天和卡塞尔的终身教授们开了场紧急技术会议。」昂热严肃地说,「得出的结论是,大地与山之王已经苏醒。」
「那……」楚子航心头一沉。
昂热打断了他,「我批假了。」
「校董会从来就不是一个能阻止我的学生们出去玩的理由,更何况与你的仇恨有关。」
「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昂热盯着他的眼睛,「不要再使用暴血了,这也是你父亲不希望看到的。」
「我父亲他……」楚子航似乎很想再问些什么。
「等到你们的修学旅行归来再说吧。」昂热喝了一口红茶,「我会告诉你更多。」
「谢谢校长。」楚子航站起身。
「等一下。」昂热突然说,他拾起托盘里的梨递给楚子航,「吃掉它,别浪费,记得我说削梨的故事,只有柔韧的力量才是最持久的,不要急躁,很多事,不是靠燃烧自己就能做到的。」
「明白了。」楚子航看着那只梨,「我不会再急于求成。」
您怎么称呼